熹微的晨阳,打在那泊昨天晚上还有人在洗浴的池水上,发出粼粼波光。沿着湖水的一长串骆驼脚印向前寻去,是一座巨大的宅邸,宅邸之上,一面静止的钟表也用着自己的表针反射着阳光,表针之上的灰尘,如同精灵一样,在这一片光芒中飞舞。
从骆驼上翻下的三个少女,相比于这巨大的钟楼,是如此的渺小,以至于初次看到钟楼的雪走和博世,都不由得惊叹起钟楼的雄伟。
站在一旁的艾莉瓦娅,扭过了博世惊讶的脸,对着她说道:“这座钟楼,从我记事起就不再敲响了。自从锈蚀开始之后,钟表的零件便一点点朽坏下去,它早就失去了自己报告时间的职能,而大家也在钟表停走之后失去了时间的概念。所以,纳斯卡的机械师,你能帮助我修好这座钟塔吗?”
听到请求的博世,再次扭过头去打量了一下钟塔。
钟塔原本银亮的金属钟面,已经被铁锈啃食得所剩无几,整个钟面看着就好像长上了厚厚的红色苔藓,永远指向十点十分的钟表上,已经满是蜘蛛网,还有死去的蜘蛛。
那破败的钟楼,让博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捏住工具箱的手颤抖了几下,然后,薄薄的嘴唇,吐出一句冰冷无比的话。
“接下来要说的话,可能会有所冒犯,但是——这么一座巨大的钟塔,在建造之初就花了无数工匠的心血。如果是朽坏不严重的时候,倒还有补救的机会,但现在,朽坏得这么严重的大型机械,就是世界上最好的工匠,也难以下手吧。”
正当她收起话锋时,一阵膝盖碰撞地面的声音,忽然响了起来。
黑皮肤少女高挑的身体,此刻跪坐在了地上。
“我们部族在这片沙漠里过着游猎生活很久很久,才在这里定居下来,本以为可以看到大家安居乐业的笑容……但……大家却在这样一成不变的生活之中慢慢迷失了自己,就连笑、哭这些东西都变得麻木了起来……所以,修复时钟,说不定就可以让大家的微笑回来了……”
蜷曲的身体,用着自己的手臂挡住了哭泣的脸。看着那随抽泣颤动的身体,博世咽了咽唾沫,心头一软,捂着心口说道:“……抱歉,我会尽我所能的。不过,我们此行的目的本就是想要零件——”
“包在我身上吧!我可是族长的女儿,一呼百应!”
拍拍胸脯,艾莉瓦娅骑着骆驼远去。对博世来说,她们只是在湖边看了一会风景,便从倒映的湖水之中,看到了排成编队的骆驼,拖着成箱的零件走了过来。在跟来的众人之中,那只特别高大的骆驼之上,坐着抽着烟斗的老者
“怎么会……一下子这么多……”
难以置信地推了推眼镜,博世的眼睛,已经睁大得快要撕开自己的眼眶。就在此时,雪走忽然向前一步,像是补充说明似的讲道:“我分析了艾莉瓦娅小姐的气味因子,得出她是【安拉丁族】人,原本是由头戴红色翎羽的族长统领,往返于这个星球各地从事零件贸易的民族,但现在安居于此从事农耕生活,或许这些零件就是他们的存货吧。”
在那句话以后,博世忽然间像是醍醐灌顶似的睁开了眼睛,她终于明白,刚刚艾莉瓦娅苦苦哀求自己的缘由了。
此刻的艾莉瓦娅,跳下骆驼,拉住了博世的手,对她问道:“现在,纳斯卡的机械师大人愿意帮忙修理这个东西吗——”
“慢着,”就在艾莉瓦娅热情高涨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话。后方的老者翻下骆驼,拄着拐杖,走近了博世的身边。
“这座钟塔,在我们来到这里的时候就已经荒废了,即使你修好了它,也不会跟我们部族有任何相关。如果你真的要为了满足一个孩子的小打小闹,那还是不要白费功夫了,纳斯卡的机械师。”
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老者狠狠瞟了一眼艾莉瓦娅,愤怒的目光,将艾莉瓦娅方才的热情浇灭得一干二净。刚刚还兴奋无比的她,一瞬间变成了见了狼的羔羊,缩在一旁默默无声。
望着老者的眼神,博世忽然挺直了腰板,对着他说道:“族长大人,如果你认为修理机械是小孩子的小打小闹,那真正幼稚的是您。完成委托人的请求,是机械师的工作。”
强硬地吐出了这些字符之后,她忽然间发觉自己刚刚的行为,是有多么地不礼貌。正当她慌张地想要后退脚步之时,那老者粗哑的喉咙里,忽然发出了一阵笑声。
“明知道毫无意义的事情还要去做吗?真是有意思的小姑娘……这些不用的零件,你们就自己玩吧。”
在头戴翎羽的老者的笑声之中,众人也一并像复读机一般哄笑起来,哄笑声中,骆驼队就这样像尘土一样,飘离了三人的眼目,只留下那在微风之中,还存留的一个个死灰色的集装箱。
太阳,一点点挪移到了钟塔的塔顶,在那里,博世已然站在了巨大的钟面之后,她的面前,摆满了杂七杂八的零件。
小心地拆下了那足足一人之高的钟表后侧,一大片连接得密密麻麻的齿轮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博世小心地撕下上面的蜘蛛网,吹下齿轮间的尘埃,转身便开始了修理。
拆下锈坏的齿轮,换上崭新的银亮部件,她小心翼翼地敲打着螺丝孔,让螺钉尽可能稳固在轮轴的部分,然后,换上下一个损坏的部件,重复这个过程。
就在她感觉修理的感觉正渐渐上手之时,一个很大的喊叫声,打断了她的节奏。
“您能够快一点吗?……我想快一点听到钟声敲响。”
艾莉瓦娅小声的嘀咕,在封闭的钟塔内随着回声被无限放大,最终打断了博世的工作。她放下手中的工具,忍着不满干笑道:“修理这种东西,是不能急的,您可以干些别的事情来打发时间,但请不要打扰我哦。”
她明白,装载齿轮的工作向来都是如此的,不管是大钟还是小钟,都需要一直重复这个枯燥无比的过程——因为这是唯一的家人稻叶叔公,向她言传身教的。
她还记得,那是在幼时,路过一家倒闭的修理店的时候。那时候的她,骑在叔公的背上,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巴望着那紧闭的店门口。
“叔公……为什么那家店关门了啊?其他从事机器制造的店明明都生意兴隆的……”
“因为这家店负责的是【修理】而不是【制造】啊。”用自己的胡子戳了戳博世嫩嫩的小脸,叔公笑道:“自从快捷生产和回收机器的工艺公开以后,只要人们用坏了机器就可以领走新的一台,谁也不会爱惜地使用机器了——”
“用坏了机器就丢弃,那些机器不是很可怜吗——啊!”
不安分的博世,气得抖了抖腿,差点从叔公的背上掉落。叔公一下子抱住差点摔下背来的小女孩,轻轻抱着她转了一圈。
“因为维修比起制造新的一台机器来说,太麻烦了啊——不过,继承这样的工艺,才是我们机械师的精髓所在呢。”
“那……我们拉钩,长大以后,我要帮叔公修很多很多的东西!”
将那时的回忆倒过脑边,博世不由得笑了一笑,看向了面前的时钟。锈坏的零部件,已经被更换得银光闪闪。临近夜晚的霞光,一点点洒落在自己的面上。她满怀着试探的心情,按动了时钟的发条。
经过调节的表针,开始一点点的转动,内部的齿轮驱动着钟槌,在巨大的钟铃上敲响了七下,辽远的钟声,响彻了一整个沙漠。洪亮的震响,盖过了齿轮之中咔哒咔哒的卡壳声,一下子敲醒了她的内心。
被钟声震撼住的众人,就这样站在原地,倾听着回声一点点流过脑海。
长久的奔波和劳累,让博世差点都淡忘了,看着修理好、制作好的东西运转是什么感觉了。而就在钟声敲响的那一刻,她忽然间才明白,最简单的快乐的甜味。
哪怕敲响的钟声,像是丧钟而不是时钟。
久久,她回过头来,对着像是灵魂出窍的艾莉瓦娅道歉道:“抱歉……钟塔的声音,被弄得很奇怪……可能是钟铃的内壁也开始锈坏了。”
正想要接受指责的她,却没有想到,艾莉瓦娅狠狠地拥抱住了她的身体。
“已经没关系了……谢谢你,我是这么大,第一次听到钟声……真的很美呢。”
随着那手臂一点点收紧,那张清瘦的脸,在博世的怀中“簌簌”流出了眼泪。她们看着一点点转动起来的时钟,脸上不约而同地,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钟声一点点消散,寂静的夜晚,来临了。她们微笑着,看着霞光消失,即使那钟声敲响之刻,无人响应。
也就是在她们的心情无比平静之时,一个“哗啦啦”作响的黑影,忽然打破了众人耳畔的安宁。
那是漆着军绿色花纹的机器人,用着爪子攀登到了钟塔之上。它的身体,已然锈迹斑斑,就连运动的时候机械“咯啦咯啦”的做响声,都被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吵死了吵死了!叮叮咚咚地好像丧钟似的,还不如拆了给我当零件!”
粗野的嗓音,从那酷似鳄鱼的头部里飞出。叫嚣着的他,拔出背上的血红色刀刃,想要朝着表钟的面上砸下。
而就在此时,雪走忽然像是一道白色闪电一样,踏开箭步狠冲上去,用自己的膝盖挡开了那机器人的持刀手。
“我绝不容忍你这样侮辱博世的心血!”
大吼着,雪走拔开横在腰间的刀刃,从半空中砍向鳄鱼机器人的身体,那鳄鱼背后的尾巴像是蟒蛇一样卷住了雪走的身体。两具钢铁的身体,就这样翻滚着,从完好无损的钟面之间,滚了下去。
“雪走!!!”
撕心裂肺的哭喊,再一次打破了月夜的宁静,掀起了几粒尘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