“就是这里。”
经过一段令人头晕的爬行之旅，蓝血终于在某段通风管前停下，指了指布置在管道底部的栅板。
透过管道栅板条纹状的空隙，可以窥见下方的房间。尽管看不分明，至少酸奶清楚他们终于要总算能够跟通风管告别，重拾灵长类双足步行生物的尊严了。
酸奶小小地松了口气，而蓝血将伊卡洛丝放下，揉揉她松软的头发。
“醒啦醒啦，小睡美人。”
蓝血很有耐心地呼唤了很久，伊卡洛丝才睁开蓬松的睡眼，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
“伊卡洛丝……在哪里？”
“南翼B2层，很快就能回到地面了。”蓝血揉揉她柔软的小脸，“坚持一下，现在还不能睡觉。”
他让伊卡洛丝稍等片刻，用螺丝刀卸掉栅板放在一边。随后他以特技般的动作倒吊着探出上身，跟监控探头一样左右环视一圈，确认附近没什么危险，才翻转身形轻盈落下。
“安全。下来吧，我接着你。”蓝血朝伊卡洛丝伸手。
天花板距离地面有一定的距离，伊卡洛丝坐在通风管道边晃着双腿，握拳给自己打气。在蓝血的轻声鼓励下，她闭眼跳了下去，蓝血稳稳地接住了她。
酸奶爬到管道口，正好看到蓝血仰着脑袋，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怎么样？能自己下来吗？”
“这点程度，难不倒黑钢的专家。”对蓝血的挑衅嗤之以鼻，酸奶稍稍抚平自己的裙边，“比起这个，能拜托你不要抬头看吗？”
“不用担心，我没兴趣看你。”
“哼，希望如此。”
得到对方的口头保证，酸奶矮身跳下通风管。不愧是隶属于黑钢公司的专家，她的落地十分轻盈，几乎没发出一点声音。
落地之后酸奶环顾四周。他们一行目前正位于一处不大的房间，以前似乎是工具间之类的地方，也由应急光源照明。右侧墙面配备了内嵌式工具箱，挂着钳子扳手一类的五金器具，左侧则是一扇占据半面墙壁的内窗，不过玻璃早就不翼而飞。墙角堆着印有某配件公司LOGO的塑料桶，散发一股挥发机油的味道。
大部分的五金工具已经缺失，剩下的也布满灰尘与锈蚀，又是一个被废弃了很久的地方。
“真落魄。帕洛斯政府放弃贫民窟了吗？”酸奶有些烦躁地踢开脚边的易拉罐，罐头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清晰回荡。
“放过可怜的易拉罐吧，不用在意跟任务无关的事情。”正在检查五金架的蓝血扭头说。
“你知不知道，你说话很像我认识的某个人？她也喜欢让我不要问这问那的。”
“也许你那熟人说得没错，即使在意了也没能力改变的事情，只会徒增烦恼而已。”
好吧，不该挑起话头的，不懂跟女孩子聊天的家伙。
酸奶走向房间门口，刚想试试那扇自动门还能不能开，忽然被某人握住肩膀按了回来。
蓝血伏低身姿靠在窗户底下，按灭胸前的战术灯具，伸指抵住嘴唇，眼神无声地透露出专注与警示。
酸奶一愣，随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退回墙角就地隐蔽。伊卡洛丝缩到蓝血身后贴着墙，环抱双膝一语不发。
仅是一次深呼吸的时间，走廊外传来逐渐清晰的对话声。
“这地方真是一片废墟，只有老鼠跟流浪汉才会住在这里。我真受不了，凭什么让那群业余的家伙留在上面？”
“少发点牢骚，注意无线电频道。要是说漏嘴了，老大会把你做成烧烤的。”另一个声音更低沉的男人说。
“切，A队尽是一些业余的家伙，你不同意么？在狭窄的废弃酒吧，那么多人围堵一个，居然还是让那个女人跑了。”
“可我们在垃圾堆里翻了半天，只找到掉下去的那些家伙的坠落痕迹，甚至没有发现被老大射中的黑钢干员。论结果而言，我们B队也没资格嘲笑同伴。”
“那不一样！黑钢的小猫肯定被治疗过，然后跟那家伙一起跑了。老大叮嘱过的不是么？那个小女孩懂得源石技艺，不能掉以轻心。”
是那群袭击自己的家伙，竟然一路追到这里，真该夸夸他们的敬业精神。酸奶龇牙咧嘴，超级想出去胖揍他们一顿，然后送他们一人一颗子弹……如果她没被铐起来，而且铳械还在的话。
外面响起打火机点燃的脆响，聊到兴起的士兵竟在窗边顿住脚步，抽起烟来。
“帕洛斯也开始乱了。帕洛斯边翼、黑钢，甚至企鹅物流，都来到了这座城市。他们不会都是为小女孩来的吧？”
“不管我们的事。边翼形同虚设，境外势力也鞭长莫及，大公司介入的事情根本只是谣言。只要跟着老大干完分内的活儿就行，他们想怎么样都没关系。”
对面好像很清楚各大势力的情报？酸奶悄悄望向蓝血，抛给他一个疑问的眼神。但蓝血似乎没有会意，只是竖指告诉她保持隐蔽。
“我到现在还搞不懂，老大为什么会接这个任务？他不是莽撞的家伙。这可是一整座全副武装的城市，不是下水道或是荒原之类的地方，雇佣我们的家伙也没有足够的信誉。”
“钱。不是一小笔酬金，是匹敌城市的财富。金主的开价很慷慨，完事之后拿到尾款，所有人都可以换个地方重新开始。”
“是吗，听起来可信度不高。我只希望到时候我的那份不会少。”
大概半分钟的沉默后，外面响起靴跟摩擦地面的声音。酸奶猜测他们大概吸完了烟，准备离开了。
脚步声忽然顿住，其中一人开口：“等一下，你有没有闻到某些气味？”
“不要疑神疑鬼，伙计。”
另一个人没有回话，脚步声逐渐接近，在房间门口停顿。
酸奶的呼吸为之一滞，虽然她有信心空手摆平外面的士兵，但现在双手被限制，被撞见只有被秒杀的命。要是再被那群人抓住，想想就不寒而栗……
某个戴战术手套的手掌在眼前飞舞，酸奶有些惊慌地抬头，一旁蓝血抛给她一个安心的眼神，手指已经放在了刀镡上，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有我一个就够了”。
谁要你安慰了。酸奶还对面一个白眼，但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受到了鼓舞。嗯……只有一点点。
房间门口掉下一层灰尘，外面的家伙用力推门，但那扇自动门仅仅震颤了两下。这里也已经断电，靠机械装置驱动的大门牢牢锁死。
“嗯？卡住了？”
对的对的卡住了，麻烦你赶紧走吧。
酸奶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等着他们从这里穿过。
吱吱。
酸奶浑身一凉，战战兢兢朝声音方向扭头。角落里堆着的一排润滑油罐头微微颤动，一个尖尖的小脑袋从杂物的间隙探出来，吻边胡须上下颤动，一对漆黑小眼四处打量。
发现房间对面与自己深情对视的菲林少女，它十分友好地“吱”了一声，充分表达对新室友的欢迎之情。
“呀！！！！！”
酸奶尖叫的同时，蓝血跨步贴近自动门，已被加热至炽红的碳合金刀刺穿金属门板，刀锋尽头些微阻滞，再抽回来时带着凝固的血迹。
“里面有人！”外面的人显然也被吓了一跳。
蓝血滑步躲到内窗底下，掏出圆筒状金属物丢出窗外。震耳欲聋的爆响，强烈闪光从窗外射入，隔着一堵墙都令人双眼灼痛。
蓝血轻盈地翻越窗户，走廊上两个士兵捂着双眼低声咒骂，显然被闪得不轻。
右手边的士兵循声拔出腰间长刀，对蓝血所在的方向挥舞。刀伤令他速度迟缓，蓝血侧步避过刀锋，抬脚把对方绊倒，随后转身将刀锋刺进第二个士兵的心脏，将对方顶在合金墙面上刺穿。拔刀时有意让开一些，避开喷溅的鲜血。
他转身，一脚踩在被绊倒的士兵背后，抬脚把对方踹翻，随后再度驱动法术。对方恢复视力后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燃着炽红法术纹路的刀尖。
刀刃从肉中拔出的粘滞声响，走廊归于沉寂。
“好了，没事了，出来吧。”蓝血转身招呼。
伊卡洛丝怯怯探出脑袋，随后是自知闯祸小脸微红的酸奶。
看着两个倒在血泊中的士兵，酸奶庆幸之前打斗时没有让蓝血刀刃出鞘，不然倒在血泊中的很有可能就是她自己了。
蓝血用刀身划过敌人的尸体，抹干净刀锋残留的血迹。
“虽然知道你很怕老鼠，但害怕到这种程度，可不能用自身好恶来解释了。”
“不要再说了！我知道自己很丢脸！对不起让你置身险境了！”酸奶深鞠躬。
“好吧，我想每个人总有那么几个怪癖的。”
蓝血摇摇头，没再深究什么，走到窗边将伊卡洛丝抱过半墙。顿了顿，他将视线移到被束缚双手的酸奶身上，用眼神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不，谢谢，我自己可以。”
酸奶助跑翻上窗框，以窗框为支点翻了个滚，双腿安稳落地。
伊卡洛丝远远站在一边，背过身不看满地血腥。蓝血正在搜索士兵的尸体，寻找线索或是值钱玩意儿。
“这些人不是帕洛斯边翼吧？”酸奶盯着地上的尸体，不甚高明地岔开话题。
“萨卡兹与萨科塔，城外游民的同类。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外面游荡的雇佣军，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披上了帕洛斯边翼的服装，并且潜入了城市。”
“但他们是通过什么手段弄到制服的？这种服装应该由军工厂定制才对。”酸奶不解。
标准战术背心，印有帕洛斯边翼LOGO的冲锋衣，以及完全遮住面部的覆面式防暴头盔，跟她在东翼04哨站见过的大头兵一模一样。做工也看不出任何缩水的痕迹，完全就是正规军的常规配装。
蓝血倒没这种担心，吹着口哨把从对方身上搜到的信用凭证收进腰包。
“俗话说得好，好奇心害死猫。依我的意见呢，赶在走不脱之前，我们最好赶紧离开这座城市。”
“你要把伊卡洛丝带到帕洛斯之外？”酸奶震惊。
蓝血一愣，随后捂脸，意识到自己又把客户隐私透露出去了一点。
“咳咳，能麻烦你当做没有听到么？我会很感激你的。”
“可以。”酸奶严肃地点头，“只要我们之间的债务一笔勾销。”
“当我没说。”蓝血耸耸肩。他转身走到那个被刺穿的士兵边上，拿起士兵来不及拔出的手弩，确认能用之后递给伊卡洛丝。
“伊卡洛丝，这个拿着防身。对准敌人，扣动这边的扳机，就能开火。”
“让我想想，接下来该往……”拍拍伊卡洛丝的小脑袋，蓝血眯眼左右看看，“嗯，左边。”
战术手电再一次亮起，蓝血带头走进黑暗。
墙面上印着褪色的区块标记，他们路过了很多隔间，大多数隔间遭受过毁坏，自动门不是扭曲变形就是已被砸穿，打翻的立柜与金属器具随处可见。加上房间里偶尔出现的易拉罐与包装纸，不难推测都有谁占据了这里。
嘀，嘀，嘀。酸奶身上响起细微的声音。
“那是什么声音？”蓝血瞟向酸奶。
“是我的源石监测仪。”酸奶回答。
蓝血撸起酸奶冲锋衣的左臂袖管，某个形似手表的玩意儿在她纤细的手腕上闪烁红光。
“那你可不可以解释一下，这位监测仪先生想告诉我们什么？”
“大气中源石颗粒含量超过危险值，有被感染的风险。”
“看来我们得走快一点了。”蓝血按下监测仪的电源开关，“嘀嘀”声即刻止息。
“喔。”又走了半分钟，酸奶看到是什么东西让监测仪如此疯狂了。
走廊右手边有一扇严重形变的自动门，源石暗红色的尖端从敞开的门缝刺出。透过被撑开的门扉朝里面张望，晶簇状的源石充满了整条走廊，无论天花板、墙体抑或通风管都无一幸免，到处都是它们肆虐的身影。
走廊中央立着数个被晶簇包裹的人形轮廓，那就是所有源石症患者的归宿。
“为什么城市底下会有源石？”酸奶问，强忍胃袋里翻搅着的恶心感。
“听说过帕洛斯的历史么？”蓝血反问。
酸奶摇头。自己才刚来帕洛斯不到一周，连商业区都没逛过，实在谈不上对这座城市有多大了解。
“在贫民窟收集情报时，我得知了很多有趣的事情。比如说，很多年以前，在源石症还未蔓延至帕洛斯的时候，地下是个规格巨大的装配工厂，雇佣工人组装无人机以及生产化学材料。南翼四分之一的人在这里干活，甚至有计划宣称在地下再开拓一个翼。”
“但后来源石症在这里爆发，许多工人被矿石感染。这里被封锁起来，到最后慢慢就被荒废，大概只有无家可归的感染者会将这里当做家园。”
即便蓝血说了那么一大堆，酸奶心中的疑惑却没有消去多少。
“可那些人怎么会感染源石症？这地方不太可能接触到源石吧？”
“谁知道呢，我问的那几个没人清楚，也许是被人带进来的。在这里活动要小心，源石在这里生长了许多年，它们可不介意再多一些苗床。”
蓝血用战术手电照亮墙上刻印的区块编号，数字中央被泛荧光的暗红色裂痕分割。源石缓慢而坚定地侵蚀这座设施，总有一天它们会重见天日，侵占整个泰拉世界。
酸奶刚想问对方为什么信息渠道那么多，余光看到伊卡洛丝凑在门边，朝源石晶簇伸手。
“危险！”酸奶尖叫。
她刚迈出一步，蓝血已经抱起伊卡洛丝，一把将她抱了回来。
“你忘了你姐姐跟你说过的话了？绝对不要靠近源石，它们会让你很难受。”蓝血拍拍伊卡洛丝脑袋，这次带着点责备的意味。
“可伊卡洛丝最后也会变成那样的，为什么不能去摸摸它们呢？”伊卡洛丝仍没有将视线从源石上移开，“明明是那么好看的东西，为什么却对人体有害呢？”
源石晶簇泛着瑰丽妖异的光芒，伊卡洛丝专注地盯着门内的景象，仿佛看到了不一样的选择。
酸奶一时沉默。她在很多感染者身上见过那样的表情，都是这样的半期冀半祈求，向往着某种生而不得之物。
生来就成为被唾弃的对象，想必也不是她能左右的选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