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张卡片。大片红色喷溅在纸上，又像是被什么东西所撕扯，静静地，反射出黯淡的光泽。

“你觉得这是什么？”提问者狐疑地看着她。

“嘚嘚——嘚嘚——”

马蹄在漆黑的林中回荡。骑马的有三人，其中一人略微前出，另二人在后面跟随。他们身上传出金属相碰的叮当轻响。

树林无边无际，不论奔跑多久景色似乎都没有变化；可马儿早已累的气喘吁吁，口吐白沫，只是依靠马刺不断带来的痛觉才能让它们继续前行，而人的脊背也已经僵硬的不成样子。终于领头的人勒住马。“停下！”他举起拳头说，“我们在这里休息。”

“长官，太危险了……”

跟随的其中一人神经兮兮地环视着四周，有如惊弓之鸟。

“万一被追上来……”

“你被吓傻了不成？！”领头的军官训斥道。“我们已经一刻不停地跑到了这，他要想追上我们，除非把马活活跑死！”

三匹马即刻往地上一趴，也没心情吃草，只是粗重地喘着气；人却只顾着自己喝水。他们虽决定休息，可又不敢生火，只能坐在黑夜里啃些干粮。树丛里传出的窸窣的响动声叫他们心慌，朦胧月光透过枝叶，在地上勾画出面目凶恶而千变万化的妖魔鬼脸。他们坐了半晌，本该因疲惫与饱腹而感到一丝倦意，可森林里的氛围似乎越来越诡异而沉重了起来。

刚才说话的人到林子里小解，片刻后又慌张地跑回来，说草垛里有一股血腥味，还听到密集的嗡嗡声。三个人一起过去，他们拨开草丛时，无数苍蝇轰然四散。

那是一匹马的尸体。它平静地躺在地上，皮肤上还带有热度。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血是从口鼻和眼睛里淌出来的。它的额头上有一块棱形的白斑。

他们跪在死马边上，思索这意味这什么。树林又沙沙耸动起来。刚才说话的人突然感觉后脖子溅上了什么液体。

他回过头，正好看到第三个人在月色中微微张嘴，喉咙往外冒着血泡。一支箭插在身后的地面上。

“啊啊啊啊啊——”

第一个人惨叫着，从马尸旁边仓皇逃开，很快就被绊倒了。他靠在一棵大树根部，想要爬起来。又一支箭从腹部射入，把他钉在树干上。

“啊啊啊啊啊——”

军官拿起手边的长枪。“你有本事出来！！”他喊道。“出来啊，混蛋！”树影幢幢，有什么东西游走其中，在他的想象里状如猛兽又似鬼魂。咔嚓。他慌忙把枪尖指过去，可那里什么都没有。咔嚓。又是什么都没有。三四片树叶凭空飘落。

“妈妈，妈妈……”地上的士兵不停哭喊。军官在林地中央来回转圈，不停咒骂着。“别以为这样就能吓倒我！”他吼道，同时枪尖不住地颤抖。附近传来马的惊叫，只一两声，又沉寂下来。树林本身却变得越来越聒噪。所有那些枝杈的摇曳，树叶的摩挲，所有那些爬虫在树皮里钻进钻出的诡异声响，都从一度被压抑的环境中彻底释放出来。那些树木都像是有着一张张人的面孔，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注视着他。神经已紧绷到了极限。

“妈妈，我不想死，我不想死……”

“给我闭嘴！！”

噗呲。

军官拔出枪，踉跄着退后一两步。刺入肉体的手感似乎让他恢复了一点勇气。

“你给我出来！！”他歇斯底里地大叫。“装神弄鬼的家伙，你别想吓唬我！你不是他们！”树叶用摇动作为回应。所有那些黑夜里的面孔都围绕在四周，交头接耳，说着听不懂的话。“你不是他们，”他嗓音嘶哑，用上所有的气力，向着它们吼道：“守林人已经死了，你吓不了我，他们都死了！死光了！！”

哗啦。又一阵呕哑嘈杂的低语从林间袭来。他仍旧转着圈保卫自己，脚步凌乱，冷汗浃背，感到四周树木的响动正不断地升高，升高，从各个方向把自己包裹。风声呼号，将这一场面推向高潮。

他转来转去，突然血液凝固。背后传来了人的气息。

“我就是守林人。”

温热的液体从指间喷涌而出，湿滑了刀柄。

她的嘴角微微扯动，露出一抹苍白无血的微笑。

“复仇。”她说。

村庄被屠戮殆尽的消息传到首都，玛嘉烈·临光等不及军队调动，直接带着追随自己的志愿兵向东进发，在比亚韦斯托克附近捕捉并摧毁了残余的叛军部队。一小撮叛军试图穿越森林前往乌萨斯，但没有一人抵达。他们从此音讯全无，只有临近村庄里的老人许多年后还会提起这些人。要小心，他们说，森林吃人。

乌萨斯官方对邻国卡西米尔内乱的平定表示祝贺。再也没有人提起守林人或是国王滩的战斗，似乎他们从来不曾存在过。耀骑士临光名满天下，她在16岁的年纪便已攀上人生巅峰，只是当时没有人想到过峰顶之后的道路将会通向何方。库亚维公爵博莱斯瓦夫投降并接受了审判。在向流放地转移的途中，一支暗绿色弩箭十分不巧地洞穿了他的脖子。

但她仍没有找到带他们去村庄的那个人。她也不知道那人是否已死于乱军之中，或者被自己亲手杀死。同时，某些人还活着，卡西米尔的首都和宫廷之内的某些人。曾经暗中支持并资助叛军，如今成功地撇清了自己，在权力的中心高枕无忧的某些人。

她是一个旷野里的狙击手，人流攒动的都市不在她的领域之内；她必须等待机会。当无胄盟的高阶刺客白金在罗德岛逗留的消息传来，她感觉到，机会来了。

白发医师在纸上刷刷地写着。

“情绪敏感，高度压抑，偏执，自我暗示，杀人冲动……”

她逐一念到，之后无谓地撇了撇嘴。

“——不比这里大多数干员更危险。好了。”她在表格上啪地盖下大大的红印。“欢迎加入罗德岛。”

“谢谢。”

守林人对她点点头，站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