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登岛不到12小时,决战的战鼓便已鸣响,速度之快超乎光等人的想象,然而多年的战斗经验令他迅速接受了这一惊人的现实,并把心绪转向如何迎敌这一问题上。介于双方的实力差距,光认为守护机兵今后的决战里将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因此不能轻易放弃。经过商议,巴塞带着凯和艾尔莎下山前往码头,准备趁夜色将银河新星号上能用的东西尽可能地运回部落。

回归故里的尼禄孤零零地坐在广场中央的篝火旁,静静仰视着星海,部落里的男人们对他的态度仍十分嫌弃,故意坐在远离他的另一处,聚在一起时不时地对其指指点点接头交耳。

光他们作为外来的异族人,虽说也得不到什么好态度,可起码男人们对他更多的是抱有好奇与担忧;女人们则更加开明,对守护者小队微笑以待;无论如何,都绝不是鄙视甚至怀有敌意的心态。

因而光一头雾水,究竟尼禄做了什么,才让族人们对他视如仇敌?同时作为族长的巴塞却不惜以权势保障他的安全?

抱着求知欲,光举着两桶部落女性赠与的米酒走到尼禄身边,席地而坐。

尼禄明知道光来了,仍旧一动不动——鲜红火光灼烤着他的皮肤,舞动火影轻抚过他的上身,那双一贯射出凌厉视线的眼睛到了这里后却从未停止流露忧伤与内疚,晶莹的瞳孔倒映出万千星辰,那既是伊诺库族的英雄儿女们渴望已久的猎物,也是光寄托思念的象征。

曾经视作死敌,交锋数次的男人们,因同一片星空而产生了微妙的共鸣。

光扪心自问,这还是自己第一次有了“尼禄是真正的战友”的心情,以往他顶多是因尼禄的战斗力或斗志对其抱有好感与敬仰,可这次,他是以“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别想给我做心理辅导,我没你想得那么脆弱。”尼禄侧头看了眼光,脸上浮现出往常的自信微笑。

“只是想跟你喝喝酒而已。”光把盛满米酒的木桶递给尼禄。

尼禄毫不忌讳地用附带的木勺舀起清澈透亮的香酒大口畅饮起来。光见状也跟着喝了一口,发现米酒的味道与自己以前尝过的任何酒类都不一样,甘甜得就像糖水,同时又有股浓郁的酒香,入口滑顺之余没有白酒的辣或洋酒的酸,若不是考虑到普露托的身体,他倒是很想让她也尝尝这奇特的饮品。

酒过三巡,半桶米酒下肚的两人脸颊泛红,眼神迷离地盯着火苗外焰,一句话也不说。

虫鸣与干柴的噼啪声遥相呼应,宛若一首安眠曲,令微醺的光双眼微眯,脑袋不由自主地往下垂落,拉几次就垂几次。最终,他还是没能抗住酒精与睡魔的联合攻击,保持着盘坐姿势,弓背低头进入梦乡。

看着这幕的尼禄不禁发出一声意味深长的哼笑,接着左手手肘抵住大腿,倾头托腮,继续无言地盯住火苗。

与安然入眠的光不同,半醉状态下的尼禄精神亢奋只是不外露,实际上脑里的万千回忆正翻江倒海般地涌现出来,激烈程度甚至激发了他的怒火与斗志,平舒的眉心渐渐聚拢,慵懒的青筋开始突起。

恍惚中的光隐约听到了什么,他睁开朦胧的双眼,勉强辨析出这是个梦境——自己正位于一座高山顶峰的空地上,下方的云雾缭绕,青山绿水,空灵的世间静得犹如圣境,巴掌大小且种类不明的七彩鸟一边发出悦耳的鸣叫一边成群飞往一望无际的暗蓝深空。

初升的太阳渐渐在这虚无缈缈的白色世界洒下温暖的金色光幕,光深深地吸了口气,尽情感受着这惬意的大自然。

这时,光听到后方传来两个声音,他转身看去,有个与巴塞穿着相似的男人牵着十来岁的男孩来到自己身边,可他们像是完全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般,面无惧色地坐在悬崖上。

男孩舒畅地吐出口长气,开心地沐浴在晨曦中凝望太阳,男人则目光深邃地俯视着下方山林,同时轻抚男孩头顶。

“阿尼。”有着天真眼神的男孩晃动双脚,好奇地问道:“你说过,只有真正的勇士才有资格守护最肥美的猎场,那我们和瓦利鲁达他们是不是要不断战斗,才能向先灵证明自己是最勇武的战士?”

男人听到这话,嘴唇动了动,但始终没有张开,只是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男孩接着问:“那等到了星光桥尽头的猎场里,大家是不是就能成为永远的战友,不会再有仇恨也不用互相残杀了?”

男人犹豫了下,眼神刻意避开男孩紧紧锁定住悬崖下方的黑色阴影,“……应该是吧。”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好想跟其他人打一仗,来证明我的勇武,然后和他们一起去星光桥尽头的猎场喝酒唱歌。”

男人抬起头,笑容略显苦涩地看着男孩,半响过后缓缓开口,“奥库玛,还记得我们是怎么来的吗?”

男孩兴奋得高举手臂:“嗯!”

“说说。”

男孩颇为得意地挺起胸膛向世界讲述起那古老的美丽传说——

很久很久以前,撑起天空的奇雷山上有颗大树,名叫尼达索波康,它的树身一半是石头一半是木头。

有一天,天上降下一道神雷劈中神树,正好把它的石身和树身一分为二,石身变成男人,木身变成女人,然后这对男女又不断繁衍出更多的后代……

那就是我们,伊诺库人。

讲完起源的男孩站了起来,竭尽全力地向世界大喊:“我一定要成为真正的伊诺库·达索!守护最肥美的猎场!呼哇——!!”

整个世界因男孩的宣誓而撼动,那声“呼哇”回荡在山谷间久久没有散去,七彩鸟群再次振翅高飞,划过父子头顶,为他们献上唯美优柔的自然赞歌。

当光重新睁开眼睛时已近清晨,广场上早已一片死寂,指点的男人,编织的女人都已归家入眠,唯独尼禄仍坐在他身边,如那团仍在猛烈燃烧的篝火,静静迎接着黎明。

“异族人……阿尔宙斯军入侵部落时,我的父亲……”尼禄低头盯着自己的影子,“明知道没有胜算,却还是去联络其他血盟部落准备誓死抵抗侵略者,可到头来只有三个部落加入了我们。”

光默默地聆听着。

“游击战持续了三天,我的父亲率领着一百多名战士阻挡侵略者,却连一台机器人也没打倒。”尼禄语气平缓,“父亲战死的那天,我背着他跑回部落,他一路上都在叮嘱我要继续团结大家,联手阻止阿尔宙斯军,然而当时的我脑袋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应。”

尼禄并拢的十指开始紧绷,手背的青筋条条冒起,“父亲最终还是没能坚持到最后,当我背着他的尸体回到部落入口时,那里已经是一片火海,我的族人们被机器大军赶到一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房屋在嚎泣声中倒下,象征信仰的神火台被掀翻,代表荣耀的武器被折断……”

“看到这一切的我逃了……”尼禄的头埋得更低,“抛下父亲的尸体,抛下那些想要冲锋夺回部落的战士,一个人逃了……”

光的表情十分沉重,他知道此时已无任何话语可以安慰尼禄,缓解他的内疚与罪恶感。

“我不止失去了德雷部落的继承权,失去了战士,更失去了自己。我不断告诉自己:逃跑,是为了积攒力量反攻的战略性撤退,我们部落太弱,但外边的世界一定存在着能够打败侵略军的强者,只要召集他们就能夺回部落……”

“然而……逃就是逃。”光肯定地答道。

尼禄发出自嘲的笑声,“离开部落一年后,我才承认了这点,所以我抹去自己的真名,以一个寻求刺激人生的佣兵为活。”

“那为什么现在又回来了?”

“是啊……”尼禄若有所思,“为什么呢……”

光看着尼禄,期待着他的答案。

“在阿奇博尔德那里,迪娜整天缠着我讲部落的事。”尼禄继续说道,“一开始不过是为了解闷,但后来……就成了我在自说自话了。”

迪娜这个名字勾起了光的回忆,百感交集的他唯有在心底默默地缅怀着这可怜的女孩,在艾尔莎转达了她的遗言录音后,大家一直决定冰释前嫌,并在冰河旁立了座衣冠冢,纪念这位逝去的“家人”。

“也许她跟我一样只是无聊,也许只是性格使然在讨好我,但他对故事表现出的热情,确确实实地点燃了我心里的某些东西。”

“自尊……?”

“还有我自己。”尼禄的眼神再度变得锐利,他站了起来,挺直胸膛,深吸口气。

“我一定要成为真正的伊诺库·达索——!!!”

雄厚坚定的声音回荡在天地间,与光在梦中听到的相比,还多了几丝成熟与觉悟,但若要说最大的区别还在于——

这里是现实,眼前的尼禄,是一个确确实实,可以信赖与触碰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