擅自离开会议的米娅神情恍惚地徘徊在通道间,她尝试努力给自己加油打气,告诉自己法尔科的死并不是自己的错,自己必须振作才能帮助大家,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
然而……她的情绪并不受想法的控制,她甚至都没有勇气去面对诺雅,去安慰此时同样深陷于悲伤的“妹妹”。
哪怕米娅心中有着“无论如何也得安抚好诺雅”的念头,她的身体与情绪一样,背离了思想的控制,从诺雅的房门前快步走过,就像是在逃离执法机构的犯罪者一样,生怕余光会瞥见那扇门,更害怕那扇门是不是会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自己无法面对的人。
好在,诺雅没有出来。
成功返回自己房间的米娅就像刚经历了一场浩劫,精疲力竭地靠在墙上,让后背顺着光滑冰冷的墙面滑落,瘫坐在地上的她缩起身子,抱住自己的双腿,将头埋在双膝间,她很想哭,却不知为何哭不出来。
这诡异的心情一直持续到被来自床铺的动静所扰动,她微微抬起头,用憔悴的眼神默默看向床上的少年——伊塔平安无事,法尔科最后绽放出的生命之光不但解除了他体内的病毒,也将那副早已破残不堪的身心重新修复,只要这场战争结束,如今生活在【库纳布拉】的蒂嘉就能和哥哥团聚了。
这绝无仅有的好消息成为了支撑米娅身心的唯一动力,哪怕和那孩子没聊过多少句话,但只要一想到蒂嘉与哥哥重逢时的笑容,她就会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但同时,泪水也终于在这一刻夺眶而出。
“对不起……法尔科……我救不了你……对不起……诺雅……我救不了法尔科……”
生怕吵醒孩子的米娅就连哭泣都必须竭力压低声音,可在这漆黑的房间中,即使只是轻微的抽泣声都显得格外响亮。
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的伊塔其实早已醒来,他用手枕着脑袋,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的墙面,此时他的脑中不只有得救的喜悦、即将与蒂嘉团聚的期待,还有法尔科的面容,他一直都记得,与那个男人相见时的场景,他对蒂嘉的关怀是发自真心的,绝无什么“帝国人”与“异民”之分。
以他和法尔科的交情,虽说谈不上为了法尔科而落泪,但同样是在战争中失去至亲的他能够理解米娅以及这里绝大部分人的心情。
“到头来,我们确实没什么不一样……”
伊塔对着浮现于眼前的法尔科如是道,他的脸上,挂着不舍与惋惜的苦笑。
要是自己能够早点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就不会是现在这种局面了吧?
伊塔的感觉并非自责,而是深深的悔恨与无奈。
而在诺雅的房间中,听吉鲁讲述完一万年前的那段往事后,已经坐在床边的诺雅以及她体内的另一个人格“劳拉”,都陷入了漫长的沉默。
小皮一动不动地待在原地,自始至终都没发出过半点声音,宛如一只真正的玩偶般。
“我不会绝望。”吉鲁目光坚定地说道,“从法尔科身上,我看到了人类的光芒,他只是暂时失去了肉体,但他的灵魂是不灭的。总有一天,在那和平的新世界,我一定能与他重逢,哪怕没有记忆,哪怕名字变了,他也依旧是尼奥,是法尔科,是我的朋友,他这次勇敢的牺牲就是对这个事实的最佳证明。所以我现在要做的事只有一件:继承他的意志,与你一同创造出他能够幸福生活的新世界!”
“真好呐……”泪眼朦胧的诺雅抬起头,用一种崇敬的目光仰视着吉鲁,一如她看待法尔科那般,“你们之间的感情和牵绊这么深厚,一定能够再见的。”
“所以不要再难过了,至少现在还不到放弃和绝望的时候。”吉鲁鼓励道,“法尔科用这世生命把你们救回来,绝不是为了让你们缅怀他,而是希望你们能够继续前进,而他就在前方等着大家,只要大家还记得他,还看得到他的背影,那么这条道路就会不断延伸下去,任谁都无法阻止!”
看着吉鲁这股认真劲,诺雅就像看到法尔科本人一样,率直、勇敢、不服输、无论何时何地都不愿放弃,哪怕是十一年前,得知自己的“死讯”后,他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放弃而在游历世界寻找自己下落的人。
“我不会放弃。”诺雅主动擦掉自己脸上泪水,下定决心回应了吉鲁,“我要继续前进,去到法尔科身边,告诉他,我们成功了,我们继承了他的意志,没有辜负他的牺牲!”
“这就对了。”吉鲁露出了赞许的目光,如同诺雅在它身上看到了法尔科的影子,它也在此刻的诺雅身上感受到了法尔科的精神。那道光之波动,不仅治愈了她的身体,也将法尔科的心灵之光传承给了她。
“你可以安息了,法尔科,诺雅已经长大了,而我会继续辅佐她,直到我们再见的那天。”吉鲁闭上眼睛,心满意足地对着心中的那个男人如是道。
可并非所有人都能接受这种说法并振作,至少每个人的作法不同,劳拉便是不同于诺雅的例子——
“你不计较,我计较——!”终于得知真相的劳拉大发雷霆,她的怒气甚至盖过了诺雅,进而夺得了身体的控制权,她下床推开吉鲁,怒发冲冠地来到小皮面前,双手叉腰、恶狠狠地俯视着这位元素神。
“是你……”劳拉一把抓起小皮,竭尽全力地将它摔到地上,“是你杀了法尔科——!事到如今还想利用我——!”
尽管小皮没有任何反抗,但这一摔可没法让劳拉解气,她虽知道自己名字的来历,但并不认为自己就是一万年前那个同名灵魂的复制,她有着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喜好,自己的爱恨情仇,如今的她无比愤慨,只想将心中的这股愤怒尽情倾泻而出。
而这一切综合起来表现出的结果便是一位对小皮大肆拳打脚踢的少女,诺雅在心中试图阻止失控的劳拉,但以现在的她根本压制不住盛怒的劳拉人格,又或许其实她自己的潜意识都认为小皮是该遭受处罚才对,毕竟就连同为元素神的吉鲁对这施暴场景也是充耳不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你连句话都不会说了吗?混账怪物——!恶魔——!”
尽管劳拉不断唾骂与殴打,可平日里一向傲慢的小皮在这时却成了个哑巴沙包,哪怕被打得鼻青脸肿,羽毛掉落一地,都没有发出半个声响,也不施展任何防御或回避动作。
是元素神的体质决定了小皮不会感到疼痛吗?
旁人或许会这么认为,但作为元素神的共鸣者,诺雅知道小皮也有痛楚,也会难过,它一定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承受劳拉已经崩溃的精神,免得又有人倒下。
得知了那段历史的诺雅确实很难原谅小皮当年的行径,她也不认为自己有资格替当年的劳拉和尼奥原谅它。可她也觉得如今的小皮已经不是当年的阿斯利亚,从它愿意默默承受唾骂与攻击就能够判断,小皮也很难过,只是它不知道说什么,做什么,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它这些事。
终于,在小皮被揍了个半死,躺在地上奄奄一息后,劳拉也算是耗尽了体力,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气,脸上满是泪痕与鲜血,“你真是哑巴了吗?阿斯利亚……”
“不……”小皮挣扎着站了起来,用轻蔑的眼神瞥了劳拉一眼,“我只是不屑跟蠢货计较,反正这种伤势我用个魔导技就能痊愈了,你呢?除了在这里打沙包外能干什么?别忘了,尼奥虽然是我杀的,但法尔科可是为了救你才死的,是你太没用了才会变成这种局面,换句话说,是你杀了法尔科啊——!”
“——!”劳拉当场傻眼。
“你太过分了,阿斯利亚——!”吉鲁气得直呼小皮真名,“我还以为你多少会有点良心,没想到你居然……无情到这种地步……”
“无情……?呵……”小皮释放魔导技瞬间治愈了自己的伤势,并浮空飞到与吉鲁齐高的地方,转身与其对视,“我怎么无情了?你要算一万年前的账我是没话说,但现在她气的明显是法尔科的死吧?这关我什么事?别把无关的锅甩我头上!她作为一个凡人失去理智就算了,你好歹是神明,别被人类牵着鼻子走!”
“阿斯利亚——!!”
吉鲁正打算使出魔导技攻击小皮,重新夺回身体控制权的诺雅及时挺身而出站在它们之间发出呐喊:“都别吵了——!!”
“……”
“……”
被这股气势所震慑的小皮和吉鲁不约而同地流下冷汗。
“我知道……”诺雅凝噎道,“我知道法尔科的死不能怪小皮,但我也知道为什么吉鲁和劳拉会这么生气,我更知道小皮你现在只是因为不知道怎么办所以在逞强而已——!”
“……”
“我都知道……都知道的……所以……”诺雅的呼吸逐渐平稳下来,“别再吵了……”
房间,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