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这里是个没有逻辑可言的世界。
这里的一切充斥着混沌、诡异。
各种各样的生命,典型的外星灰人、章鱼火星人、或是史莱姆?龙人?蜥蜴人?但凡你能想到,不能想到,喜欢亦或厌恶的各种存在,它们都漂浮在一个硕大的空间中。
这个空间没有绝对的重力方向,一切仿佛都是随心所欲,来自遥远星空射来的各种炫目光彩将这个球形空间照成了一个简直要刺瞎人类双眼以及折磨其审美的“酒吧”。是的,这里是座酒吧,位于宇宙边陲角落的一个“外星酒吧”。
这里提供的外星酒也同样颇具“特色”——它能放飞生命的思维,让所谓的“灵魂”与“肉体”分离,因此你可以一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躯壳悬浮于空间中,一边在各种维度与次元间来回穿梭,这里没有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因为在这只需要沉迷于享受的世界中,它们没有意义。
绝对的混沌所带来的必然是绝对的混乱,这里是所有正常生命都不会想访问的地狱,但也是罪人与堕落者的天堂。
沉沦于其中的上千条性命,就这么漫无目的、永无止境地在这里“唱歌”、“跳舞”,直至魂飞魄散。
然而,一个男人的到来,打破了这里的混沌,他并不引人瞩目——事到如今,人类已经是见怪不怪的生物了,他身着深蓝色的制服,制服后方印着宇宙通用文的“星联”二字,仿佛在苦寻着什么。
在抗拒住诱惑,推开那些乱七八糟的杂物后,男人终于在一个角落发现了目标——一位被困在这里的同胞,她衣衫褴褛、四肢大张地悬浮于橙红交织的光芒中,蓬头垢发的邋遢模样让人怀疑她是否早已死去。
男人来到那人身边,原本冰冷的表情在注意到她那仍在起伏的胸口后,逐渐缓和下来,甚至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
“捉迷藏好玩吗?”男人问她道。
那个人没有回答,只是默默背过身去。
“我找了你好久。”男人没有强迫她面对自己,只是淡然地凝视着她的背影。
“一年?两年?一百年?一千年?”少女仿佛在喃喃自语,“算了……反正你说不准又是从过去或未来的某个时空穿越来的,这些数字没意义。”
“年份确实没有意义,但我活着的岁月却是实实在在的经历,一分一秒,无论身处何时何地,我都度过了那一分一秒。”
“……”
“你的文明有句古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男人的眼神变得有些心疼,“如果要按我经历的时间来算,我找了你近一年,现在的你,确实够让人刮目相看的。”
“你可真闲。”那人冷冷地答道。
“我要真能闲着就找不到你了,应该说这就是所谓的‘使命感’吧。”
“……”
男人的眼神变得认真,“你也有自己的使命。”
“没有。”那人不假思索地答道。
“一年前我们分开时,你还是斗志十足地说要复兴整个集团,为此要踏上振兴之路。那时的我是真心相信你的,认为你不愧是米蕊丝尔·维斯登的女儿,然而现在的你……”
“不许再提那个名字——!”她抱住脑袋,痛苦地嚎叫道,“没关系!我已经跟她跟大家都没关系了!!”
“格温德琳……”
“这个名字也不许提——!!”
这回轮到男人无语了,但他并非对此感到失望,只是眼中的怜悯又多增了几分。
周遭虽吵闹,但这俩人之间却有一种诡异的死寂,仿佛是有着太多缘由、太多话语要倾诉,却又因为某些沉重的事物而被堵上了嘴巴乃至心灵。
“复仇之后……”格温德琳蜷缩起身子,抱紧自己抽泣道,“真的只有空虚……”
“但你的人生不只有复仇。”
“我知道,我都知道——!”格温德琳吼得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可是他们全死了!妈妈,梅兹德勒阿姨,兀尔德,薇儿丹蒂,诗蔻迪,还有好多好多人,他们全死了!我去找过,我努力地找了,十年,二十年,我穿越了不知多少个世界,多少个时空,但我就是……就是救不了他们……”
男人试图伸手安抚那颤抖的身躯,但最终还是僵在了半空中。
“为什么……我会这么弱……”
“无法改变过去的历史,这就是宇宙的铁则,是谁都无法违背这既定的因果律。”
“人类很弱,那创世神们呢?你呢?你应该做得到才对,为什么……你不去救他们……你……不是我们这边的吗?”
男人想向格温德琳解释,他有好多理论,比如自身的局限,比如宇宙的运行方式,比如时间线的流程等等,然而直到最后,沉默良久的他还是只能给出“对不起”三个字。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纵使有再多理由,也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过去的结果无法改变,但我们还有未来,现在的因,经过我们的努力,总有一天会结出果,只是……”男人语重心长地说道,“如果你放弃了,那就只会是继续堕落下去的恶果。”
“无所谓……”格温德琳语气空洞,她并非在逞强,而是真的放弃了自我,放弃了所谓的未来,“反正大家都死了,我活着也没什么意思。”
“可你还活着。”
“有区别吗?”格温德琳反问道,“还不如……真的在那时就被杀了呢。”
“……”
“……”
双方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我有过一个朋友。”男人在脑海中翻出了自己不愿面对的痛苦过往,他感慨地看着那些璀璨的星光,思绪却回到了遥远的另一个时空,“她被异界赛昂杀死的时候,我……很想随她而去。”
“……”
“可我知道,自己还不能死,至少在为她复仇之前,我必须活下去。所以我坚持住了,爆发了力量,打倒了异界赛昂,我……赢了,仅仅就决斗而言。”男人垂下头,“可这又有什么意义?她死了,我赢再多场决斗,变得再强,也无法改变这个结果。”
“……”
“那时,苏队长对我说‘但你可以拯救其他世界的她’。”
“……”
“我知道,就算能拯救其他世界的她,也不会是我认识的那个她,我再怎么努力,对其他世界的她来说,也只是个‘救命恩人’,而非‘朋友’。”男人顿了一下,噎了噎口水,“一开始,我将这视作自己的毕生使命,我想尽可能地拯救多个‘她’,无论我们的关系是什么,无论她知不知道,感不感恩,我都无所谓,因为我只是想救她罢了。”
格温德琳的身体逐渐恢复了平稳,颤抖也随之消失,她专心地听着男人的叙述。
“后来……我才发现自己很蠢。”
“为什么?”
“我救不了她,永远都救不了,我甚至都没在拯救她……”男人扭头看向格温德琳时,正好与刚转过身来的她对上视线,那美丽的金色瞳孔宛如隐藏着一个璀璨的银河,在那邋遢的表面之下,隐藏着无尽的潜能与动力,呼之欲出。
“我一直……都是在试图拯救自己。”男人郑重说道,“拯救那个被困在过去里的我。”
“……”
“所以当我发现这个事实时,我获救了,我逃出了‘过去’,站到了‘现在’,然后……”男人缓缓扬起嘴角,“向着‘未来’前进,直到……我在这。”
“所以……你觉得我们有类比性?”格温德琳困惑地问道。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包括我们的经历,无论嘴上说着‘多有共鸣’之类的话,但我始终是我,你也始终只能是你,我不是要你承接起我的使命,也不是要你重新扛起振兴集团的使命,我只是……”男人向格温德琳伸出手去,“想告诉你,你……格温德琳·维斯登,至少你还能拯救你自己,因为你仍活着,而且就活在当下,此时,此地。”
格温德琳似懂非懂,她犹豫地看着男人的手掌。
“我无意做你的英雄,但你可以成为自己的英雄。未来的你,由现在的你创造。”
“未来……的我……”格温德琳的思绪或许仍未从失去一切的绝望中脱离,但她的身体早已遵循那不屈的本能做出行动——
两人的手,紧紧牵在一起。
男人微笑着,用力将她拽出了那虚无混沌的世界,令她得以真正地睁开双眼,好好看看自己所处的空间——一个位于破败小木屋中的维生仓。
当格温德琳走出维生仓,重新站到镜子面前直视其中的少女时,映入她眼帘的是一位有着不屈眼神、红发金瞳的双马尾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