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阴暗,熟悉又陌生的通道。
与他一同的建造者们早已成为无主的亡魂!这么说来,他还欠着阿妮曼一条命。
不久之后,必然会有一场血战,但身为罪魁祸首的他,却没有丝毫参与的打算。他的目的——顺利救出阿妮曼,仅此而已。
无论多少人流血,无论多少人丧命,对这个世界来说,根本就是无所谓吧!
要说为什么的话,这本不就是事实吗?当正确不再是正确,生命也就失去了价值!
他不过也只是一条苟延残喘的恶鬼罢了。
打开面前的石板,出口是公爵府的花园。
监测法阵有着专门的人监守,当法阵内的人数激增,很快就会触发警报,所以他必须在守卫赶来之前脱身,找机会寻找阿妮曼被关押的地点。
……
盗匪们按照计划,很快分成数队,按照戈兰提供的地图发起进攻。
但是,谋划时数度出现在脑海中的场景——突袭会让敌人措手不及,却并没有出现。
卫兵的反应,快得有些异常,哈那拉立刻意识到了不对劲,但在眨眼间触发的混乱战斗中,他已经看不到那个混蛋的身影了。
强制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哈那拉注意到,
对方似乎也并非早有准备,现状与预测的最坏情况偏离并不是很大,那么就还有机会……
“继续按计划行事!”
“是!”
……
成功脱离混战的戈兰,打算把可能关押人的地方都找一遍。显然,这是无谋的行为,但除此以外,至少目前没有更好的办法。
遥远的记忆有些模糊,但依旧不妨碍他向目标快速移动。
但蓦然升起的危机感,让他本能的拿起作为武器的长剑进行格挡。
“彭~”
他整个人被巨大的冲击力震飞,撞到墙上,拿剑的右手虎口撕裂般的疼痛。这时他才看清袭击者,略微泛着红色荧光的瞳孔……
“你意外的弱啊!”
戈兰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眼前的少年,少年在这里,也就代表,她也在附近吧!
“跟我走!”
犹豫了一下,戈兰还是跟上了少年。虎口生疼的触感让他不太明白,他到底做了什么,让这个少年如此不满……
“哦呀!这不是戈兰吗?”
说实话,面前的这个人得意的表情,实在对不起她那倾国倾城的美貌。
但很快她就收起了装出来的得意。可能是觉得根本起不到放松气氛的效果吧。
“你为什么会在这?”
他有一种被多管闲事的感觉,但他把这种感觉强压了下去,只表现出应有的困惑。
“啊,不要误会。我纯粹是来做客的。”
“……”
“果然不信吗?好吧!纳西,能帮我在门外放个哨吗?”
少年瞪了一眼戈兰,显得有些犹豫,但还是听话的走了出去。
“那么……虽然知道你有急事,但在那之前,我们能好好谈谈吗?我保证,不会耽误你救人。”
“就算你不说到这份上,我也不会拒绝。”
戈兰说过,他不打算借助阿尔娜丝的力量。但显然,对现状的掌握,他比不上能够被格特尔尊为客人的阿尔娜丝。
“澪,我可以这么称呼你吧!”
戈兰沉默着,叹息从口中溢出,最后还是点了点头。
“唉?都不向我确认呢!”
“有什么好确认的,一喝酒就什么都说出来了,甚至还……你以前可是从不喝酒的。”
气氛突然就尴尬了起来,阿尔娜丝似乎没想到,他会提起那件事。
“你以前不也不喝酒。还骗我说记不清了。这不是什么都记得吗?”
阿尔娜丝径直走到床边坐下,拍了拍身边示意戈兰坐过去。戈兰却拉过椅子坐到她面前,但面对着阿尔娜丝,似乎让他有些不自在,又往旁边移了移。
“当时确实没怎么想起来,直到你叫那个名字时我才想起来。不然绝对不会让你认出来,绝对……”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刀兵相接的声音与呼喊声突然变得异常清晰。
“澪,我想让你幸福的想法不会改变!就算时间延续到了这里。”
话语中的坚定是想要传达的事物。
“在我遇到恶鬼的那一刻,我就失去了幸福,在我成为恶鬼的那一刻,我就永远不会幸福。”
戈兰躲开了阿尔娜丝的视线,面无表情,语气中的笃定让阿尔娜丝目光暗淡。
话题似乎很难在推进下去,身为被指责的一方,阿尔娜丝找不到开口的理由。
……
“那时的我最终也没能说服自己,我不想继续把你的善良当做救命稻草般依赖,也不想在牵累你,所以我做出了选择……只是还是牵连到了你……很抱歉……”
戈兰调整自己贴近怨毒的情绪,面色缓和下来,再次开口。随着话语低下了头,仿佛歉意能够通过这种方式传达。
“我不想在这里继续下去,我只是个无药可救的伪善者。为了这样的我,真的不值得。到此为止吧。”
“你有被说过很浑蛋吗?”
阿尔娜丝的话语蓦然满是怒气,他的印象中并没有类似的记忆。但旋即觉得她就算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前……
“你就是个无药可救的大浑蛋,自说自话的自杀,自说自话的断言自己得不到幸福。你这个人啊!作为女人时比男人还浑蛋,作为男人时更是浑上加浑……因为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什么也无法改变。就断定自己是无力的,就擅自失望,对世界失望,对自己失望,甚至将对世界的失望转化为对自己的失望。一次一次重复,一次一次绝望。你早已把自己逼入本不属于你的绝境。”
阿尔娜丝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失态,停顿了一会儿,恢复到了平静的语气,
“当然,我对世界也失望过,甚至绝望过,因为自身的狭隘与偏执。我一度认为,善也好,恶也罢,都不过只是极为狭小且模糊的定义。一旦标准发生改变就会变得面目全非。人类无法制定永恒存在的标准。”
阿尔娜丝突然起身靠近戈兰,绕到他的背后,双手从身后环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枕在他的肩头。
这是疏澪以前经常对焓熵做的动作,一是贪恋与人亲密接触的舒适感,二是为了故意挑逗焓熵,至于为什么挑逗,其实疏澪那时自己不是很清楚,不过现在想想,可能只是因为不喜欢焓熵面对她时的刻版与拘束吧……
若有若无的清香让他有些心烦意乱,他再次深刻的认识到,他早已不再是那个身为女人的她了……
“没有人比你更加善良,也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你,包括你自己。或许你没有印象。但我们不仅仅是大学同学,初中、高中我们都在是同一个学校。”
沉淀的记忆开始复苏,那时的澪对韩熵并非没有印象,反而因为那件事还印象不浅。只是那时他们之间并没有交集。
“小时候的我想成为英雄,后来我认识到,这个世界根本就不存在我理想中的英雄。但你的存在,让我始终无法否定英雄的存在。”
“我不是……”
“曾经,面对别人对善良的质疑,我连否定的勇气都没有。而能够坚定自己的立场,捍卫自己认为的正确与善良的你,对那时的我而言,比英雄还要耀眼……”
“够了,焓熵,我不是你所说的英雄,只是太单纯而已!你所说的,不过是属于你自己的自私想法罢了,你知道我什么?真是让人看不下去。”
用熟悉的名字称呼与印象中的样貌完全不同的另一个人,让他有一种异样感。阿尔娜丝所说的那些也只会让他感到痛苦。
“知道善良为何物,人就能摆脱身为恶鬼的事实吗?‘善良’本身不也是自私的产物吗?不希望自己受到伤害,也不愿看到别人受伤害。这不过是一种共情——将自己多余的自私迁移出自身,施加在别人身上而已。”
比耳边温热的气息更让他烦躁的是内心莫名产生的怒气。
“说到底,人类的自私本就不是可以被否定的东西。就算不断的否定罪恶,其根源无法被否定,不就没什么意义了吗?”
阿尔娜丝环着他的手臂微微紧缩,戈兰突然意识到自己在戳她的痛处。就好像还在责怪焓熵以前所犯的错一样。心里突然有些后悔。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战斗的喧嚣逐渐归于平息。
……
“戈兰,想不想听一个关于阿妮曼的故事?”
猛然松开戈兰,走到床边,阿尔娜丝直接将自己摔到床上,仰面看着屋顶。
称谓的变化让戈兰意识到阿尔娜丝已经放弃无用的说教了。他不认为自己是应该被说教的一方,人的观念脆弱而又坚韧,是比任何事物都难以改变形状之物。
“从这里到阿妮曼被关的地方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边走边说。”
阿尔娜丝从躺着的姿势爬起来,率先走向门外。戈兰知道,达成他的目标,依靠阿尔丝是捷径。他不想借阿尔娜丝的力量,只是因为他不想在与她扯上关系,但这在酒后“事故”以后,基本是不可能的事了。一个不可能实现的坚持和阿妮曼的性命,根本无需衡量。调整了一下心情,他也跟了上去。
……
“我将事实进行篡改,将兄弟的角色进行互换,向阿妮曼虚构了另一个版本,所以今夜阿妮曼会杀掉她的父亲。”
阿尔娜丝蓝色的双眸,反射着明亮的月光,显得格外冰冷且陌生。
“你……”
听到阿尔娜丝篡改了真相,比起愤怒,戈兰更多的是惊愕,而惊愕的显然不止他一人,有那么一瞬间他捕捉到了跟在阿尔娜丝旁边的纳西错愕的神情。但他似乎很快就接受了阿尔娜丝的做法……
“你现在要做的不是指责我有多恶毒,而是选择,阻止或者不阻止。格特尔并不知道阿妮曼知道真相,哪怕是接近真实却完全虚构的真相。他坚信只要他死了,就没有其他人知道真相,他的女儿也就不用背负那令人痛苦的往事。”
“当然,只要你或者格特尔本人说出真相,这场悲剧就能避免。”
“你的表情告诉我,你想要阻止。那我问你,你想要纠正我的过错,想要拯救那个少女的心,是错误的吗?”
“显然,你不会认为那是错误的,那么身为女皇的我想要除掉格特尔,选择容易控制的阿妮曼的想法是错误的吗?”
“就我即将要做的事而言,无疑是正确的选择。那么格特尔不希望女儿背负沉重的过去的想法是错误的吗?”
“这些,全部都是自私的想法,你不可否认,人类就是有着自私的本质 。”
“但是,戈兰,人类是有限的。一个人更为有限。所有思想的碰撞都是为了导出最正确的方向,而你心中的那份自私(善良),就是如灯塔般的存在。”
“你打算如何选择?格特尔选择了自己认为能令女儿更接近幸福的路,但那条道路的尽头,没有他的存在。只是你却觉得有他存在的那条路才更加美好。”
“如果你打算干预别人的自私,就要有自己的自私被干预的觉悟。如果你打算替别人重新做出选择,那么就要准备好接受别人替你重新做出的选择。”
默默的听着阿尔娜丝丝毫不允许他插话的质问与定论,戈兰感到迷茫。
他并不打算开口否认,也没有充足的理由或者证据进行反驳,因为他知道那都是正确的……是的,都是正确的……
也许他真的太过于固执己见了,固执自己对善的标准,认为善良本身不应该存在丝毫的杂质,当发现那不可能实现时,就自怨自艾,自暴自弃,全盘否定……
但是,无法接受……无法接受却不得不承认那是正确的……他的思绪混乱,混乱到无法理清现状,混乱到无法做出选择……
这时,映入戈兰眼帘的是那紫瞳少女,熟悉而又陌生……所有事物都恍如隔世……
也许,他从某个未知的刻开始,就已经被这个世界隔离了……
少女拿着长剑,她周围的武者,士兵,法师,被格特尔斥退。
少女满心的怨毒,被愤怒夺取了理智,一心要为父母复仇……
男人想要做的事已经完成,剩下的事,他相信自己女儿的才能……
两个人都处于拒绝交流的状态,杀人与救人不同,本就无需多言。
“真的无所谓吗?看着她亲手杀死自己的父亲?”
籍着思考得出的结论永远不如行动来的直接,停留在想象中的画面永远不如眼前的真实场景来的震撼……思考不懂的人心,冲动却能证明……
“阿尔娜丝,你是真的过分!”
……
一个人的世界终归过于狭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