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夜里的银尾狐
0.
夕阳拖着最后的燥热离开,城市褪去了它的保护壳,天空被色彩斑斓、充满幻想与神秘的暮光笼罩,像是等待着舞台剧开场的幕布。
摩天楼的楼面亮起了霓虹灯,迫不及待的试图拉开夜幕。五角场一如往常,人们消耗着一天中最后的热情,拖着或是缓慢、或是急切的步伐,推搡着相互交错。街角地铁站的入口处,二十岁出头的西装青年挤开人群,在周围骂骂咧咧的抱怨中跑下楼梯。擦身而过的老爷爷被骚动吓到,倚靠着拐杖稍作休息。
在意外丛生却又并无波澜的街景里,两名魔术师不为人知的穿行而过。
虽说身后跟着一位巫女,但在宅文化如此广泛传播的今天,一名手持御币、身着巫女服的美少女只会被当成敬业的coser,并不会引发人们多大的关注……
才怪呢。
(眼神好扎人!)
杨宇时感到浑身的不自在,如果是美少女可能已经习惯了走在街上被眼神扎成刺猬,他则理所当然的没有过这种经历。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穿过一个红绿灯,宇时感觉自己的行走动作都有些变形了。而他身后的巫女似乎也因周围人的视线而十分紧张,握着御币的手停在了一个姿势上,走起路来就好像是上半身的齿轮卡住的人偶。
(要不还是更改一下计划,别去坐地铁了吧。)
宇时心想,何况正值下班的高峰期,地铁里恐怕会挤作一团,如果有人不怀好意对镜天遥动手动脚就不好了。
“巫女小姐,不如我们坐出租车怎么样,地铁里人太多了。”
当走到地铁站的入口时,宇时提出了建议。但巫女没听懂他的话,微微歪过头做出一个不解的姿势。
什么,她难道不知道出租车是什么吗。宇时想起来之前坐地铁回事务所的时候也是帮她买的票,那时候她的动作就很奇怪,一看就是没见过的样子……
“对了,下午那只巨猫跑出来的时候,你怎么找到那儿的啊。”
“因为感觉到那里有魔力的气息。”
那又是怎么过的地铁的安检和检票口呢?宇时忍住没把这个问题问出来,他看了一眼巫女右手上的御币,嗯,魔术这种东西,还真是方便呢。
杨宇时和司机交代了目的地,向着那个家里蹲推荐的一个地点出发。虽然她平时都不怎么靠谱,不过在正事上应该还不太会马虎。
镜天遥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朝着窗外不停的张望。难道乘车对她来说也是新奇的体验吗?之前在地铁上倒是看不到外面。
“先去收集一下情报吧。”
不过宇时不确定巫女听没听到这句话,因为她正对着窗外飞速后退的街景愣了神。之前和她接触时,除了说正事时一副认真严谨的样子,其他时候巫女的表情和言语一直维持在最低程度,让人得仔细观察才能猜出她的一点想法,但此时的巫女则露出了不太像她的、带有少女感的呆萌表情,宇时略微一笑,没去打扰对方。
(说起来,星堇说的那个词到底是什么意思?)
杨宇时陷入了沉思,刚才在事务所讨论作战计划的时候,林星堇神神秘秘的,让人搞不懂她的用意。
“虽说目标已经定下来了,要去找那本封印了魔物的「归零手书」,但是具体的说要怎么做?”
反坐在椅子上的宇时把碳酸饮料咕噜咕噜的一饮而尽,问道。
“书的封面和封底上画着神社的符文,是两块几乎叠在一起的黑白菱形,它在绘制时使用了魔术,有着不可复制的光影感。”
巫女又从茶几上拿起了一块蛋糕,难道她意外的喜欢甜食?宇时心想。
“虽说如此,我们总不能把城市里的每一本书都检查一遍吧。”
“换个角度想,既然拿走书的人的目的是吸收足够的力量,解开上面的封印,那我们只要守株待兔就好。”
星堇嘴里叼着一根pocky躺倒在沙发上,这家伙在稍微熟悉的人面前立马就放纵了起来,真是无可救药。
“也就是说,只要找到力量充沛的地脉交汇之处是吧。可我们又不是风水师,巫女小姐对风水啊地脉啊有研究吗?”
正以仓鼠的动作小口咬下蛋糕的巫女摇了摇头。
“这个嘛,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不敢相信。”
宇时用刻意装出来的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星堇。
“你那副不抱希望的表情是怎么回事!”少女果然发出了抗议的声音,“嘛,地脉的分布说到底也是一种魔术的情报,只要去找那只买卖情报的母狐狸就好。”
(……母狐狸?她会这样形容别人还真是罕见。)
即使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在宇时的印象里,林星堇并不是一个会这样恶毒的评价他人的人。
算了,等到见到之后再评价也不迟。
少年和巫女走过购物中心的标志牌,乘上电梯,在几家商铺之间找到了星堇所说的地点。
奶茶店?看着店面门头的招牌,少年有点怀疑是否找错了地方。他又检查了一遍手机上记下来的地点,阳光城,还真是此处。他还以为做情报交易这种工作的人会在更偏僻、隐蔽的小巷子里呢,最好是七拐八拐一般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两位要喝点什么。”当最后一个光头大叔离开后,宇时和巫女走到柜台前,里面的店员迎了上来。
站在奶茶店的柜台里的是一个年龄超过四十岁的中年男性,穿着工作服违和感爆棚。他身材有些瘦削,有一张极具雕塑感的脸庞,眼神虽不算尖锐,但却给人以不敢反驳他的沉稳感。
这家伙,比起卖奶茶倒不如去拍电影,穿件西装的话完全就是一个帮派大佬……在宇时刚刚走过来的时候,看到这家没什么名头的奶茶店门前还算热闹,难道是被这家伙吸引来的?宇时走近了一步,对眼前的大叔说。
“这里有一位炸鱼吗?”看到大叔的眼神突然锐利了起来,宇时赶忙补充。“有人推荐我过来找一位叫炸鱼的人。”
“你这小子,都找到这里了还问出这种话吗?是谁派你来的。”不知为何,大叔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怀疑和责备,语气里的压力骤然增大。
还没搞清楚哪里说错的宇时只好赶忙道歉,“如果有不敬之处还请见谅……”
大叔还想说点什么,此时,从房间内侧传出一个声音。
“他们是小堇的朋友,让他们过来吧。”
有点沙哑、干瘪,是个上了年纪的女性的声音,无论如何也和星堇“母狐狸”的评价扯不上关系。但都到这里了也无需过多揣测,宇时和巫女在中年大叔的引领下走到了奶茶店里连通到的另一个房间。
这个屋子还不到事务所客厅的一半大,点着类似艾草的熏香。房间里没什么布置,看起来住着个生活简朴的人的,房间一侧的柜子上躺着一只毛发银黑相间的狗,除此之外,房间里没有一个人。
“大叔请问……”
怎么没人?宇时刚想问给他们引路的中年男子,但他已经退了出去回到了奶茶店里。
“小子,你在看哪儿呢。”
沙哑、干瘪的声音又传了出来,但是却看不到说话的人,真是见鬼了,宇时有些摸不到头脑。但同时,镜天遥已经走上前,深鞠一躬。
“您好。”
那只银黑相间的狗转过来头,盯着少年和巫女——不对,那不是只狗,宇时不禁感慨着自己的愚蠢,原来“母狐狸”是这个意思。
“真是失礼的家伙,愚笨!”
“您好。”宇时赶忙也跟上去道歉,但那只狐狸没有理会他,站起身来,在房间周围的柜子上行进。之前躺着的时候还没有发现,它身上的毛发大多是银色,只是背上有一大块的黑色毛皮,黑色以不自然的复杂纹路向身体的其他部分延伸,看起来格格不入。
狐狸以优雅的姿态爬向房间的深处,点起又一支熏香,宇时说不出它的名字,但能闻到一股清新的甜味。
“是枫子香吗,前辈?”
“噢,不错。”狐狸的语气里多了一分赞许,“水澄镜朗,花月宛然,你是御镜神社的巫女吧。”
“小女镜天遥,是如今第四十二代御镜的巫女。”
“四十二代……”狐狸从柜子上一跃而下,接着直立了起来。“镜秋莲是哪一代的来着?”
“是四百一十年前第三十代的巫女。”镜天遥不假思索的回答。
“哦,距我上次遇到御镜的巫女已经过那么久了吗。”
“您是在隐居于此的神灵吗?”她以恭敬的语气回问。
“哪里哪里,只是一只无名小妖怪。”
狐狸前爪抓起手边的一只烟斗,但却没有用火点着,接着它转过头来看向杨宇时。
“这边的这个小子,是小堇的朋友吧。”
说是朋友倒不如说是监护人,又或者说是保姆,负责在下班之前把她的游戏主机拿走以免她玩个通宵——宇时忍住了没这么说,而是直接切入了正题。
“没错,这次来是想拜托一件事。”
“拜托我有事也就是需要情报,还带了一位巫女。呵!那么是发生了什么,超巨大彗星撞上地球了,身体被交换了,人类开始核战争了,还是九龙封印被冲破了?”
为什么都是世界末日的情况啊!宇时不禁愕然,而且还用着如此轻松的语气。听它刚才说的话,难不成这位活了不知道多久的狐狸对最近的流行文化也有所了解?
不知道是读心还是看透了表情,狐狸对发愣的宇时继续说。
“你们总不是来找我证婚的吧。不用惊讶,那个神社的规矩奇怪的很。如果不到事危累卵的关头,巫女是不能离开神社的。结果每次都等到已经火烧眉毛了才出现,别人一看到御镜巫女就知道大劫将至了。”
狐狸说着叼起了烟斗,但是……里面居然吹出了彩色的泡泡。宇时大跌眼镜,你是用烟斗来做这个的吗?他在心里默默的想象这个狐狸平日里的生活,在房间里看电影,吹泡泡,说不定还是个吃货,怪不得会和同是家里蹲的林星堇结成朋友。
“来此叨扰,想向您请教这座城市的地脉充沛之处。”
听到巫女的话,狐狸在房间里慢悠悠的走了起来。
正在此时,门外的中年男子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里面摆着一盘炸到金黄的鱼和……三杯奶茶?
站在一旁的狐狸放下了烟斗,带着兴奋的眼神走了过去。
“哦哦,永兴,辛苦你了。”
结果你还真是因为喜欢吃才用炸鱼做自己的代称啊!虽然宇时对奶茶没多少兴趣,但都端上来了自然不好拒绝,他试了一口,味道确实是与众不同,但是有点太甜了,只好慢慢的往下喝。
“最近关心地脉的人好像多了起来,你们探听这个消息是得到什么?”狐狸用明澈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移动,“除非想研究风水学,对一般的魔术师来说想要制御地脉之力还是有些困难吧。”
在一旁的巫女沉默了,她不想说出礼器丢失的事情吗?宇时则接过话头。
“我们之前发现有人在地铁里构建「境界」,想要由此利用土地中的力量。”
少年把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但是没提及和封印之书相关的部分。
“地下空间啊……说起来,当年在城市下方建造地铁的时候,就有地脉的考虑在里面。”狐狸抓起一块炸鱼,抛到空中然后落回嘴里。“当时请了三位有名的风水师来参与设计,在大地繁杂的血管中找出足够的空余,还要考虑到地形和科学那边的可行性,耗费了大量的精力才完成。如今再在里面开辟出新的地域,恐怕是难如登天吧。”
狐狸吃完盘里的炸鱼之后,悠闲的回味了一下,接着说道。
“但如果如你们所说,在地下搭建的结界如果只是为了汲取地脉,不必顾忌其他的影响,那确实也是个合理的解释。当然,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棘手了,如果不加以处理,地脉被大量的切断,迟早有一天这座魔术都市也会和世界上的很多地方一样,神秘逐渐凋零消亡吧。”
“我们正是为此而来的。”
镜天遥在一边以坚定的语气回答,宇时发现,她面前的奶茶已经被喝掉了一大半了。
“那么,我可以协助你们。”狐狸走到两人面前,“不过,情报是要靠交易才能得到的。”
“交易?”宇时有些不解,该不会这只狡猾的老狐狸(字面意义上)要敲他一笔竹杠吧,事先说明,他可是个穷学生。
狐狸又一次看穿了他的想法,把头转向了少年。
“从我这里获取情报需要的不是金钱。”它以神秘莫测的语气说,“而是人情,或者说「缘」。虽然这是老年人的啰嗦,你也许还体会不到「缘」的价值,但它比你的任何金钱,甚至任何魔术都要珍贵。你们有在此获得情报的机会,也是靠着星堇那个小姑娘的「缘」才能获得的。”
“那么,来握手吧。”在两人还没听懂话里的含义之前,狐狸伸出了它的前爪。银色和黑色的毛皮上亮起点点光芒,渗入宇时和镜天遥伸过去的两只手上。
1.
将时间小小的倒转片刻。
夕阳退去,购物中心比往日更加拥堵,一名体格壮实的大叔努力的挤开身旁放学的学生,走上人满为患的自动扶梯。
他上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T恤,燥热的天气里,T恤贴在身体上显露出发达的肌肉群,让人以为他是不知哪家健身房的教练。
但是如果仔细看的话,他的脸上挂着不起伏的严肃表情,露出的臂膀上有非常隐蔽、和肤色融于一处的伤疤,一副只要站在儿童面前就能把对方吓得不敢哭的姿态。如此看来,更可能是保镖、保安甚至警察这一类的工作吧。
实际上,这位大叔真正的职业是快递员。
……不过,不是一般的快递,而是负责物品的看护和押送,将觊觎之人击退的“特殊快递员”。在这一行中,大叔也算是小有名气。
其名为范铁晟,被人称作「巨灵铁卫」,理所应当的,是个魔术师。
大叔踏上了购物中心的三层,但他要去的那家店前面已经排了不少人。
虽然能用武力把他们打发走,但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魔术师而言,首要的原则就是不引发骚动,以免暴露自己的身份。
在漫长到令人烦躁的等待之后,终于排到了他。大叔走上前,盯着多少和奶茶店风格不符的店员,说出了来意。
一刻钟之后,范铁晟把一张纸放进口袋走了出来。他从一名身穿巫女服的少女身旁经过,走下楼梯,来到商场的储物处。
当他离开购物中心,走入逐渐笼罩城市的暮色之中时,手里拿着一个和电脑包差不多大的手提箱,箱子里传出阵阵的响动。
2.
夜幕降临,杨宇时和镜天遥走在南京东路不眠的街景中,周围仍然是人头攒动,但夏夜的清风吹来,足以带给人无比的惬意。
当然,和其他因为恋爱或者其他现充理由而来的人不同,即使是身边带了一位美少女,杨宇时来到此处完全是因为正事。
他们的脚下正是整个上海地脉最集中的地方之一。
不需要狐狸的情报少年也差不多能猜到这一点,当身处于地脉所散发出的微弱力量之中时,即使是和神秘完全无关的一般人也会感到些许的舒畅,这正是千百年来商业区选址的原理和风水师被人追捧的理由。但虽然知道了地脉的所在,在这附近覆盖如此之大的区域里,两人还是不知道偷盗者具体会在哪个位置发动「归零手书」。
巫女走在少年的斜后方,他刚好能在走路时以目光扫到少女所在的位置。虽然她还是几乎面无表情,但走路的样子看起来相当轻快,看到她如此放松,少年也有些高兴。即便是面对着重大的职责,但也不能时时刻刻都紧绷着脸,更何况还置身于著名的休闲街区之中呢。
两人从小巷里拐出,走到了灯火通明的步行街上。霓虹灯和夜色的阴影在街道上相互追逐,镜天遥好像被光影交错的街景震撼到了,以在嘈杂的人群中难以分辨的声音说。
“那是?这里的人都很擅长使用魔术吗?”
问题听起来有点怪,少年向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是一块图案和文字正在变化的广告牌,回答她说。
“是霓虹灯,它不需要使用魔力也可以来回闪烁。”
“是吗……”少女的语气里带有了几分呆萌的感觉,她继续向着四周张望,繁华的夜景对她来说有太多的神秘,比她平日里接触的魔术和灵异要更神秘的多。
虽然只是短暂的相处,但少年已经发觉,在谈到和魔术有关的话题时,镜天遥表露出的是她身为巫女严谨认真、责任心的一面。但在此之外,虽然不擅于表达,她还有着对新鲜事物的好奇,对宠物的心动的少女一面。
“那这家店里面也有魔术师吗?”少女猝不及防的提问打断了宇时的思考,他跟着看过去,一家奶茶店被旁边热闹非凡的小吃店挤在角落。刚想吐槽少女把奶茶店和魔术师联系起来的脑回路,但宇时一下子想起了见那只狐狸时发生的事,从中理解了少女的用意。
“两大杯,五分甜。”幸运的是,只有两个人在排队,少年走上前去。
奶茶店的老板没让他们等待太久,宇时将杯子递给少女,自己抿了一小口。霓虹灯的光芒将地面分割成一块块的,像是铺上了黑白相间的瓷砖。宇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拽了拽,回头看向少女。
“人有点多……最好不要走散。”不知为何,镜天遥的声音有些微弱且紧张。宇时趁机走上前去拉起了她的手——怎么可能呢,少年向她靠了一步,从霓虹灯照亮的白格走到了和少女一样的黑格之中,被同样闪动的灯火所笼罩。
“这样就不用担心了,巫女小姐。”夏夜的风从街角吹来,少女的银发被吹乱,遮挡住了视线,她伸手把头发撩向一侧,注视着少年。
镜天遥沉默了半晌,在周围的喧嚣和食物的芳香中,两人穿过拥挤的人流,被红灯所阻拦在了路口。
她低下了头,用比之前更细微的声音说。“叫我名字就可以了。”
“嗯,小遥。”
这次,少女脸上带上了之前未曾有过的、直白的笑容,在灯火的闪动中,带有某种让人想要铭记这一瞬间的魔力。当少年反应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失礼的盯着对方,他赶忙转过头去,扯开话题说。
“你也可以用名字喊我。”说到这儿,宇时好像发现少女还从来没用过称呼叫他,“不用也无所谓。”
“没问题,宇时。”镜天遥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带有一分难以觉察的俏皮的笑声。
3.
虽说之前就听说过,不过宇时自己却没什么逛步行街的经验,如果是好友之间的聚会一般都有更明确的去处。
(不过好像也没人约我聚餐……)
这样一看吃东西的地方还真是多啊,宇时才想起来,自己和小遥两个人还没吃过晚饭呢,之前从事务所出发,到那只狐狸所在的阳光城拿到地脉的情报,接着就径直向这里进发了。
现在想来确实是个无谋的战略,偷盗封印之书的犯人就算会来到这里,也未必会第一时间赶过来,搞不好那个犯人眼下正坐在哪家店里优哉游哉的吃着火锅,身边坐着美女和下属,就像电影里常出现的邪恶势力那样,把他们两个人晾在这里挨饿。而且如果那个人决定等到后半夜万籁寂静的时候才动手要怎么办?总不能对方不出现就一直等下去吧。
宇时叹了口气,为这个漏洞百出的作战策略的前景表示担忧,目前还没发现附近有魔术师的「境界」,也没发现因地脉逸散而造成的别的骚动,至少那家伙还没来过这里。
要守株待兔到什么时候姑且不论,至少不能饿着肚子吧,宇时心里期待着那个搞事的家伙是个勤恳认真、行动紧凑的优良反派。他回头问巫女,“小遥,有什么想吃的吗?”
镜天遥没有做声,她在干什么呢?宇时望向她盯着的地方,五六个身穿汉服的年轻人聚做一团,正有说有笑的讨论着要去哪游玩,有哪里不对吗?
“出现了。”
“啥?”
“魔术师组织!”
噗,宇时差点把最后一口奶茶笑喷出去。
“看上去有点奇怪,是全真道的吗?不对,没有蓄发。难道是正一道,但是穿着也不太像……”
不,虽然杨宇时搞不懂流派和服装的具体情况,但无论从哪方面来看那几个人都只是路过的汉服爱好者,少年赶忙把想要冲出去的少女拉了回来。
“不不,那群只是普通人,魔术师不会大摇大摆的在街上穿成那样的。”
“那边那个意大利系的女巫呢?”少女又指向了马路对面一个身穿洛丽塔风格的高个子。
“好像是叫做洛丽塔娘、不对,也可能是男的?”宇时仔细的辨认了一下身形,看不太出来。“总之他们和魔术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爱好那种衣装的一般人罢了。”
“明明没有行使魔术的需要,还要穿那种衣服吗。我倒是对这身装束没什么兴趣……”说着少女把巫女服的袖子在身前挥了挥,然后手持着御币在原地一转,像是在观察着下半身那短裙似的绯袴。
对魔术师来说,装束也是施行魔术的一环。因为魔术师自身即是最小的「境界」,衣着、装饰、生理、心理,将自身的一切作为象征物布置于「自我」之中,从而使魔术师与通常的世界分割,成为「境界」。对于需要行使巫女权能的镜天遥来说,装束是无从选择的,因此她有些不能理解为了爱好而自由选择衣着的那些人。
“唔,如果你想的话,换一身打扮也可以嘛。”宇时随意的说,“比如像那个人穿着的高中制服。”
“诶,诶诶诶——?”不知巫女的心里对这个说法做出了怎样的解读,她平日不显露表情的面容上泛起了羞红,一副畏缩的样子看着少年。
愣住了几秒钟后,少女低声但急切的呼喊了少年一句,语气不符合她风格的有些激动。
“宇时,那边好像有什么被灌注了魔力,正在膨胀!”
听到这句话,少年吓了一跳,如果那种比狮子还大的猛兽在街道上出现,可是非常严重的事态。他赶忙朝着小遥说的方向走了过去,周围聚集的人很多,少年努力的在人堆里挤出一条道路。
“排队啊小哥,这么做可不太礼貌。”
“唉,现在的年轻人啊……”
“都几岁了还插队,大哥哥不害臊。”
刚走进人堆里,杨宇时就在周围人的呵斥下退了出来。……长这么大第一次被小孩子教育礼仪,真让他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怎么了?宇时。”
嘛,要跟她解释清楚也挺麻烦的,倒不如亲身体会一下,少年向她示意没有问题后,又灰溜溜的排到了队伍末端。
漫长的等待之后,宇时手里举着那个“被魔力灌注的危险物品”走了回来,递给少女。
“要……吃它吗,”看到宇时比划的动作,少女有些吃惊。“一团吸收了魔力的云?不对,好像感觉不到上面的魔术,这又是什么神秘呢……”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等她咬下了一口才笑着和她说,“这叫做棉花糖,是种挺受欢迎的及街头小吃。当然,”看到镜天遥脸上的疑惑,他又补充道,“和魔术也是一丁点关系都没有。”
在杨宇时的带领下,少女继续向着充满“神秘”的街道深处前进,尝试了几种小吃和两大串冰糖葫芦之后,两人终于不再发愁晚饭内容的问题了。
……当然过程中发生了各种各样的意外情况。比如仔细的盘查了一家卖佛像等小玩意的占卜店,将故弄玄虚给人做星占的老大妈问的哑口无言最后被赶了出来;把广告屏上放送的电影预告片当成了试图破墙而出的怪兽,气势很足的做出防御姿态结果把周围的人吓得不轻;最后在试图闯入“魔术师的军火库”时,终于被少年拦了下来。
(虽说从魔术的观点来看,那确实是重要的资源,说是军火也不过分。)
杨宇时站在珠宝店的门口,看着店头屏幕上精美的宝石。
(但是如果真的闯进去大闹一场,在一旁陪着的我只怕就得在监狱里反省自己的失策了。)
当这段不算漫长但却千奇百怪的旅途之后,两人终于又安稳的并排走在了夏夜的街道上。夜色渐深,原本舒爽的清风也多了几分凉意。
“这条街道,和魔术完全没有关系呢。”镜天遥低着头,像是常识受到了颠覆。“和神社的生活完全不同。”
“这个世界上还有很多地方都和魔术没有关系啦。”虽说眼前就站着两个魔术师。
“总感觉我对于这个世界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少女的语气里多了一种寂寞的感觉,像是埋藏着某种秘密,只愿一个人承担的秘密,让她的身影在微凉的夏夜里显得有些单薄。
“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慢慢的把它们全都见识一遍。”少年转过头看向少女,突然发现少女的眼眸也正对着他,被美丽的瞳孔注视着,杨宇时感到脸有点发烫,赶忙转过视线——
同时,他看到在街道拐角的阴影里,一名提着箱子的男性正匆匆走过。
4.
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
男子强壮的体格看上去就像是举重或者拳击运动员,脸上一副如同正在警告他人的严肃表情,如果用不好听的话来形容就是“满脸横肉”,小孩子只要被瞪上一眼,就能被吓得哇哇大哭。身穿着T恤和运动裤,像是个晚上出来夜跑锻炼的大叔,但他的神色里时刻体现着对周围的警戒,靠墙的那只左手拎着一个不大的手提箱。男子谨慎而不着痕迹的控制着和路人的距离,既不脱离人群,也不让别人有“意外”碰到箱子的机会。
一句话来说,与大多数人心目当中理想的神秘反派形象完全一致。
在宇时身旁的镜天遥也瞥到了那个男人。但不知为何她僵在原地,只是盯着那只箱子,像是想透过它观察里面究竟是什么。
宇时心中隐隐有些猜测,拉起似乎有些发愣、不知如何是好的少女向街道的一旁走去,混入到从商铺门前出来的顾客中。
两人在人群的掩护下观察了一小段时间,但那个肌肉大叔并没有站立不动,而是已经向远处走去了。宇时向身边的少女问道。
“你能感觉到里面是不是被偷走的那本书吗?”
镜天遥摇了摇头。“我只能感觉到里面的东西和神秘有关,带有强大的力量。”
“是吗,那就先跟上去确认一下吧。”
如果只是误会,箱子里是别的什么神社的古老圣物之类的,宇时他们的行动就不只是唐突、甚至可以算鲁莽了。但是即便如此,也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对方走掉,断掉这条可能的线索,至少要先跟随在后面,如果看到他有什么别的动作,准备启动箱子里的东西,再想办法阻止他。
一旁的少女举起御币,本就不露神色的面容上又显露出了巫女的一面,接着武器上涌起了银色的光芒——
“小遥。”宇时赶忙阻止她,四周的顾客看向少女,没搞懂发生的情况,但好像只是把那根御币当成了带了LED灯的cos道具,少年拉着巫女在他们看出破绽前走出了人群。
“在大街上中间大大咧咧的使用魔法会出问题的。”宇时环顾四周,虽然比之前变少了,但是街上仍然算是人声鼎沸。“会引起周围人的恐慌不说,在这里大打出手不是会误伤很多人吗?还会引来「学派」的魔术师。”
不难想象,魔术师也是有组织的。城市里的众多魔术师之中,难免会有人试图利用魔术掠取利益,破坏魔术师们“隐藏”的信条。而为了维护这种秩序,在魔术师里有着名为「学派」的组织,当有人在众目睽睽之下施行魔术时负责加以制止。
虽然之前也和小遥讨论过要不要依靠他们的力量来寻找偷窃者,但是就宇时对「学派」的了解而言,那群人处理这种事情的做法一贯是加以回收、纳入他们的管理,而镜天遥则不愿看到神社的礼器流失在外。
镜天遥没有作声,似乎是默许的宇时的说法。在两人讨论着行事方法的同时,肌肉大叔已经偏离了大街,朝着人民广场地铁站的方向拐了过去。
从方向上看,他是要去公园里吗?宇时一边揣度,一边控制着先前早已丢出的“小动物”跟了上去,那是事务所里另一个常年摸鱼的人制造的魔术机关,外表看起来像小仓鼠,能在使用者的远程遥控下活动。仓鼠群在夜色的掩护下迅捷的追了上去,超过了肌肉大叔,然后爬上了前方路口的交通信号杆。
当另一个方向上的绿灯开始闪烁时,几只小仓鼠从信号杆上爬到了红绿灯的上方,接着一跃而下,展开成三张贴片附在了信号灯上。绿灯熄灭,黄灯被仓鼠变成的贴片挡住,而接下来亮起的红灯发出的光,则在贴片的魔术作用下变成了绿色。
(好样的!这东西还真好使。)
与此同时,另一边刚刚亮起的绿灯也被变成了红光。一般人很少会一下子注意到红灯跟绿灯的相对位置,顶多会以为自己的眼睛看错了。果不其然,路上的行人们虽然感觉有点奇怪,却没能发现其中的奥秘。
(用这个东西大概能拖延一分钟——不对,顶多二三十秒,就会有人觉得不对劲了。要赶快追上去!)
5.
范铁晟有点烦躁,人们常说红灯总比想象中久,不知道为何,这几个红灯好像都特别的漫长。
当然,直接冲过去也没什么问题,但是引起不必要的关注对任何魔术师来说都不是一件好事,何况他还拎着一个意义非凡的箱子。
箱子里东西的重要性无须赘述,光从雇主开出的价格就足以说明这一点,对方特意的强调过有人在觊觎着这个箱子,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它,防止所有可能的意外事件。不过就范铁晟个人的信条而言,无论是否这么说,他的做法都不会变。
马路上的车已经堵成了一团,就在他等到快要怀疑这个信号灯是不是坏了的时候,绿灯终于亮了起来。但他不想表现出急切的姿态,而是习惯性的观察了一下周围。
(嗯?)
在他过马路不经意的左右张望时,在视野的角落好像有什么东西。
是两个跟在后面的年轻人。
6.
(那个大叔发现我们了吗?)
宇时注意到他左右张望的样子,下意识的拉着小遥往后退了一步。以对方那种凶恶的气势,如果被发现跟踪,自己肯定吃不了兜着走。
不过大叔似乎只是在观察马路两侧的情况,没有注意到身后一段距离的两人。
(红灯作战大成功,这样距离已经缩短到不到二十米了。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再往上靠近实在不算明智的策略,那接下来该怎么办呢?他数了数身上带着的小东西,不出所料地没什么能用来处理眼前的情况。
要说的话,平日里这些机关就都没什么用,能发挥出效果才是奇迹中的奇迹情况。
它们的制作者是事务所的一位成员,由于每天窝在自家的魔术工坊里,不太能看到她在公寓出没。爱好和专长不用说,就是用魔术制作各种各样的小机械装置。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她的精力和时间都花费在了奇怪的地方。什么利用魔术制作的小鸟来存储播放摇滚乐啦,给手办安上魔术模块让他们自己动起来还原动画场景啦,还有做一个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机器人去替自己上学啦……都是些缺乏实用性的造物。
道路已尽,来到了一片空旷的广场,广场中央有不少人围着在等待着音乐喷泉的升起。大叔则径直走了过去,像是要穿过那片广场。
广场,喷泉,人群——主意来了,杨宇时打了个响指,如果一切顺利,就算只利用手头的这些工具,也足以制造出抢夺箱子的机会。
喷泉在夜空下画出美丽的轨迹,引来围观人群的阵阵欢呼,在嘈杂的掌声中,中年男子拎着手提包靠近了人群。
这时,人群的注意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吸引了。有越来越多的人围到了喷泉的一侧,男子当然不会去理会这样的骚动,他听到那边传来吱吱的叫声,接着被人群的喝彩淹没,大概是有哪个养鼠人在用训练的仓鼠表演吧,但这一切与自己无关。
人群聚集的地点在他的左前方,喷泉则在他的右前方,两边都聚集了相当数量的围观群众,但在自己既有的路线上,人群恰好较为稀疏——稀疏得甚至有些刻意。
不过,如果改变路线的话,要绕一个大弯子才能避开左右两边的人群,会显得有些奇怪,因此中年男子只能谨慎的观察着附近的人群,继续向前进发。
(入套了!)
在后面注视着凶恶大叔的宇时心情有些激动,一切都在沿着计划好的方向行进。
在大叔走到人群最中间的刹那,宇时触动了仓鼠身上的机关。
左侧的那三只正在人群面前跳舞的仓鼠躯体上突然冒出了大量烟雾,人群见状恐慌的向后退去。几秒钟之内,涌动的人潮就将凶恶的大叔围在了里面。
紧接着,右侧喷出的喷泉在半空中炸裂,“意外”的有一大半水流都朝着正后退的人群这边泼洒而来。
烟雾、水流,和人群的惊呼,现场转瞬之间陷入了混乱。大叔被夹在后退的人潮和即将落下的潮水之间,不知是该停在原地等骚动结束还是不顾忌隐藏身份的直接冲出人群,一时间身形似乎陷入了停滞。
就是这时。早已做好准备的杨宇时和镜天遥从身后冲了上来,想要趁着现场一片狼藉的瞬间凑到大叔身前。
下一瞬间。
在还剩不足十米的距离时,大叔毫无迟疑的转身看向了他们,他的神色丝毫没有被周边混乱的人群影响,像是早就知道两人在身后一样。
中年男子那张严肃而凶狠的脸上出现了笑容,他身体的左侧冒出了一道白影,不,更像是一道水流。白影凝结成半球形的透明护罩,将袭来的水流阻隔在身外。它和水的质感几乎一样,即使周围都是一般民众,在一片混乱中没人看出了它们之间的差别。
速攻的策略被轻易看破,对方反手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一意孤行显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镜天遥却仍不甘心,想要凭借力量强硬的抢回箱子,她手上的御币闪动起光芒,一只水晶制的飞鸟式神从御币的顶端飞出,划着银色的轨迹向对方刺去。
但在那坚硬的防护之下没有产生任何效果,银色的飞鸟一头撞在敌人身前的防御上,像只真正的鸟儿一样晕倒在地。一时间两人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大叔扬长而去。
7.
在大叔离开后,宇时和镜天遥还想要追上去,但是对方相关的经验明显比他们老道太多,钻进了北侧的公园,在曲折的道路和树木间徘徊了几次就摆脱了追踪。
两人只能像无头苍蝇一般漫无目的的在公园里游荡,并且期待着对方没有离开此地。幸运的是,没用多久,他们就在一个园林的深处寻找到了对方的身影。
真的是幸运吗?那名中年男子站在树木之间一步也不动,怎么看也不像是正在躲避追踪的样子。怀疑有诈的少年停了下来,巫女仿佛也感觉到了异样,对宇时问道。
“宇时,刚刚这周围的树木有这么密吗?”
的确,他也发现了,气氛有些不对劲。这片公园并没有占地如此之大的树林,只要向着某个方向看去总能看到景点的灯火。
但是他们现在却仿佛置身于自然界宽广的森林之中,四面都是看不见边界的树木。
……就像是从世界当中切下了一大块,被替换成了现实之外的某处。
“没错,”中年男性离他们的距离还很远,理应不知道宇时和镜天遥的所在,却精准的找到了两人所处的位置,“你们二人已经处于我的「境界」之中了。”
看起来已经不是仅靠言语就能和解的了,虽然宇时他们还没搞清楚箱子里究竟是不是他们的目标,但对方不由分说的敌意已经高涨到了顶点,攻击蓄势待发,多说无益,眼下是难免一战了。
大叔背后的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两只数米长的透明手臂,在极短的时间内长成了巨人的上半身。
这半具躯壳虽然固定在原地不能移动,但是那两只看上去威势无穷的幻臂也足以令人胆寒:只是在半空中随手一挥,被刮擦到的大树便轰然折断,土地发出了悲鸣。
巫女躲开向自己倒来的断木,再次挥动御币,两只飞鸟状的式神向两侧飞出,在树林中滑翔,从相反的方向撞向敌人。式神在空中留下银白色的弧光,宇时不由得想到屏幕中的飞刀,然而。
“无用之功!”
正如对方所言——在那两道弧光抵达对方身上之前,幻臂轻而易举的将银鸟打飞,压扁在了地上,甚至没做出什么出格的动作,如同正常人碾死两只瓢虫般平常,巨大的力量仿佛让空气也在瑟瑟发抖。
大叔还是站在一开始所处的位置,但周围的树木已经在很短的时间内被扫荡的七零八落,方才还显得繁茂的森林中出现了一块被蛮横开辟出的空地。接着,他将背后透明的幻臂举上天空,低吼出的话语中有着绝对的自信,
“如此年轻就向我发起挑战的勇气,让便我来见识一下你们是否有着相匹的力量吧!”
眼前的境况恰好生动的说明了「境界」对于魔术师的意义:方才在广场时,对方的术式还仅仅是布置在身前的一层薄而透明的防御罩,但此刻身处于敌人的「境界」之中,他身后的两只幻臂挥动起来近乎有开山碎石之能。就好像有个货真价实的巨人正站在那名男性身后供他驱使。
对魔术师而言,在不属于自己的领域里施行魔术,只是在燃烧自己的魔力强行为之,如同把直接开采出的原油点燃。而当身处于「境界」之中时,则是在借助预先有的准备,对魔力变形、增幅,好比原油经过了加工、精炼,在高效的机械中用作燃料,才能发挥出更大的作用。同时对魔术师而言,未经准备的闯入对方的结界之中客场作战,自然也是压倒性的不利。
手臂挟带着巨人的威势向它的敌人砸落,宇时和小遥跳向一旁,避开了如巨剑斩击一般的攻势。但是脚下的大地却没法躲开,土壤在这一击之下崩裂、破碎,卷起的无数沙石向四周飞散,封锁了二人所有的躲避空间。
在沙尘即将席卷两人所处的位置之前,尚未站稳的少年用手指在半空中一划,一道圆阵凭空出现,和沙石外形相似、但实质却相去甚远的时间之沙在空中浮现、凝固,将两人的身体从飞沙走石中护住。
(只是普通的一击就有如此大的威力吗?)
宇时心里不禁暗暗叫苦,他甚至没敢尝试像对付那只猫那样,用「时沙之星」去直接禁锢巨人的手臂,魔术的效果是有上限的,如果没能成功的限制住对方、让那一拳头落在身上,只怕现在自己已经灰飞烟灭了。
“有点意思的魔术。”大叔脸上的表情已经从最初的凶恶过渡到了毫不做作的愉悦。“这样才对嘛,你们如果想要我手上的圣物,至少要有点本事才不算痴人说梦吧!”
他的神态和之前追踪时大相迳庭,简直是完全换了一个人,这家伙,难道就是传说中那种平时谨慎冷静、一旦进入战斗就性情大变的,战斗狂?
不等二人喘息,巨人的幻臂再次袭来,这次不再是断头台般地垂直劈落,而是贴着地面横扫了过来,虽说威力不如之前强悍,但是范围显然要大的多,也难躲的多。
而危机并非仅止于此:幻臂从地面上扫过的时候,先前倒塌破碎的断木也被扫荡的到处乱飞。面对急速撞来的飞木。镜天遥的御币顶端兀地飞出了两只庞大的苍鹰,四只爪子扣住四只手,振翅把他们快速拉上了空中,堪堪避开了一片狼藉的地面。
“好,就该如此!下一击要来了!”
这人是从哪里的硬派格斗漫画里跑出来的吧,宇时心里骂道。眼前的情况也太过糟糕了:他们二人没有威胁到对方的手段,连碰到对方都像是一种奢求,只能像靶子一样任由对方欺凌无从反抗,而相对的,那幻臂的威力又太过破格,任何一次攻击都有着难以忽视的威胁,稍有不慎便会有性命之虞。
大叔的攻击仍然不依不饶,这次,两只拳头从上面和侧面两个方向依次攻来,封死了面前的各个角度。巫女赶忙驱使着苍鹰向远处飞去,而宇时却在和擒着自己的那只式神交流,从双臂的夹缝中穿过,朝着靠近敌人的那一侧飞去。一直在外围躲避只是在无意义的消耗体力,如果只是在原地躲避,肯定会面临出路被封死的窘境,宇时心想,如今只有先靠近试探一番,才能进一步思考有没有适当的战术。
“不退反进,小子,有胆量!”
宇时直迎着横扫而来的幻臂冲去,在间不容发之际翻滚而上,躲开另一侧砸下的铁拳,落到了巨人一米见方的拳头表面,背后看着的小遥发出一声惊呼。巨人好像意识到被戏弄了,透明的头部发出意义不明的吼叫,另一只手抓了过来,试图把宇时捏在手掌之中。
(来啊,你这迟缓的笨家伙。)
实际斗过一个回合,宇时意识到情况还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幻臂虽然力量和速度都很惊人,挥舞的一击难以抵挡,但是巨人本身的反应不快,甚至有点迟钝,在近身范围内反而是简单模式。在巨人试图抓住他的前一秒,宇时顺着拳头一路滑下,在跳开的最后一秒用背着的双手在零距离发动了魔术。
(「时沙之星」!)
沙砾在空中浮现,飞速聚集成环绕的锁链,将巨人的右拳硬生生地固定在了半空之中。
(太好了,能生效!失去一半以上的灵活性后,对付这家伙就轻松多……诶?)
宇时刚刚发烫的心脏霎时冷却了下来。只囚禁了数秒,枷锁便被透明的拳头抓在了手里,碾成了细细的沙末。
……嘛,至少能得知这个情报也不算没有收获。
而在此时,一旁的巫女也冲上前来,对于刚才宇时的尝试她当然不会错过其中的情报,一列银色的鸟儿从御币中钻出,绕过透明的幻臂向魔术师的本体飞去。
“哦?”
比起魔术师制造的傀儡,当然是直接攻击魔术师本人更为有效——但是这种半吊子的攻击真的有什么作用吗?大叔退后两步,式神叮叮当当的敲在充当战铠的巨人的身体上,没有造成任何伤害。
但这并非全部。镜天遥一步跃起,跳上刚刚从时间流中解放出来的右拳,灵巧的将御币转过半周,前端敲打在透明的灵体上。无论如何,被巫女的御币敲中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为了阻止她,巨人的左拳再次袭来,试图将手上烦人的巫女击倒,至少要将她赶离自己。
“宇时!”
“收到。”
对于小遥的行动,杨宇时心领神会,刚刚退开的他距离争斗的焦点本就不足三米,他转身而上,挡在巨人左拳和巫女之间。
(时间的尘埃,抓住它!)
有了之前的经验,这次使用要熟悉的多,宇时小心的调整着出力,希望能让魔术多维持一会。
而在另一侧,镜天遥的行动也已经完成——
众所周知,巫女的看家本领是祛魔,换言之,也就是拔除异能,驱散灵体。
“「镜封术——」”
只等到这个封印术打入巨人的手臂,作为灵体的巨人恐怕就会直接崩解吧,哪怕最坏的情况,也能让这只手臂消散,只有了一只手的巨人大概连维持平衡都很困难……
“做得好。”
对方的声音中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就在这决定胜负的时刻,那名大叔手上突然闪起了施术的光芒,看起来像是在把手里握着的粉末磨碎,散入到土地中。
土地和文化圈有着难解难分的关系,如果在土地中增加某种文化的特性作为象征,无疑能提高「境界」的浓度,增强对应的魔术。
“但还不够。”
刹那间,巨人的肩膀后方又生长出两只透明的手臂,幻臂以雷霆万钧之势砸下,如末日审判一般,眼看就要将两人的身体吞没。
早该想到的,对方肯定对会自己布置的「境界」物尽其用,认为他只能依靠这不灵活的半具巨人之躯真是单纯至极……但现在如何是好?光靠「时沙之星」的魔术没法支援到几步之遥的巫女,能否同时抵挡住两边的攻击也很难说。
这时,巫女将御币举在身前,左手画出一记符印,低声飞速默念。
“「镜结界·千本鸟居」。”
层层叠叠的红色鸟居虚影在空中浮现,落在两人身前试图抵挡攻击,然而几乎为时已晚:少女的身体在极近的距离上受到了冲击,不受控制的飞向远处。
“小遥!”
宇时急忙冲上去,少女倒在地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还好,不是很严重……”但少女很快坐了起来,低声对宇时说。
真的没问题吗?宇时看了看少女的表情,对她的说法产生了相当程度的怀疑。与其在这里被动挨打,不如在这里先想办法撤退吧……
少女用头点了点巨人的方向,“——比起这个,先打败他比较重要。”
宇时刚刚升起的念头顿时消散。
“意志与智谋,你们确实配得上胜利,但只可惜,缺少了力量。”
少年回头看去,那个中年男子没有趁势追上来,而是在一旁等待着他们两个人重整态势。
在他的背后,透明的巨人的两个肩膀上各自接着两条手臂,简直如同怪物一般。
“啊,我可没说最多四条哦?”大叔的语气中充满了打趣的意味,“那么,有没有上限呢,说不定就像那个特别著名的传说一样,足足有一百?”
一百?听到这句话,两人下意识地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两条幻臂就已经很难应付了,如果真的如神话中的赫卡特克勒斯的话……
处境变得更加艰难了,但宇时一旁的少女带着坚定的表情站了起来——一如她最开始在事务所里,表达她的责任那般坚决。
看来是没得后退了呢,少年心想,他凑到小遥身旁,对她小声说出了一个计划。
还没等少女回答,宇时就已经奔向了巨人的面前。
虽然在之前的两次对抗中,宇时已经些许的掌握了巨人的攻击方式,但是变成四条幻臂之后,一切都变得不同了,就算用魔术抵挡了一个、躲开了一个,仍然会有两个方向上的攻击。
如果之前的难度是在马路上行走时不要被任何跑来的行人撞到,现在的难度则是靠着一把小伞抵挡狂风暴雨。巨人的四臂挥下,宇时躲开了两个方向上的攻击,依靠着时间差艰难的避开了第三个方向上的封锁,接着单手点出,抵挡住已经近在眼前的铁拳。
总算撑了下来——然而这只是第一个回合,原本只要略作迂回就能从反应迟缓的双拳中找到破绽,如今那些破绽随时可能将逃离的角度封闭,成为死亡的陷阱。
唔哦嗷!巨人又发出了意义不明的吼叫,四只幻臂同时砸落,不想再让这只来回蹦跳的人类有利用时间差绕开封锁的机会——
“「沙时计」。”
随着宇时的指尖在空中留下的沙时圆环上一划,沙子凝集而成的锁链向手指的轨迹移动过去,在半空中飘出一条沙子构成的灰色轨迹。
当然,这种玩闹般不稳定的魔法没法挡住重锤般的巨拳,但是错乱的时间流使得碰到的两道攻击偏移了轨迹,重重的砸在了脚下的土壤上。
猛烈的地震暴发了,破坏着周围的一切,无数裂缝在森林里蔓延,卷起的沙土犹如风暴遮天蔽日。
(就是现在!)
一旁等待已久的镜天遥已经做好了准备。
她已经站在了那个魔术师的视野的死角。
“这御神木的净魔一击,如果你能接住的话!”
如闪电般轰鸣,如瀑布般威猛的光之瀑流向着魔术师的本体闪去。
视野被闪光与爆鸣淹没了,世界在晃动,像是猛烈的地震在脚下爆发,又像是海啸将巨轮吞噬,无法抗拒的震动袭来,将宇时的感官彻底封闭。
等到风暴与地震散去之后,宇时缓缓的站起身来。
(在那样的一击之下,想必任何人都——)
然而,在爆炸的正中心,面容凶狠的大叔倒在地上,似乎疼痛的全身发抖,然而,仍然在挣扎着站起身来。
没击中!宇时一瞬间就理解了为什么,巫女附带破魔术式的一击如果打在他的身体上,无疑问能够将其制服。但就在那一瞬间,虽然他看不清攻击的方向,但是他的身体飞向了身后的巨人,被其团团包裹。破魔的一击打在巨人的腹部,将它的身体戳的四分五裂,然而灵体只要有足够的魔力供给就能过恢复,可未必有机会能第二次打出这样的一击了。
大叔刚刚站起身体,正欲发作。但是手提箱从破裂的衣服身上掉了出来,掉落在地面上,震动了一下。他似乎意识到了自己的责任已经完成,没有必要在此继续死斗下去。一把抓起手提箱,丢下宇时和镜天遥两人扬长而去。
然而,厄运可未必会这么简单的放过他们,随着大叔的离开。森林里传来一声异乎寻常的狐狸叫声,地脉被切断之后逸散出的能量似乎又找到了一个宿主。
“我们也赶紧走吧。”宇时提议,需要赶快治疗和休息,重整态势。
“不,还有那个家伙。”巫女虚弱的声音传来,看来刚刚受的伤比想象当中严重。
“先别管那个了,撤退之后再来。”
“如果放任不管的话,会有人受伤的。”然而少女语气当中表达出的坚定,让人觉得耀眼,却又让人觉得些许无奈。
9.
宇时的手心滑溜溜的,出了很多汗。他并不是那种容易出汗的体质,也许是连番的战斗让他变得有些虚弱,也许只是自己有点太紧张了。他轻轻地握了握女孩的另一只手,出奇的凉,手感有点像是自己小时候在长辈家摆弄过的玉石。
背上的女孩气息不断地吐在他的后脖颈上,汗毛略微摆动,弄得他的皮肤痒痒的。
“噗……”
身后背着的少女轻轻叫了一声。宇时回头看了看,镜天遥并没有醒过来。她不会是咬到自己的舌头了吧?难道说自己走路太颠了吗?他有些局促地调整了一下少女的身位,结果这一挪不要紧,他感觉身后那两团软绵绵的东西正缓慢地在他的背上拓出一个完整的印子。
宇时摇了摇头,试图保持镇静。夏夜的街道上,只有偶然吹来的微风才能让宇时感受到自己发烫的脸颊。他觉得自己现在的形象一定跟东北裹在棉袄里搓手的那些大叔一样——幸亏这里没有镜子,宇时把思维往各种不同的事物身上流窜,试图把自己的注意力转移一下。
连贴在那两团模糊的感觉后面的心跳声,都像是直接连接到自己的心脏上一样。
呼吸的声音,心跳的声音。
夏夜里蝉鸣的声音。
灯光的影子随着脚步的前进缓慢转动。
宇时抬起头,先前还有些清冷的街道已经消失,他竟然不知不觉走进一个规模不小的夜市,夜市似乎是围绕一个相对繁华的路口建起来的。那夜市上有烧烤摊,卖小吃的,在地上写字儿的,兜售些手链胸针之类小玩意儿的,还有门店,酒吧,没牌子的小旅馆。宇时背着镜天遥一路穿过那一连串热闹的剪影,好像途经一座一夜之间升起来的微缩都市。
他小心翼翼地叹了口气,同时又有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至于是不是从心跳或者和心跳相关的什么感觉里面涌出来的,宇时就不得而知了——
有那么一小会,他想象到少女在这样的一个夜市里面行走,不为了玩什么,只是漫无目的的闲逛;想象到她穿着常服在街道上转过一圈,上衣穿着一件画着卡通图案的粉色T恤,下半身是牛仔裤和帆布鞋,小小的影子在地面上旋转。
他突然听到少女清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像说了句话。
“春花……开了。”
他转过脸,带有一种做贼心虚般的愧疚——虽然那只是对于一种想象的愧疚。不过,少女并未如预期中一般地苏醒过来,而是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沉睡着,刚刚说的不过是梦话。
原来是睡着了。
宇时松了口气。这样一来,镜天遥的身体应该没有大碍。夜市虽然繁华,终究也不过是一个路口之间的大小,不一会,他已经走到了夜市的边缘,默算着走出这条步行街还需要多久,尽量不去想那些行人的眼光:在这样的夜市里面背着这样一个穿着巫女服的女孩实在太过显眼了。
宇时本想将自己的注意力从紧贴着自己的少女身上转移出去,结果那想法打了个转,原封不动地绕回来了。
人声逐渐冷却下来,被灯光染红的街道也褪下颜色,回归到原本清冷的姿态。然而安静并没有随着叫卖声的消失而一同回归。那些隐隐约约的说话声,鸣笛声都为蝉声所侵染,最后,只剩下蝉的鸣叫。他抬起头,发现自己正好站在一棵大树的树冠之下,那些蝉鸣就在头顶立体声环绕式地播放着。
想到少女今天两次受伤的原因,宇时皱了皱眉头。
确实,以巫女的身份而言,生来就意味着对一般人的责任。
接受一般人的供奉,以她们的能力作为回报。与神明交谈,与精灵沟通。
作为人类与自然对话的媒介,同时也承受着自然对人类的愤怒。
责任,啧,想到一个有些压抑的词,宇时忍不住停下了脚步,抬起头看向那黑黢黢的树冠。在那些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面,藏着无数吵闹而短暂的生命。
不要这么有责任感啊,为了保护他人而受伤。
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冲动,想要保护好这个女孩子,尽管他们下午才刚刚认识。这都是青春期男生躁动不堪的荷尔蒙的作用——他这么敷衍着胡思乱想的自己,准备加快脚步往前方行走,只要一分钟就能到街上。
一分钟后,他就可以走到大街上,挥手拦住出租车,将背上的巫女放在后座位上,自己坐到副驾驶,系上安全带,摇下车窗,司机一脚油门,然后那些没着没落的想法就会随着车窗外流过的风一同飞走,在上海市两千米的高空中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