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在中考的三个月前，我的父母死去了。
不出所有人的预料，我的中考失利了。
老师那哀伤的双眼似乎在说：真可怜！家里出了那样的事；真可惜！本来是个好女孩的。
我进入了一所普通高中。我看着周围的同学，沮丧笼罩了我。
“看不起他们”这种想法油然而生，深深地感觉到我不应该属于这里。
一场考试决定了我今后三年的生活吗？
也许我该说谢天谢地？至少进入了一所公立高中。
就在这里，我原以为我不该存在的地方，与你相遇了。
二
开学第一天，第一节物理课，你被点起来回答问题。
问题是：“你觉得加速度是什么？”
在我后面站起来的你，轻微摇晃着身体，以手挠头：“这个、这个……”
我小声地对你说了一句：“单位时间内速度的变化量。”
“啊啊！对，就是那个……单位时间内速度的变化量。”
老师评论说：“这位同学还是很聪明的，要是能认真一点就好了。”
我无声地笑了，原来回答出这样一个问题可以算作聪明吗？
不管怎么说，这是和你说的第一句话。
三
如果你什么都不做，连“这个、这个……”都不说，只是单纯地站在那里，我是不会提醒你的。
现在想想还是蛮吃惊的，当时为什么我要回头告诉你这个问题的答案？
可能单纯地只是因为你面善。
大方脸，自来卷的头发，端正的五官，大眼睛，带着黑框眼镜。一米七，稍胖，所以脸颊上富有肉感。肩膀不宽。因为待人亲切，经常笑，顺便再把别人逗笑，所以在男生女生中都很受欢迎。
四
你画了一副面具，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叫兽”所使用的面具。
你把它戴在脸上，用和“叫兽”同样的黑框眼镜从外面夹住它。模仿着“叫兽”进行脱口秀。
观众不少，我们坐在附近的人观赏的次数最多。
“大家好！我的名字叫做jiaoshou，英文名字叫做shoujiao！”
现在的“叫兽”已经不需要面具，易小星和他的“万万没想到”系列曾火遍整个中国，而你大概就是他第一批粉丝中的一个吧。
每次听到有关“叫兽”的消息都能想到你……不，就算我什么都没在想都会想到你吧。
五
初中的最后三个月，所有的人面对我时都会摆出一副悲伤的脸孔，似乎不这么做就会对不起我。而我自己也不说话。倒不是因为难过不想说话，我只是觉得父母两人刚刚故去的情况下还和以往一样生活不像一个人应该有的行为。我真的很想对他们说：你们干什么呢，连我自己都不悲痛，我的生活其实没有任何改变，你们这样哭丧着脸干什么？
但终究没有说出口，孤独地度过了剩下的日子。
原来我是一个可以忍受孤独的人。
我已习惯了一个人无声无息活着的日子，到了高中也不多说话。大概从我身上也能感受到无趣还有不同于她们的“优等生”气息，也不会有人打搅我。
这样就好，反正我本来就不是属于这里的人。
六
我们回家同路。
我们出校门向同一个方向走，坐同一辆公交。
我比你多坐一站。
一开始你并不和我多说话。
在路上遇见打过招呼后，就算站在一起或者坐在一起，也比较沉默。
不过渐渐的，我们会偶尔聊聊天。
你对我说话时和对其他女生说话时有点不一样。
我不会说家乡方言，但是能听懂。你对我说话从不用方言。
你与其他女生说的黄色笑话之类，我是绝对听不到的。
我们聊的不过是老师、同学、上课、作业等等也许对你来说相当无趣的事。
七
你回家路线不固定。
有时候会提前一两站下车，有时候直接走回家，而且从没有走过完全一样的路线。
你随心所欲。
你向往自由。
八
不知什么时候起，我们就经常一起走了。
我们会在公交车站碰面。
你走路回去时，我也陪你一起走。
走回去要比坐车多花四十多分钟时间。
这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回家。也没人能管我几点回去。
九
有时你会提出送我回家，我都拒绝了。
你送我的话绕的路太远，我们分别时已经很晚了，希望你能早点回去。
我对你说：“我曾经和会武术的人学过一招半式，一般人我都不怕的。”
当然，这是谎话。
几次之后，你也便不再提送我回去的事了。
十
有一次，你谈论起“蝴蝶效应”和“平行世界”的事。
确实这些是很多小说中经常随意设定、加以利用的东西。类似的东西还有“因果律”、“多重人格”、“时间机器”等等。
我笑了笑，开始和你讲起了量子物理学。
从玻尔到牛顿再到薛定谔。
从“波粒二象性”到“双缝干涉”再到“测不准原理”。
通过一系列的分析说明对于这些事物该如何理解。
逐步推论，得出结论，告诉你我眼中的“蝴蝶效应”和“平行世界”是什么。
你和我的角色反过来了。那天路上，几乎都是我一个人在说话，你偶尔会附和几句或者问几个问题。
你相当聪明。我所说的那些内容你理解得很快，问的问题也都在点子上。不，就算不是这么专业的东西，从平时的行为也能看得出来你的头脑很好用。
我喜欢聪明人，讨厌愚蠢的人。
十一
小时候的我还算是比较幸福的，尽管因为父母不允许的原因，很少和同龄的孩子玩耍。
父母都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对我的要求很严。
家里有很多藏书，不能出去玩，不能看电视，我就在家里一本一本地啃着书。
他们用标准的普通话教我，我也接触不到其他说家乡话的人，所以很惭愧，我不会说自己的家乡方言。
不像其他人那样童年充满欢乐回忆都没关系，看书也很有意思，知道了很多有趣的东西。
至少当时我还拥有一个健全的家庭。
十二
十月份的一天，天气晴朗，不过天空被都市的烟尘覆盖，实在称不上秋高气爽。
放学后，我像往常一样默默地往车站走，看见你就在前方不远处。正准备追上去时，看到在稍远一点的地方，一对年轻的情侣弯腰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抬头四顾。你走上前去，向他们手中看了看。我也走到你旁边，看到他们手中拿着一只天蓝色钱包。钱包里面有一张五十元纸币和一张身份证复印件。我下意识说：“这个钱包会不会是我们学校学生的啊……”
在查看那张身份证后，我意识到我说错了。虽然看起来确实像女学生遗失的钱包，但是身份证复印件上显示出的年龄要比我大五岁，也就是比我们学校高三的学生大三岁。我们学校没有复读生，仅仅大三岁又不可能是老师。
那对情侣似乎起了疑：“是吗？”对着我问道。
“嗯，有可能啊，拿回学校我们可以查查的。”你这么回答说。
于是那对情侣把钱包交给了你，走掉了。
你看看我，开始往学校走。
我跟着你往回走。
回到了学校。你越走越慢。
我把你叫住了。
我看着你，你看着我。
大眼瞪小眼一会儿后，我说，走吧。
我们找到了老师，说明了来意。老师们似乎都很忙，没打算受理这件事，敷衍了我们一下就把我们打发走了。钱包还在我们手里。
我们默默地走出教学楼。
你侧过头看我，我也迎向你的目光。
你的脚步停了下来。
你说：“从一开始我就打算把这个钱包据为己有，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坏？”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一直没有纠正你的错误，还没有阻止你找老师，我会不会更坏？”
“……”
“你把我想得太纯洁了。虽然我觉得你做的不对，但是我也不会制止你，我没有那么好心。”
说完这话之后就都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你笑了起来，是那种轻松的笑。
你说：“一开始我觉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优等生，大概是中考考砸了才没能进重点。自从你滔滔不绝地讲起量子物理学之后，我觉得你如同那些星星一样。”你指了指已经黑下来的夜空：“在天幕中闪耀而遥远。所以之前一直很担心……担心如果我和你在一起的话，会不会哪句话会一不小心玷污了你。现在倒是轻松了很多。”
我很开心地笑了：“谢谢，你想象中的我也太夸张了。”
最终你用那张五十买了一包烟，变成了四十。我之前不知道你抽烟。
让我感动的是，就算让我知道了你抽烟，你也从没有在我面前抽过，即使有一盒烟就摆在你面前的桌子上。
十三
班里有个被欺负的同学。这很正常，他很符合被欺负的标准：矮、胖、愚蠢，而且肚子里面没什么好货。
你也加入了欺负人的行列。但是从来不动手，顶多是让他摆个pose。
有你在，欺负者们闹得很开心。
当他们做得出格的时候，你也能阻拦得下来。
我看得出来，为了能不孤独一人，在他们中混得下去，你不得不参与进来。
但是你又很可怜那个被欺负的同学，所作所为都尽量减少他所受到的伤害。
久而久之，那名同学主动地靠近你。
最后，他和你们之间虽然仍然不是对等的关系，但待遇要好一些了。
十四
曾经我觉得高中生恋爱会被列入“重点打击对象”的行列的。
也许是因为时代在进步，又或许是因为处于一所普通高中：很奇怪，非常奇怪，我们的学校不仅不禁止谈恋爱，反而如果老师们知道了有人恋爱，会用一副“我懂的”的眼神看过来。
有人认为我们在恋爱。
但是我们的确不是恋人。
我们既没有告白，也没有日久生情地在一起。
我们只是一起回家的朋友。在学校我们并没有多少交集。你有你的圈子，我做我的书呆子。
但是我们都没有否认我们是恋人这件事，都只是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为什么呢？
这算什么？
我们明明不是恋人不是吗？为什么不干脆地说明呢？
十五
什么是情感？
我喜欢你吗？答案是肯定的。
这是我深思熟虑后得到的答案。
为什么是深思熟虑？难道我们这个年纪的情感不应该是一时冲动吗？
真是抱歉，我似乎没有这种感觉，我只有理性地分析自己的内心，知道了自己是喜欢你的。
通过这种可笑的方法探究自己的真心的恐怕没几个，而我竟然是其中之一。
我没有与我的年纪相称的情感吗？
我没有情感吗？
我又喜欢你的什么呢？
你就算不普通也称不上特殊。我欣赏你身上的不少的闪光点，但是拥有这些优点的人也是不少的。
我喜欢你的什么呢？
我意识到了自己喜欢你的什么了吗？
这就是无法抑制的情感吗？
我拥有情感吗？
又问，我爱你吗？
再次抱歉，我至今不懂什么叫爱，我也没有爱过包括父母在内的任何一个人。
这说明我没有情感吗？
拥有这些困惑的我是无法回答任何有关于你或者有关于恋爱的问题的。
而你又是为什么不回答他们提出的“我们是否是恋人”这一类问题呢？会和我的想法一样吗？
这种担心焦虑的心情叫做忐忑吗？
难道我拥有情感吗？
十六
期中考试，不出意料的年级第一。
一夜之间关注我的人多了起来。我身边的人也多了起来。
高兴吗？有点。
那天回家的路上你一定欣赏足了我的笑脸。
虽然你有点惊讶，无论是第一也好还是我会这么开心也好。不过你还是和我一起笑着。
让我再笑会儿吧，我的欢乐也只能到与你分别为止了。只有你一人能与我分享快乐。只有你一人。
十七
而你的成绩，虽然不是很出众，至少正着数要比倒着数方便。
你曾经和我说过，你父亲说如果你能考上一个二本，那么他就会帮你找一份工作。
你说你也没有多高的追求，这样就挺好。
以你的排名和这所学校二本的上线率，这个成绩上二本还是没有问题的。
十八
第一名其实并没有带来多大的改变。
一如既往。
我和你还是和之前一样。
记得那天是十一月底，一个星期一。路上，大概是你从书上电视上看来的东西讲得差不多了，开始向我讲述一块名叫艾泽拉斯的大陆的历史。
从你的讲述中，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名为暴雪的公司为它开发的游戏所设计的故事背景。
这是一幅宏大的史诗画卷，你讲了两天还没讲完。
你用另一种声线模仿游戏里的台词：“自从联盟和部落共同抵抗燃烧军团的入侵，已经……”
我问你，是不是经常去网吧。
你说是。
我说：“带我去吧，我一个人去会害怕。”
你拒绝了。
我问你为什么，央求你带我去。
你说：“我一直想问你一件事情。你经常和我一起走回家导致你回家很晚，你的家人不会担心吗？即使这样，你还是能考年级第一，我很佩服，但是我还是耽误你的时间了吧？网吧这种地方不是你该去的。你前途无量，会拥有美好的未来，那一定是我想象不到的未来。你不会就因为一次第一就满足了吧？如果你现在不是在我们学校，而是在一个重点高中……不如说那里才是你应该去的地方。”
十九
多么温馨而又多么伤人的话语！
此时我的心中是喜悦还是悲哀？
你处处关心我，处处为我着想，只是还是觉得一起回家是可有可无的，还是觉得我们相距的距离要以光年计算。
我呆住半晌，然后又走了起来。心中五味，脑中乱麻。
我知道，我又要开始胡思乱想了。
沉默了一路，我想了很多东西。
走到我们分别的地方，我才开口道：
“我回家几乎不学习，所有功课都在学校里完成。所以放学以后的时间我可以自由支配，和你一起呆到几点都没有关系。没有人会因为我晚归而担心，因为我是一个人生活的。另外，并不是说成绩非常好或是非常聪明就会前途一片光明。我现在并没有远大的目标和理想，得过且过而已，这样的人谈什么前途呢？如果我在重点高中，说不定还没有现在这样的成绩，我可能受不了那样的压力。而且一个人在家很无聊啊，尤其是周末。尽管有时在家附近的小学操场散步，不过最近也是逛厌了，带我去网吧玩吧！”
你皱着眉头听我说完，问道：“你一个人住？你的父母呢？”
我已经下定决心了，盯着你的脸庞说：“愿意听听我的故事吗？”
你点点头。
二十
故事的开始并没有什么与众不同，样板式的三口之家：爸爸、妈妈还有女儿。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那对夫妻开始吵架，开始互相憎恨。不仅是我的父辈，连祖父辈也是如此。相互憎恨，说着对方的坏话，向我灌输着恶毒的语言，把年幼的晚辈当作自己情感的垃圾桶。
终于，我的父母都另觅新欢，这个家已经名存实亡。离婚已是早晚的事，只是有一个拖油瓶的问题无法解决。
处于这种状况下的某天晚上，家里爆发了像往常一样的争吵，吵闹声从客厅转移到了厨房。一阵餐具的八重奏之后，久违的宁静光顾了这间屋子。察觉到异常的我来到厨房，看到的是父母两人双双倒在血泊中，而父亲的胸前还插着一把刀子……
说到中途，我已经被你拥入怀中。讲到后半段，我已经泣不成声。虽然没有说完，但是我已经失去了张口说话的能力。
一开始说的时候，眼睛里还喷射着愤怒的火焰，转瞬之间就化为决堤的洪水。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晚秋的寒风呼啸而过，虽然在你怀里并不感到寒冷，但是我仍然在瑟瑟发抖。你的肩膀已经湿了一片。耳边传来了你的呼吸声。
你拍着我的背说：“别怕，别怕，有我呢。”
骤雨初歇。察觉到我没有哭泣之后，你的双手牵起我的双手，捧至胸前。你说：“我能明白你的感受。”
我抬起目光看你，你认真地看着我：“我的故事就是你的故事的前半段。从上初中开始，父母吵架、相互憎恨、被当作垃圾桶也常常上演。同样他们也都有新欢，离婚近在眼前。而我做的反抗不过是不好好学习而已，你的痛苦一定更痛苦得多。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现在希望成为你可以依靠的人，这点是确定的。”
二十一
那天你送我回了家。
这段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你走在落后我半步的距离上。感觉上像是因为不知道我家住哪，而只得跟着我走一样。
在回家的路途上，我渐渐停止了抽泣，感受到理智的回归。意识到这里是现实，却毫无现实感。我们正在走一段路，一段第一次一同走过的路吗？那为什么感到我的双脚正踩在棉絮上呢？
走到单元门口，我们都沉默着，良久伫立。
“能……自己走上去吗？”你打破了沉默。
我点点头。
“那……我就不送你上去了，嗯……”
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紧紧地抓住了你的上衣，力气用得很大，听到了领口附近的拉链崩裂的声音。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在干什么啊！不妙啊，这场景和那些甜甜蜜蜜的书里如出一辙。但是为什么那些书里的女主角都是小鸟依人地轻轻勾住男生的衣角，而我这么粗鲁啊。
“来我家……坐坐吧。”嗓子有点哭哑了，我从喉咙深处研磨出声音。
我也不知道当时为什么要这么说。只是，不想一个人，不想放你走的心情是真的吧。
感觉周围的空气变得粘稠了。
过了一会儿，你说：“好。”
二十二
我们走上三楼，来到我家门前。
我却犹豫担心了起来。
倒不是因为我们将要共处一室而犹豫，也不是因为害怕你对我做什么而担心。
当时完全没有这样的想法……
我犹豫担心的是晾晒的衣服有没有收起来、地板是不是很干净、会不会在桌子上有我的头发丝之类的事情。
我硬着头皮打开房门，打开灯。谢天谢地，这间屋子看起来还不错。一个人过久了，对于环境的感知也变弱了吗？
当我看到你呆头呆脑地站在门口想四处乱看又想忍住只好低下头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里是我家，我是主人。
手忙脚乱地找出一双鞋子，是父亲的遗物。遗物什么的，只不过是一双鞋子而已。
父母死后，我让这个家几乎保持原状。这意味着方便，我只要同和过去一样生活就可以了。而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那些物品。像房产证之类贵重的物品，只要知道在哪，要用的时候再去找就可以了。
那双鞋子你穿着正合脚。父亲的脚很大，这意味着你的脚也很大。
“留下来吃晚饭吧。”我说。
这不是客套话，我才不会说客套话。
你盯着我看。
“这么晚了，吃完饭再回去吧，我做给你吃哦。”
“你会做饭？”你顿了一下，说：“好。”
我当然会做饭，毕竟一个人生活，自己不做也不会有第二个人做。但说到底，我也就只会炒菜、煮饭、下面条了，因为简单方便。但是味道不太好，最近也只是勉强达到能吃的程度。
“不用给家里打个电话吗？”我问。
你一脸不情愿的样子，但是还是掏出了手机。
我拿过你的手机，给我的手机打了个电话，并把我的手机号码保存在内。
我把手机还给你：“这是我的电话号码。你可以稍微在那边坐一会吗？很抱歉，家里的电视停掉了，网络也断掉了，要是无聊的话可以听听那边的收音机。”
你皱了皱眉：“只有收音机？你平常只听收音机？”
“不。”因为觉得你并不怎么喜欢看书，所以刚刚都没想起来：“等我一分钟。”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了看书桌上最近在翻着看的几本书，选了一本《欧·亨利短篇小说精选》，薄薄的一本书。欧·亨利很有趣，能够让不喜欢书的人也看得进去。
我拿着它出来，交给你：“你也可以看书啊！”
说完，我走进厨房。
只是简单的两个炒菜，下了面条。
等我把第一道菜端上来的时候，你如同如梦初醒，慌忙站起来，又意识到书还在桌子上，连忙拿起来。
我笑出声：“喜欢就带回去看吧。”
你小心翼翼地把书收进书包，然后跟进厨房来帮忙。
你问我平常吃什么。我回答说面条和面包，因为方便。你沉默不语，一副难过的表情。
何必这样？我才不要你的怜悯。
也不要你问“你一个人住不会害怕吗？”这样的问题。
进食完毕，你也该回家了。
外面很冷，你不让我送，你带着一丝忧虑走了出去。
你在我家门口第一阶台阶上打了个踉跄。
你回头笑了，自嘲，同时眼中的忧虑没有了。
“这阶台阶比其它的要高。”我也笑了。
二十三
与你道别后，我把自己扔到床上，回想起被我抛到脑中一隅不愿触碰的东西。
当我看到厨房里的惨象时，伸出手探了探他们的鼻息，确认没有呼吸后，回到了客厅呆呆的坐着。等我想明白了发生了什么事情后拨打了110，清楚地说明了父母的死亡以及家庭住址。
做完这些事之后，身体瘫坐在电话旁的椅子上，头脑却在高速旋转，考虑今后各种各样的事情。
门铃响了。我开了门。警察看到身上沾有血的我迅速把我拉到身边。一共有四名警察，他们一个个脸色凝重，问我有没有受伤。我摇摇头，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有两名警察过去查看，留下两名在门口。不到一分钟，回来了其中一个，而厨房那边传来了与其他人通话的声音。
那两名在门口的警察被吩咐把我带回派出所。在路上他们问我，知不知道哪个亲戚的电话号码。我告诉了他们我的姑姑的。
到派出所之后，我就在大厅里呆呆的坐着。那两名警察一直都在我附近踱步。没有人问我话。我想了想，恐怕是因为我是未成年人才享受了此待遇。
我站了起来，把我听到的看到的告诉了那两个警察。
姑姑来了，眼睛红红的，在简单的登记一下后把我领回了家。
接下来就是那些大人们的事了。
二十四
后来我从姑姑和警察的谈话中听到：母亲死于大出血，伤口不深，却被割断了颈动脉。而父亲则是用同一把刀子刺穿了自己的心脏。恐怕父亲失手杀了母亲之后再自杀。
葬礼匆匆举办，两人的骨灰被混在一起。真是讽刺，死的时候两人的血也是混在一起的。
唯有心不在一起。
在葬礼上我想，他们不相爱吗？恐怕不是，他们确实是因为爱情而结婚。而为什么他们会至如此田地呢？
我觉得他们真愚蠢，所以我讨厌愚蠢的人。
葬礼后我跑回了家，厨房已经收拾干净，比之前还干净。
我就在自己房间里坐着，谁劝我也不走，他们做的饭我也不吃。我提出了一个要求，让我在这个家里一个人生活。
我算了一笔账，父母留给我的钱足够我读完大学。
最后他们妥协了。
为了不让我受到干扰，大人们取消了家里的固定电话。我获得了一部手机。姑姑要求我每晚九点前向她报一次平安。
如果我有哪天忘了打这通电话，那姑姑的电话在九点时会准时到来。
对不起，姑姑。我知道你愿意收养我，但是你也有你的家庭。
而且，毕竟这里才是我的家。
二十五
什么是情感？
快乐与悲伤是情感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我是不是没有情感呢？
父母死后，我一点都没有觉得悲伤，没有一滴眼泪为此落下。
我很胆小。我没有感到悲伤，却感到了恐惧、对自己的恐惧。我还算是一个人吗，我有资格称为一个人吗？
回忆历历在目。美好的和难过的回忆。
但是我不为父母的死而难过，只是形式上变得沉默寡言而已。
仿佛死去的是和我不相干的人，而不是我至亲至爱的父母。
这样的我，有资格称为一个人吗？
我拥有与人相称的情感吗？
我拥有吗？
我只是平淡地接受发生了的事情，没有任何不甘，没有抗争的想法，就这么毫无意义地活下去。
我感到害怕，我觉得自己不正常。
二十六
这是我当时的想法。
而在你面前号啕大哭的我拥有着与人相称的情感吗？
为什么我会做出那样的行为呢？
那一定不是真实的我吧。
你一定不明白我的感受。
我才没有那么正常，正常的你是理解不了异常的我的。
包括我对你说的话，做的事，都有可能是装出来的。
所以，请不要对我这么温柔。
二十七
一般人是不会在那种状况下先检查是否还有呼吸再冷静的拨打110的。
一般人是不会在得知父母刚死的情况下还能想到告诉警察发生了什么的。
一般人是不会在亲人死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一滴眼泪都不掉的。
一般人是不会主动地把自己的不幸告诉别人的。
一般人是不会在经历过剧烈的感情波动后在意屋子干不干净的。
一般人是不会在刚看见自己父母尸体的情况下还考虑今后的出路及行动的。
一般人是不会想到让未成年的自己独自生活的。
一般人是不会愿意在死过亲人的房子里生活的。
一般人是不会流下迟到了几个月甚至是几年的泪水的。
非凡的反义词是平凡，而平凡的反义词是异常。
异常的反义词是非凡吗？也许吧。
我渴望平凡，不想继续异常下去。
二十八
第二天，我在学校看到了一脸古怪表情的你。你我对视时又都觉得尴尬，这是从未有过的现象。我第一次开始在意起你就坐在我后面这件事，这让我坐立不安。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中午。
午休时，我站在窗边发呆，眼中看着对面初中部的孩子们嬉闹，脑中却想着和你之间发生的种种事情。适逢你的声音响起，我打了个激灵。
你小心翼翼地问我：“还好吧？”
我点点头。
“昨天……”你欲言又止。
我想到了昨天我们的所作所为，顿时也避开了你的视线，羞得说不出话来。
对面的孩子们跑进教室了。
“我是认真的。”耳畔传来了你的声音。我盯着你的衣领，还是不敢对上你的目光。
“我愿意成为能够让你依靠的人。”这不是你平常油嘴滑舌时的声线，是更加更加低沉的声音。
“我喜欢你。”
二十九
头开始晕了。
仿佛一轮太阳就在我身边，耀眼夺目，却又压迫得我喘不过气来。
但是心里却是甜甜的。
不知不觉中，看见了你我的鞋尖。你穿着一双白色的运动鞋，但是左脚的鞋带上却有些污垢。
是这样啊，原来我到现在还不敢看你一眼。
我仰起头，仔细地观察着你的脸。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白天这么近距离、这么认真地勘测你。也许是因为之前的我连长时间盯着你看都做不到？
终于我缓过来了，重获语言的能力。
“……我也……喜欢你。”
三十
原来书里的描写都是真的。
什么恋爱的甜蜜，什么做梦都会笑出声来，什么能够爱别人是一件美好的事情，什么会担心一个人甚过担心自己……
我曾觉得那些都是骗人的，只是逗小女孩的童话故事。
亲眼见证爱情之花枯萎、凋谢、腐烂，我很难再去相信这些东西。
曾经也渴望过真正的爱情降临于我。
不过，很快就觉得自己是在痴人说梦，我有这种资格吗？我能保证我不会重蹈父母的覆辙吗？
比起渴望爱情，我更惧怕爱情。
所以，如果我看到描写爱的美好的书都会直接丢开。
但是，这些东西现在就发生在我身上。
如梦似幻。
真的是如梦似幻。
那天中午后来我们又说了什么抑或是什么都没说，现在我已经全然不记得了。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教室的，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度过那个下午的。
我只记得我在上课的时候一直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每个看到我的人都先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再嘴角上扬。
真是美好。
原来恋爱中的人确实是没脑子，我也没想过我会有一天会不带大脑生活。不过那又怎么样呢？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已经找到了我曾经渴望的真正属于我的那个人，那就是你。
三十一
放学后，你又问了我一遍：“还好吧？”
这应该是和中午的那句相同的话有不同的意思吧？
我还好，一定是还好，我还没疯，嘻嘻嘻。
我的神志回归正常了。
“我们再来一次好吗？”
我笑靥如花。
你不知所措。
我的眼睛对上被框在黑框里的你的眼睛。天黑得早了，昏暗的路灯映得你漆黑的眼瞳显得分外得大。我不会再移开目光，我不会再对重要的事物视而不见。
“我喜欢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虽然现在只有很朦胧的感觉，还说不出喜欢你什么，但是我的心脏和我全身的血液都能为我证明——我喜欢总是对我温柔的你。”
“我也是。”你的脸颊平添了几分棱角：“我喜欢你，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喜欢你。我喜欢你的坚强，我喜欢你的美好，我喜欢你的与众不同。我愿意一直支持着你。”
“不，我不要这样，让我们相互支持吧。”
“嗯，好的。”你的声音里包含着无限温柔。
“其实我并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坚强美好……”我不知道该怎么表达。发生的那么多事情我大多都毫无感觉。
“自信点。一直以来，我觉得你很不自信。你太过于小看自己了。还是说我的眼光有那么差吗？看上一个毫无优点的女生？”你假装生气。
“谢谢。”也许真的是我妄自菲薄：“好，看着我，你看着我吧，究竟我是怎样的女孩。”
“嗯，我会一直看着你的。”
我们像往常一样一起走回家。仿佛什么都没有改变，但又仿佛多了些什么。
在路上，有好几次想过我们是不是该牵手，越想越介意，但是又不敢说。最后还是放弃不想了。
在该说再见的地点，我们谁也没提分别的事，你很自然地陪我走了下去。
到了我家楼下，我们还在开心的笑着。
可是你还是要回家的，真的是舍不得，你走之后又会变成一个人了。
曾经自诩理智聪明的我处于下风，情感胜利了。
我扑到你怀里，抱住了你的腰。
“别怕，就算我们暂时分开了，我的心还是会存放在你这里的。”
三十二
当天晚上，我在看书时，接到了你的短信。
尽管我们早就交换过手机号码，但这是你第一次使用它。
我们聊了很多。我的脑海中涌出了很多话语，却笨拙地使用着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敲给你。
直接后果是阅读速度不足平时的五分之一。
从那天起，每天晚上你的联络必至。
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