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的向导也是个依特拉。

线人是在东境家族领地深处的原始森林里发现他的踪迹的。二小姐为了绕开人多眼杂的天路和僧院,选择从西麓上去,那里曾有一条为神居运送物资的小道。过去马拉驴驮的货物到了这条道上,要换成受过训练的大山羊来背,以免连驮带货从万丈绝壁坠入深谷,后来辟了新路,就弃置不用了。这条路的中途,也就是发生山崩的地方有一个岔口,如果从那里不往上,而是向下,就可以直接走到喀兰圣山和尼玛目山之间的谷地,那里有一条河,顺着往下游走,就直接通到东界家族细长条状领地的西端,若有快马接应,两天就能到林地。依特拉人进了林子就像鱼儿游进了海,就算把整片森林砍光,也未必能抓住他的踪迹。可惜轮到此人不走运,出山换盐巴的时候,刚好讯使的线人也在那一带打听,而线人那天又刚好带着一台哥伦比亚产的彩色胶卷相机,现在这张放大的相片就摆在讯使和银灰之间的桌子上。这人长着一张老实巴交的脸,目光呆滞,看起来甚至有些迟钝,可山崩的这条路是他选的,他又是唯一一个不怕冒犯圣山,主动请缨带二小姐上去的,二小姐相熟的向导又在事发前一天不知所踪,她伤口局部的结晶密度则已经接近在无保护下直接接触至纯源石的数值……而能够拿出来当面对质的证据,一条都没有。“这是个专业的。”讯使只能说。

银灰略一点头:“所以他极有可能已经察觉自己暴露了。我这边的消息是,‘那家’后天凌晨要押运一批药材,走马道去炎国。马道相对于公路,成本只高不低,那就说明肯定有不能被希瓦艾什查到的东西,比如这个立了大功的刺客。”

“那条道全程都在他们自己的领地内。”又一条悬在空中的铁证。

主仆二人沉默不语:假如放走了这个人,将永世难有为恩希亚雪恨的机会;可若风口浪尖上的希瓦艾什擅闯他族领地,私越国境,就不仅仅是杀对面一个下人,赔几头牛的事了。

“若我们也让马道山崩,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呢?”

“一样要进领地,而且不见得一定能成。”

“那要是今天就去林子里把那人揪出来……”

“你做得到吗?”

“……”他在路上城里跑多了,早忘了怎么钻林子,角峰都笑话他是个假麝。

银灰十指交叉,紧盯着桌上的照片,目光几乎要在那依特拉人脸上烧出个洞来,偶然抬眼扫一下讯使的表情,沉声道:“去买一个专业的来做,也是个办法。”

“不行,佣兵只听钱的,我们能买,他们也一样。”

“把阿斯卡拉的部队调回来呢?”

“时间不够。而且阿斯卡拉部队没有在谢拉格真正实战过,更不熟悉郎卡山的局部地形,来了未必能派上用场。此外,现在还不是让他们知道这支部队存在的时候……”

雪豹似笑非笑地瞧着依特拉少年的眼睛:“你好像不是很想让我动手的样子嘛。”

讯使读懂了银灰眼里的意思,推开椅子,在家主脚边跪下:“喀兰所鉴,属下若有逆心,任凭老爷处置。在下只是想请求您,把这个任务交给在下!”

“你不怕同族相残的报应?”

“蓄意谋害无辜之人,已失去喀兰的庇护,一报还一报。”

“那身为希瓦艾什的下人,为家族招致祸端呢?”

“……只要能够手刃仇人,在下愿从希瓦艾什家除名,从此自谋生路。”

银灰看着讯使的眼睛,明白了。这是谢拉格的旧俗:儿女婚聘下定时,富者用财,贫者用血。后者是说,一个身无长物的小伙子若想向大家闺秀求亲,便要为她父家杀掉一个仇人。这规矩成全了无数美丽的故事,代价则往往是至少一条人命。依特拉与菲林,孤儿与公主,影子里的信使与阳光下的登山家,这个故事绝不会有大团圆的结局,却更加美得惊心动魄。

他对这个家里长起来的年轻的下人说:“你可要想好,领下了这个任务,站起来时,你就不再是希瓦艾什的下人,而是喀兰贸易的员工了,想回这个家,都不一定回得来,但这句话现在还有收回的余地。”

讯使站起身,他没有想着回来。

“请让我去吧,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