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间 魔女之夜(下)

夏昕兰猛地睁开眼睛,那只巨大的鲜红的眼睛再一次睁开!

西装男的四周,无数的黑洞显现,无数的荆棘向他刺去,然而西装男却丝毫没有慌乱,他的双腿扎成马布,微微附身,双手摆出手刀飞快地闪动,仅一会儿,居然把围绕他的数十上百根荆棘都劈断了。他正要继续进攻,却发现夏昕兰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了。

他重新站直了,然后猛地抬头。

那只巨大而鲜红的眼睛,仿佛一轮血月,而在血月之下,夏昕兰扇动黑色的双翼,如传说中的吸血鬼一般漂浮在半空中。

“我这么信任你,你居然骗我。”西装男有些恼怒地说。

“你是小孩子吗?”夏昕兰说,“别装傻了,要是我乖乖地把契约交给你,你会放过我吗?你胸前的逆十字愿意放过我吗?”

西装男没有说话。

“差不多该自我介绍了吧?”夏昕兰说,向西装男展示自己右手手背上的契约印记,“我是,第三之天使坎伯斐的门徒。”

西装男耸了耸肩,也摘下右手的手套,向夏昕兰展示印记。同样是数道黑色的纹路,拧结成一个倒逆的十字架。

“我从属于真神,真神博亚法。‘我们分饮神的血,代行神的事’。”

“啧。”

“其实我也不确定那家伙是不是‘真神’,不过老家伙们说开场白这样做就对了。你很好,没有辜负我的期待,看起来是个足以与我一战的对手!”面具男说。

“那么看起来你的信仰并不虔诚。虚伪的男人,我也开始有点喜欢你了。”

“夜还漫长,我真实的小姐。”面具男远远地向着夏昕兰鞠了一躬,“让我们战斗,让我们‘赌上灵魂’。”

“‘赌上灵魂’。”

夏昕兰一字一顿的说。

两枚纹路复杂的硬币被两人不约而同地抛到了空中,又凭空消失,像是融化在了空气里。而在那一瞬间,好像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雾气升腾起来,远处的景物开始变得模糊。风停止了,树叶不再摇晃,湖水不再泛动波澜。似乎有一个看不见的结界正在展开,以消失的硬币为中心,把两人包围在里面,而时间和空间再次凝结。

这就是“在仪式规则之下”的战斗。

这就是“契约者”之间的战斗。

这就是“赌上灵魂”的战斗。

“我的孩子,狂舞吧!”

夏昕兰高喊,虚空挥手,一个前所未有的巨大黑洞在西装男脚下显现,阴影中无数的气泡诞生又破裂,像是一锅沸腾的毒沼泽。西装男连忙向后跳跃,躲过了随之刺来的黑色荆棘。等他站稳的时候,一只巨大的怪物就从这沼泽里“长”了出来。它足有四五米高,全身萦绕着黑气,挥舞着几十条漆黑粗壮的触手,没有眼睛,大概也没有嘴,却发出雷鸣般沉重的吼叫声。

它看似缓慢地移动,一条条触手却十分灵活地向西装男砸去。西装男灵巧地闪躲,不停地后退,怪物挥动触手的速度很快,但他的速度更快。他以一种近乎扭曲的姿态躲避着怪物的进攻,每一次都差之毫厘,却偏偏每一次都能躲过。怪物的触手纷纷砸在地上,轻易地砸裂地砖,并留下一道道灼烧的痕迹。

然而即便灵巧如西装男,面对怪物如此凌厉的攻势,也渐渐地有些左支右绌。很快西装男就没有退路了,他再往后几步就是碧湖。他矮身躲过横挥过来了一条触手,突然停下了后退的步伐,单脚有力地蹬地,双拳以双峰贯耳之势击向纵斩过来的一条触手!

紧随其后的是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这是个变了个形式的空手接白刃。怪物狂乱地吼叫着,触手上传来巨大的力量,西装男踩裂了地砖,他脚上的那双双A货皮鞋早已伤痕累累,如今可以说是直接报废了,可他却没有后退半步,只是低着头,用双拳顶住怪物的触手,哪怕他拳头的表皮已经被烧焦了。

第二声巨响!

他背后的肌肉隆起,把白衬衫连同那件黑色的廉价西装都给撑爆了。他的肉体就此暴露出来,强壮有力的肌肉虬结在一起,仿佛蕴含着无限的力量。

真是惊人的变化,不知道他是如何藏起那些肌肉的。他穿西装的时候,没有人会觉得他是个彪形大汉,反而经常会有人以“豆芽菜”之类戏谑的绰号称呼他。

夏昕兰俯视着地上发生的一切,却不明白为何自己的怪物无法推进,好像有一堵看不见的坚固的墙挡在怪物和西装男之间……是西装男在使用某种“能力”吗?那是什么样的能力?就像是能够静止某些概念的魔法一样。

那雷鸣般的巨响又是什么?她隐隐地觉得有些不安。

第三声巨响!

他在发力!沉默地发力!夏昕兰突然明白了,她终于明白了,是西装男在发力!每一声巨响都是西装男巨大的力量击打在触手上!她听说过这种发力方式,在极短的距离上,用极微小的动作就能够做到的发力,在中国这种发力方式或被称为“寸劲”……那个男人的动作实在是太微小了,以至于在夏昕兰看来他几乎就是静止的。

西装男更本没有什么“魔法一般”的能力,他作为契约者的能力是肉体强化!他获得了超越人类极限的速度、敏捷和力量。当他退无可退,放弃闪躲的时候,就会化身成为绝对的暴力。

夏昕兰倒吸了一口凉气,不过也没什么好慌张的。她再次伸出手,在西装男的背后召唤出一个黑洞,如今他光是面对“暗影之兽”就已经精疲力尽,下一秒黑色的荆棘就会刺穿他的心脏。

然而在那一瞬间,地面上爆发出了第四声巨响!

怪物痛苦地哀嚎着,从那根触手与西装男的拳头接触的部分开始,怪物的身体开始崩塌。西装男背后的荆棘刚刚刺出,他就以一个漂亮的回旋踢踢断了它。

他抬起头,透过那张冰冷的铁面具看着夏昕兰。

“夜还漫长,我的小姐。”

“坎伯斐,你的光来自虚空的眼睛。”

夏昕兰低声吟唱,那对巨大的黑色羽翼包裹住了她,接着,十几个黑洞在她的四周浮现,无数的黑色荆棘将她刺穿!

“虽然不知道你这玩什么把戏,但是——”西装男走向人偶少年的残骸,一把扯下他的胳膊——连同那柄巨剑,“‘我们分饮神的血,代行神的事!’”

他双手握住巨剑,搬出上撩斩的姿势。透过那个铁面具,眼睛里燃烧起金黄色的火焰!

而包裹夏昕兰的巨大的黑色羽翼也在那一瞬间展开,可羽翼里已经不是一个人类了,而是一条缠绕着黑气的……龙!

然而想象中的对冲却没有来临。

“真是精彩。”一个声音说。

那是个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清脆而明媚,让人联想到春天和花朵这一类美好的东西,本不应该出现在这样的战场上。

赤身裸体的西装男还握着巨剑,却一动不动地站着。他没办法行动,因为一把巨大的镰刀横在他的脖子前,只要他上前一步,就会人头落地。

镰刀上点缀着各色的宝石,银白色的刀刃上镌刻着某种古老的文字,大概是咒文之类。而镰刀的主人单手握着镰刀的长柄,穿着一件不太合身黑色的斗篷,背对着西装男。

“你是谁?”西装男问道。

“你们可以叫我‘死神’。不过我有另一个名字你们可能更喜欢听,那就是‘李零’。”

女孩话音刚落,夏昕兰所化的黑龙就吼叫着俯冲下来,黑色的雾气卷成风暴。李零一动不动,碧湖中的水却自己升腾起来,旋转着变成了一条与黑龙一模一样的水龙,在半空中截击黑龙。那是仿佛是一枚导弹击中了黑龙,水龙爆沸,而黑龙冲锋的轨迹也就此偏移了。他们扭打着下坠,黑龙身上长出无数条黑色的触手,水龙很快就被撕扯得不成形体,可它却渐渐地变化成一个个或大或小的水球,如跗骨之蛆一般黏着在黑龙的表面,让黑龙失去平衡,带着它冲向地面。

黑龙狂暴地吼叫、挣扎却无济于事,如流星一般坠落。

一声爆响!

撞击地面的那一瞬间,成吨的尘土扬起,遮天蔽日。尘埃散去,只留下一个大坑,黑气也散了,人形的夏昕兰躺在大坑里,紧紧地闭着眼睛。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在天空中睁开的眼睛也闭合了。

水球们再次改变形态,汇聚成一个鸟笼的模样,把夏昕兰囚禁在其中。

仅仅几分钟的世界,夏昕兰就失去了继续作战的能力。这几乎是一边倒的战斗,看上去李零还游刃有余,并没有发挥出完全的实力,谁也看不出她究竟还有多少底牌。

根本不是一个量级的战斗。

半空中,一块锡币浮现,继而落在李零的手上,那正式夏昕兰和西装男战斗前“赌上灵魂”的锡币。

“三分之一的灵魂,我收下了。”李零轻描淡写地说,“我不喜欢说话的时候被打扰。我知道你们都在找我,但我不知道你们找我想干什么。那么,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当然是杀了你。”西装男突然笑了。

“为什么?”李零不解地问。

“参与这场游戏的,所有人都该死,只不过你比较优先。”西装男说,“我有个问题,现在跟我对话的,是‘李零’还是‘克蕾雅’?”

“你究竟知道多少?博亚法都给了你什么情报?”李零皱了皱眉,西装男却没有回答她。

“可这又有什么关系,你们无法就是想指责我们的生存方式。可我不过是救了一个人类少女而已,为了保护她,与她使用同一个身体又有什么问题呢?如果这都有错,那么你的神也好不到哪里去,他就像一个恶心的病原体,把寄生的种子播撒在你们身上,改造你们的思想和身体,让你们成为他的奴仆。”李零冷冷地说。

“我也觉得他恶心,不过我还是想杀你。你非要问我原因的话,可能我也说不上来。”

“这话说得有意思。你还有什么别的遗言吗?”李零问。

“暂时想不到了。但我还有个问题。”西装男说。

“可我不喜欢啰嗦的男人。”李零的镰刀猛地一收,刀刃却仿佛没有实体一般地穿透了西装男的脖颈。

另一枚锡币从半空中掉落下来,李零稳稳地接在手中。

“收割灵魂的镰刀……Grim Reaper。”西装男愣住了。

“我说了,我的许多名字里,有一个正是‘死神’。”李零说,“你该不会被吓到了吧?”

“你很有意思,你很好!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杀了你!没想到还能遇到这样的对手!”西装男说。

“那么,我等着你。”李零轻笑了一下。

迷雾散去,乌云散去,月亮再次高挂天空,而东方的天际已经露出了点点朝霞的光辉。

李零和西装男从不同的方向离开了战场,夏昕兰的身体下方出现了一个黑洞,她缓缓地下沉,直至被黑暗完全吞没。

第一场遭遇战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发生,又以第三者的介入为结束。在灵魂结界的作用下,并不会有普通人看到夜晚发生的一切。

也许第二天新闻媒体就会大肆报道碧湖公园的破坏吧?接着各种各样不实的谣言就会在坊间流传,说不定还会出现“外星人”,“UFO”之类的字眼。

人们就是用这样的方式来宣泄自己的好奇与恐惧。

白绫秋醒了。

她一晚上都没有睡好,处在一个半梦半醒的状态——好像是做了一个奇怪而漫长的梦,却想不起梦里的情节了。她隐隐记得其中有一个被影子包裹起来的女孩和一个戴着铁制面具,穿着廉价西装的男人。

还有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黑袍,提着一把长柄镰刀的人,她的名字好像叫……

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