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之上,一轮朝阳,埋没了星间的夕暗,将天空染成了绛紫色。日光与星光,在一片祥和宁静之中,奇迹一般地共存着。

在日光下一堵破败的砖墙边,宛如小黑点一般坐落着一个乘着轮椅的身影。那个人,有着一袭金色的长发和酷似人类的女性外表,幼小而稚嫩的容貌,接收着天上的一片光景。破破烂烂的衣服裂口之间,铁锈和风化损坏的痕迹清晰可见。而那张脸上,一只玻璃珠一般的大眼睛睁开着,另一边本应该属于眼睛的位置,却被破损的空洞和里面断裂的电线取代。在那人乘坐的轮椅之下,整整齐齐码放着一排的颜料桶,捏着刷子,满是锈痕的手臂,为那只单眼遮挡着逐渐明晰的阳光。

“好天气呢。”

微笑着,她将那把滴淌着颜料的刷子摔打在了墙面上,死灰的岩石,一下子便铺上了深橙的底色。吃力地从轮椅上移动着自己的身体,她小心翼翼地、轻轻地粉刷着作为画布的墙面。灰尘的掉落让她气恼,颜料的用尽使她苦笑,但她还是哼着歌,将自己脑中能够看到的颜色,像是发泄般砸在了墙面上。

与时间的斗争之中,天空一点点由绛色变为青蓝。作画者知道,她的时间已然不多。她愈发加快了作画的速度,将玄紫化作天云中和炽橙,钛白点为星辰棋布天空,赤红化作缎带覆盖大地,直到,败给了与时间的赛跑。

在那青空之下,画满日出景象的墙壁,显出刺眼的不同点。她看着自己的画作,心满意足。

也就是在那时,自己的手臂,忽然间发出了刺耳的磨损声,似乎是工作量过大的缘故,持着刷子的小拇指,发出过电的青紫电流,随即僵硬得无法移动。

她苦笑着,把刷子放回了油漆桶的原位。

自己的腿脚,就是在这样子夜以继日的工作之中锈坏瘫痪,让自己不得不坐上轮椅的。但她似乎并不为这样的行为感到一丝的后悔。

因为——

“完成了啊……这样子,就离让世界染上自己的颜色又近了一步。”

望着自己的心血,她欣慰地笑了一笑,抚摸着墙壁上那轮画上的初升太阳,仿佛在抚摸着自己可爱的孩子。

但在下一瞬间,这个孩子,就变得不再可爱了。

似乎是在与她做画完同时,几个机器人开始在一旁对着那个画作指指点点起来,有嘲笑的,有叫骂的,甚至有对着墙面开始拍打的。从自己的世界之中解脱出来的那个画家,看到那几个不速之客,推着轮椅朝着他们冲了过来,却被一脚踹翻在地。

“怎么了欧妮科?画得这么烂,还不给我们挑刺,你当你是什么东西啊?”

“可能这就是艺术吧?我们几个人不懂呢!”

“我也来留点艺术吧!哈哈哈!”

喧杂之间,在中间个子稍矮一些的机器人,用着自己手上的刺刀在墙面上“卡卡卡”乱画一通,剐蹭下来的刀痕,刮花了赤红的天空,将那初升的朝阳,埋没在了乱花花一片浅雾之中。无力倒在地上的画家,只能看着那几个人扬长而去,带着嘲笑声消失在了破街的末端。

“太丑陋了!……太丑陋了!”

她看着伤痕累累的画作,无力地捶打着墙面。她痛恨,咒骂,但都不能够改变这幅画被毁坏的现实。

就是在这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的时候,一只不属于钢铁的温暖的手,忽然间攀住了她的肩膀。从毁坏的画作回头望去,一个戴着眼镜,有着黑长头发的人类的少女,正微笑着对着她伸出手,黑宝石一样的眼瞳之中,发出了让她不知为何心暖无比的慈辉。

“画很好看哦……被划花了真是太可惜了。”

她忽然明白了,那阵慈辉,名为【知己】。

被扶着坐到轮椅上,她又恢复了刚刚作画时的微笑,面前,头发一黑一白的两个少女,对她微笑着问好。

她并没有礼节地回答,而是像一个急切的孩子一般问道:“画真的很好看吗?”

两人对视了一下,其中那个刚刚扶她起来的人微笑着说道:“当然了……虽然我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但是就是——”

“数据扫描显示,这幅画运用了多种的手法,尤其是印在墙上不深不浅的印痕,看得出画家的笔力老辣。”

“原来战争机器人的电脑里也会有这种东西啊?还是说雪走你是天生的行家?”

“为了更快融入世界,我从预备的数据库下载的。”

在面前的两个人吵闹之时,望着她们的脸,名为【欧妮科】的画家,忽然拍了拍手,打断了她们的对话。那只水晶般的大眼睛,看向了一旁一个油漆剥落的高塔。

“两位,有兴趣赏评一下鄙人的画作吗?”

被那句话驱使着,两人推着轮椅,慢慢从那堵丑陋的砖墙,钻入了废弃的塔身。而在破旧木门打开的那一刻,映入两人眼中的,是另一个不一样的世界。

原本应该死气沉沉的高塔,四壁却被颜料和铅灰,装点上奇妙的色彩。微笑的天使,狞笑的妖怪,各色衣服的奇异人马,和他们身后的种种故事,在欧妮科的娓娓道来之间,一个个在两人的眼前展开。

骨碌碌的轮椅,好比是时光列车的隧道,带领着两人从塔的底部,穿过风格迥异的艺术品。就着塔的墙壁做出的古式浮雕壁画,用废旧的钢铁搭建的雕塑,以电焊做出的刻蚀,一个个穿过两人的眼前。

“这颗星球,曾经被许许多多的统治者接过权利,每一任的统治者迥异的个性,塑造了一个个不一样的文明,我想要把我的所见所闻,全都用画作记录下来。”

在她叹息之时,轮椅已然从塔底,一路滚到了塔顶。大饱眼福的两人,从高塔之下望着那片死灰的荒原,脑子里仍是那一道道献在她们面前的艺术盛宴。

“如果世界没有变成这样的话,欧妮科小姐应该会是扬名立万的艺术家吧?”

就在博世以为这样的称赞,会让她开心无比的时候,欧妮科却只是苦笑了一下,笑脸便即刻转为了忧愁。

“不……艺术没有人赏识的话,就是如何辛苦,如何费尽心血,如何倾尽心力,又有何用呢?腿脚都坏得不能再坏,估计,手部损坏也只是时间问题……到我再也不能创作的时候,我这条命,也就结束了。”

“不,不会让那种事情发生的,”微笑着摇了摇手指,博世捏紧了握紧着工具箱的手:“我会让您一直继续您的梦想!”

也就是在这时,欧妮科才注意到了,齿轮的标志,在一旁少女的工具箱上,熠熠生辉。

“你是……纳斯卡的机械师吗?!”

“拥有着不切实际梦想的,可不是只有欧妮科小姐你一个人!——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塔底取零件吧!”

就在两人的脸上怀着欢愉,再一度进入塔身的时候,雪走的目光,却迟迟不肯从那个画家身上移走。她并没有被画家的艺术夺了心魄,反之,她像是发现了什么怪异似的,脸上布满了疑虑的爬虫。

当叮叮咚咚的修理声从荒原之上响起,锈坏的腿脚,被成片成片地拆开,露出裸露的电线与齿轮,大大小小的零部件码放在地上,等待着替换掉那一片锈坏的部件。

惊讶地望着自己被一点点换下的部件,在润滑油的氤氲下放射出彩色的光芒,欧妮科两眼一亮,惊叹道:“Amazing!这简直就是艺术品啊!”

“能够得到您的赏识,我很荣幸。毕竟,是做着不能让人赏识的艺术的同行嘛!”

两人像是伯牙子期,欢声笑语着互相道赞,但另一边看着她们的雪走,却依旧没有放下那张疑虑的脸。

当修理工程暂告段落之时,气喘吁吁的博世,站在一旁休息着。欧妮科看着自己换得半新的腿脚,惊喜得想要跳起来——虽然,还有锈坏的部件不能让她如愿。

就在这时,观望已久的雪走忽然间攀住轮椅,对着博世说道:“我想和欧妮科小姐单独聊一会艺术,能够给我们一点时间吗?”

从疲劳中回过神来的博世,久久才回了一句“当然可以”,但就在她转过头来的时候,荒原上,已经不见了人影。

在人眼看不见的一处废弃建筑的后方,雪走正用着居高临下的姿势,看着那个坐在轮椅上的独眼机器女孩。

见到雪走板着脸的架势,欧妮科笑了一笑,抢过话柄说道:“我想的没错的话,你应该不是来找我聊什么艺术的吧?——布丽萨德?”

被揭露名字的雪走,并没有气恼,而是平静地说道:“我知道的——前机器人军团空军卫队上将,欧妮科。”

“既然都是自己人,那么告诉我吧,摘除了良心回路的你,为什么没有失去理智地到处破坏?还是说,这片刻的安静也是出于你战争用回路的思考?”

“那……你就要先告诉我,为什么堂堂空军卫队上将,会沦落到如此地步?”

听到雪走的要求,欧妮科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笑道:“被摆了一道啊……听我慢慢说吧……那是因为我在天空上看到了我的生命除了战争的,另一个意义——让世界染上我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