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一点点在地平线上升起,照耀着星空之下,燃烧着的满目疮痍的城市【迪斯皮尔】。
就在数个小时之前,这座城市还五彩斑斓,但现在,炸弹与火焰,已经将艺术之城的颜色抹去,转变为灰烬与绝望的黑与灰。
简陋的预警系统,在开战之前就已经被黑入。在睡梦之中浑然不知的人类,甚至听不见天上飞机的轰鸣。有幸在美梦之中醒来的人类,只看到炸弹在这座城市如同雨点一样坠落,然后,火焰就从这座城市升了起来。
建筑师与艺术家的心血,在战争的面前,被无情的铁蹄踩得粉碎,只留下一缕血色的哀鸣。
在飘荡的硝烟之中,一架漆上特别醒目的标志的飞船,从那赤色的天空之中落了下来。一点点减速的飞船,打开舱门,伸出一只漆黑的长筒靴,踩在那城市的伤疤之上。
一个长相大约十五六岁的女孩,从舱门之中走下陆地。从舱门倒灌进来的风,吹动披在肩上、挂满勋章的黑色军衣和那被军帽遮盖的金色刘海,露出被眼罩遮住的右眼。由于军衣之下为了便于战斗而仅有的衣服只是一件黑色的抹胸和短裤,因此,那个女孩身上的机械纹路和战斗而留下的漆面划痕,都能看的一清二楚——这是一个为了战争而生的机器人。
“没有伏兵。检查武器,准备行动——在轰炸之后还有抵抗的敌人,斩立决!”
女孩甩动着自己螺旋形的双马尾,用低沉而中性的嗓音召唤着里面攒动的人头,顷刻之间,一大票拿着各色武器的机器人从飞船之中窜了出来,踏上了被他们的轰炸涂上颜色的土地,一个接一个分散在了地平线的末尾。那军官打扮的女孩,凭着身体之中战斗意识的本能,握紧了军刀的把柄,开始巡查起周围的废墟——从司令那里接来的命令,便是【杀光这片区域的人类】,而她,正是忠实执行的棋子之一。
尽管她对这片早已经卸除防御的土地已然是一片漠不关心的态度,程序之中,那个暗示着她【随时战斗】的因子,依旧在驱使着她的腿脚和双手,让她屏住呼吸,盯紧周遭的一切。
就在这时,一阵震动,从不远处的废墟之中传了出来,下意识地拔出军刀,斩断那遮盖声音的岩石,映入女孩碧蓝的眼中的,却是令她吃惊的景象。
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的女性,坐在那废墟之间,死死地护住怀里的东西,在她的身边,几支画笔和五颜六色的颜料洒落在周边,弄脏了洁白的衣裙。
出于程序的控制,女孩不禁,对面前女性怀里护着的东西有了猜疑——换言之,是些许的好奇心。
“你的手里藏着武器吗,人类?把它交出来!”
“不是的!”那个女性站起来,斩钉截铁地放开了自己的手臂——她的胸前,摆着一幅刚刚上好线稿的油画,钛白的颜料,刚刚在画面上打好底色。捧着画作的女性哭泣着哀求道:“请不要杀我……再给我一点时间!……只要让我画完这幅画就好!”
看着面前女性护着画作的神态,女孩不由得歪起脑袋,从自己的脑中搜索起了女性手中的东西的名字。可用于战争的头脑,却只能丢给她一串名为“【404 Not Found】”的代码。
“画……到底是什么?我在数据库中搜寻不出定义来。”
“只要您让我完成这副作品,一切的东西就可以知晓了。”
就在她们说着话的时候,一大群机器人士兵忽然持着枪列队跑了过来,在站定的一刻,众人之中的头领朝着面前的军官请示道:“欧妮科大人,您的身后探测到面积较大的红外反应,我们认为可能是人类。”
名为【欧妮科】的军官,稍稍地思考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答道:“废墟的后面,是穴居动物的巢穴,所以会有面积较大的热源反应——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你们去别的地方大力搜查,遇到可疑人类,格杀勿论!”
“是!”
就在那群士兵再一次跑着步离开的瞬间,一股感觉,从欧妮科的心中油然而生。
她很想看到,面前人类口中的【画】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换言之,她开始留恋【迪斯皮尔】这个城市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向总部发了一遍又一遍的信息,主动请缨,要求派兵镇守【迪斯皮尔】这座位于前线的冲要之地,总部对中将的盛举赞口不绝的时候,却并不知道,这位中将,只是想看一下一个人类女性的一幅画罢了。
在油画的色彩一点点铺上之时,欧妮科知道了人类女性名叫【拉奇】,也知道了,她在那次大轰炸之前,是专职的画家,在【迪斯皮尔】这个城市小有名气——但就算是出名如她的画家,也有着自己的烦恼。
“你知道吗?”往着画布上摔打着颜料,拉奇微笑着说道:“其实我很喜欢现在这样子,因为至少还有你赏识我的画。”
说罢,她往着画上的线稿青蛙,点亮了一点黑色,那只青蛙的眼睛,一下子直视起了欧妮科。
“我是个靠自己的手艺卖画为生的人,但我的风格不是所有人都喜欢的,正因为如此,我常常食不果腹……其实,我想要画的话,可以将那些热卖作品的风格信手拈来,但我一直想,有些东西,是不能够丢掉的嘛。”
就算拉奇再怎么倾诉,欧妮科也依旧听不懂她想说些什么,不过,她能够从自己的光感系统之中捕捉到,画中的少女手捧着青蛙,站在清新的雨后,脚下,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一种颜色——绿色。
“欧妮科……我的愿望,就是让这个世界染上自己的颜色,留下众人皆知的足迹……虽然这个不切实际的愿望很可笑,但你是我的知己,应该不会嘲笑我的吧?”
“啊。”
傻愣愣地应了一声,她从画中的世界解脱出来,看向了周边的灰色。她忽然间感觉,自己亲手制造的景象,是那么的丑陋。
日子一天天过去,那幅画上的色彩,一天比一天多了起来,每一日看到的颜色增多,都化作数据的存档,记录在单纯的程序脑部。
但就在最后一天,那副画的色彩,忽然间停止了增多。因为这一天,拉奇拿着的东西,不是笔刷或是调色盘,而是沾着鲜血的手帕。
这一天,拉奇没有了站在阳光下作画的兴致,而是畏缩在废墟之后,掩体后方,传来了“咳咳咳”的声音。
诧异的欧妮科,翻开掩盖着她的身体的石头,只看见她蜷缩着身体,嘴角滴淌着鲜血。
“喂?!人类?你这是怎么回事?”
把那块巨大的岩石一手扔的老远,欧妮科冲进狭窄的废墟,扶起了拉奇的身体。尽管痛苦无比,但,她却带着十分勉强的微笑。
“我不是说了吗……我是个穷画家……长年累月的工作,又没钱买药吃,当然会难免有点小病……只是,我可能不久了……”
“不许你这么说……我还没看到你完成那副画!……你等着,我去给你拿药品过来!”
看着那张因为急迫而欲哭无泪的机械仿生人脸,拉奇忽然间“噗嗤”笑了一笑,说道:“这种地步,吃什么药都救不了的……欧妮科……能够在最后满足我一个愿望吗?”自知时日不长的拉奇,颤巍巍拿起那杂乱的笔刷和调色盘,对着面前的少女说道:“我希望……你能帮我,把这幅画完成——机器人不会生病、不会疲倦,学习也很快……所以……你一定可以的。”
微笑着说着不切实际的话,拉奇忽然间眼睛一翻,嘴里连鲜血都没法渗出来了。全身上下,除了凝固的血液,只有两滴眼泪还在她的脸上爬着。但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微笑。
直到,死亡将那如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从欧妮科的怀里带走。
看着那副未完成的画,和拉奇翻白的面孔,欧妮科摘下了军帽,沉沉哀悼了一阵。手一放开,军帽被风吹的老远。
她笑着,又像是在哭着,拿起那尚且温暖的笔刷,在朋友的旧迹上,点上了自己的颜色。
“似乎是鬼迷心窍似的,我从那时候起,丢掉了在脑中根深蒂固的战争程序,拿起了她的画笔。”
欧妮科已经不知要怎么再表达自己想说的东西,她只是握着那把笔刷,脱落油漆而露出的银色,在手中颤抖。面对着她的白发少女长吁叹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呢。”
说到这里,两人不由得“哈哈”地笑了起来,任由着太阳爬上高空。
也就是在两人无话之后许久,她们才终于想起来一件本不应该忘记的事情。
此刻的博世,并不在她们的身边——而是在远远的,一处不知名的角落。
在那里,娇小的身体,畏缩在废墟之后,看着面前忽如其来的怪物——颇似神话之中人马的机器人,持着骑士一般的矛与盾。高大的身躯披着鲜红的铠甲,四只战马似的粗腿,刨掘着钢铁的大地。
“【OB领主】——坦克炮都无法伤其分毫的攻城器械,为什么会在这里?”
死死护着自己的工具箱,博世从废墟之中,探出自己的脑袋。
也就是在那时,那个巨大的身体,忽然间转过头来,举起那虽然满是破损却闪着寒芒的骑枪,向着废墟边上那颗人类的脑袋横冲直撞过来。冲击而激起的烈风,让吓出冷汗的博世动也不敢动,只是畏缩着等待骑枪刺穿掩体,夺走自己的性命。
在她头上的冷汗滴落于地面之刻,钢铁穿透钢铁的声音,贯穿了自己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