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魔族之间持久战争的直接后果便是出现大量流民与贫民。
冒险家这一群体中便不乏有此类人群。可以说冒险家这一职业的诞生在此方面为帝国分担了相当大的一部分压力。
随之而来的则是弃儿、孤儿数量的前所未有的繁多。
而以赫利俄斯教为主导，各个教派都热心于进行无偿收留、抚养这些孩子的慈善活动。
教会无需登记便可收养无家可归的孩子，这是帝国乐于见到的结果。
现今在诸多教会中都能见到身着低级服饰的幼童、少年，那大部分都是被收养的孩子。
在调查亚力克教的途中，自然少不了对他们收养人群的追踪。很可惜这些孩子也都随着亚力克教的销声匿迹而行踪不明。
不过，倘若始作俑者的确是亚力克教……那么那些孩子显然那也是被他们当做祭祀的材料使用了——尸体中有好几名未成年的少年。
唯一可以确定身份的便是与安斯艾尔同时出现在献祭阵中心的少年。
他的确是被亚力克教收养，而能够确定他的身份背景是由于艾夫曼个人对他印象深刻。
“差不多是两年前吧，与亚力克教有工作上的交接时我见到过他，当时的负责人告诉我他是被收养数年的弃儿……似乎是被母亲遗弃在了教会。不过仅凭他一个人还无法完全确定幕后即亚力克教。”
艾夫曼严谨地说道。
“被遗弃么…。”
“嗯。此外我们进行了检查，发现他的手脚上都有切痕……以及枷锁留下的痕迹。”
二人的神色皆因此而停顿了片刻。
艾夫曼的说明到此为止，全部内容、或者说能够让他们知道的内容已经结束。
他接连就“为何能够冲入魔力流”“在雾气中发生了什么”等问题进行发问，不过除第一个问题能够充分回答外，安斯艾尔对于其他问题的答案皆是无可奈何的模棱两可。
毕竟他也只隐约看见了部分情景便失去意识。
不过他隐瞒了见到绿发少年的部分——出于某种直觉、亦是因不确定要素过多而有所保留。
“那么这把剑的来历，便于详说吗？”
艾夫曼似乎对以上情况早有预料，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失望。他将脊背挺直，如此问道。
在对方平静而难以看透的目光中，安斯艾尔只能露出苦笑。
“抱歉，这是一位很重要的人交给我的。我可以保证和此事并无关系。”
“这样啊。”
中年男人不再过多追问，表情却是意味深长。
二人收到的委托内容为“调查失踪并找回失踪者”，实际上这两个目标没有一个完美达成，一般来说到此为止委托应该算是失败了。艾夫曼却颇为大度地让接待员小姐去进行了结算。
在安斯艾尔“这没问题吗”的感慨中，他捧着圆滚的肚子爽朗地笑起来。
“你们可是救了好一批人啊。而且也为此事找到了不少线索，没什么，都是应得的报酬。”
“……”
“非常感谢，我们就收下了。”
在安斯艾尔仍有些无法释怀时，理糸果断地接受了这份好意。不过在真正看到报酬时她也吓了一跳般略抬起上嘴唇——虽然那双蓝绿色的双眼仍然没有完全睁开。
原本报酬是三十枚银币，而现在艾夫曼给出的报酬是每人五枚金币。这已经是原来金额的十倍不止。
五枚金币……已经足够一个家庭平稳舒适地度过好一段时间。
显然这其中有着人情的成分。
再三推辞就显矫揉了。安斯艾尔收好钱袋，在心中记下这张慷慨的账单。
随后安斯艾尔提出想见见这位少年——这一请求艾夫曼也相当大度地同意了。
“他还在昏迷中。”艾夫曼握着叮当作响的钥匙踏上楼梯，“我们已经施加过治疗魔法……不过看来他昏迷的理由并非是身体虚弱。”
“哦——。”
同样跟来的理糸闻言发出微妙的应答声。
“我们协会的魔法使认为他是……”艾夫曼停顿片刻，“体内的魔力紊乱从而影响了意识。或许也是因为献祭的影响吧。”
谈话间三人已来到房间门口。
艾夫曼打开门的刹那，安斯艾尔不由抬手抵上嘴唇来掩饰自己的惊讶。
躺在床上的正是一位绿发少年。
尽管在浓雾中时他并未看清楚少年的长相……毫无疑问这就是他。
床边的柜子上放着用于遮挡双眼的、有着奇妙花纹的白布。安斯艾尔再次确信了他是自己所见的少年。
“这是在他手中找到的。”艾夫曼拿起白布解释道，“目前不知道这有什么作用。现在看来只是装饰物而已。”
理糸接过白布端详了好一阵，最终也是摇摇头。
撤下白布的绿发少年露出端正的脸庞。他紧闭双眼，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神情略带痛苦、精细的五官因而轻微扭曲。看起来像是陷入了噩梦。
尽管是同一个人，给人的感觉却天差地别。
在雾中时绿发少年散发出如若神祗的冷漠与疏离，而此刻他看上去只是个虚弱的普通人而已。
究竟是怎么回事……这恐怕要等到他醒来才能得到解答了。
安斯艾尔皱起眉，沉下目光思索起来。
在他旁边的理糸则俯身细细观察了少年好一会儿，再沉默许久，再次摇头。
“我无法理解他身体里的异状，”少女说着不满地鼓起脸颊，像是对自己罕见的无知感到不忿，“只知道他身体里的魔力非常混乱……总体来说分为了两股力量，像是在互相博弈。”
这个结果和艾夫曼所言相差无几。
她还想再对少年做详细检查，甚至用空间魔法拿出了一堆看上去就不妙的工具。好在在那之前安斯艾尔果断阻止了她，当然后果则是受到了对方长时间的无表情瞪视。
“愿女神保佑。”
“啊啊，愿女神保佑。”
用例行的辞别语告别艾夫曼后，二人走出海鲸协会。
由于今日清场，这附近一下显得冷清了许多。安斯艾尔站在行人稀少的协会门口，抬头望向天空，试图整理混乱的思绪。
一只白皙的手突然伸到了他面前。
安斯艾尔愣了愣，不解地看向伸手来的理糸。
少女仍然满脸平静，似乎不打算解释。
“……啊。”
他突然记起来了与理糸“报酬二八分”的约定。安斯艾尔点着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她的意思，从钱袋里拿出四个金币放到对方的手掌中。
“……”
理糸似乎也有些疑惑，她缓慢地收回手盯着钱币，像兔子那样做出三角的嘴型，皱着眉再伸出另一只手。
“……？那个……数量不对吗？”
安斯艾尔终于忍不住问她。
少女头疼地叹了口气，她鼓起腮帮子，垫脚抬起法杖敲了敲安斯艾尔的头。
“……？”
“剑士先生你已经没救了。”理糸说着别过视线，手却仍然悬在空中，“……握手啊，握手。”
她的声音罕见地减弱了音量。
“……”安斯艾尔眨眨眼，慌忙握上对方的手，“嗯、嗯？抱歉。”
他的确没有想到对方会与自己握手……虽说从常理上考虑这是正常行为。
大概是因为少女本身便与正常有着微妙的差别吧。
二人双手短暂地相握。
“……算了。”理糸再次叹了口气，“之后你准备怎么办，剑士先生？”
“嗯……这个嘛。我大概还会追查这件事吧，在接受其他委托的同时。”
“这样。”理糸抿起嘴唇，思索半晌，“那来组队吧。”
“嗯好……啊？”
对于少女唐突的提议，安斯艾尔觉得自己肯定是以愚蠢的动作歪过了头。而理糸像是再次确认般自顾自点了点脑袋。
“我也对这件事感兴趣。而且。”
总觉得跟着你会比较好赚钱——理糸小声念叨着，狡黠地眯起了眼。
“我的评级达到了白银，剑士先生和我一起行动也会比较便利吧。啊，不过。”
理糸前倾上身靠近他，因距离缩短而愈发清晰的目光里带着记仇的不悦。
“——像在森林里一样擅自莽撞地行动绝对禁止。”
二人都会继续追查此事，也都暂未组成队伍。
虽然他没有刻意寻求伙伴的目的，却也亦没有特别坚持单独行动的意向。与人结伴而行的话确实会便利很多……吧？
更何况对方是白银级别的魔法使。
根据能力与贡献，海鲸协会将冒险家分为数个等级。安斯艾尔为最初级的铜，而理糸则已经达到了银等级。
既然如此似乎确实没有拒绝的理由。
出于对方救过自己一事来考虑，是姑且可以信任的对象。
短暂的考量后，选择已经不言而喻。
“——嗯，我知道了。请多指教。”
“请多指教，剑士先生——。”理糸微微将目光上抬，“那么事不宜迟，我们去做必要的采购吧，好不容易拿到了酬劳。”
——为什么总觉得这才是她的目的啊。安斯艾尔一面点头，一面腹诽道。
“你对这附近熟悉吗，剑士先生？”
“呃，既然是同伴，叫我艾尔就行了。不巧我也是刚刚来到这个城镇。”
“这样啊，剑士先生派不上用场。”
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坚持这个称呼啊。安斯艾尔不由想道。
完全没注意到他心中所想的理糸抬手杵着下巴，漏出些许认真烦恼的神情。
“唔姆，不加考虑就去购入物资的话很容易被商人敲诈……”她似乎是在精细地计算着，“商品的质量也得不到保证。”
安斯艾尔刚刚已经有所察觉了——她对待金钱有种谜一般的执著。虽说那也不是坏事。
就在二人纠结时，一个略带羞怯的响亮声音横插进来。
“那、那个！你、你们好……”
声音的主人为了引起注意而略提高声调，但又立刻后悔般将声音降了下去。
出现在他们眼前的是一位身着斗篷、手持铜杖的牧师少女。
少女的脸颊因紧张而泛红，此刻她正努力地抱紧铜杖，如同接受审阅的士兵般并拢双腿笔直站立。
“啊、你是——”
安斯艾尔了然地望向她。
这正是在森林里与他有过一面之缘的金发牧师。
“喔喔，从刚刚起就躲在墙后的牧师小姐——”
理糸用食指触碰嘴唇，眼中闪烁着恍然大悟的光芒。
“……啊，是这样吗？”
“咕……咿！”
被理糸坏心眼地戳穿后，牧师少女发出慌张的声音。她相当难为情地低垂下头嗫啜。
“那个、那个……”
“难道是想拦路抢劫……”
理糸做出一副护住胸口的姿势。看着这场闹剧的安斯艾尔不由汗颜。
这家伙说不定有点恶趣味。不，是肯定有恶趣味。
“不、不是的！”
牧师少女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安斯艾尔，他只好叹息着开口。
“理糸小姐你也差不多不要捉弄她了……请问有什么事吗？”
得救般长长舒了口气，牧师少女总算平静了下来。
她深深地弓起脊背，向二人鞠躬。
“……之前在森林里得救，非常感谢……”
大概是被她的郑重其事感染，安斯艾尔也有些别扭地摆起手来。
“没关系啦，也不用这么郑重地道谢。”
“嗯呐，真心感谢的话就把钱交出来。”
“诶…这…”
听起来理糸完全没有在开玩笑。看着因错愕和犹豫而着急不已的牧师小姐，安斯艾尔果断挡在了她与理糸跟前。
“呃，不用的，她在开玩笑。”
“对不起……我没有钱……”少女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手心里躺着几枚可怜的铜币，“这是全部的……”
显然这位天真到一定程度的女孩子把理糸的话当真了。
“不、不用了……”
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向如此凄惨的对方收取钱财……。
“呜……”
看着对方脸庞上浮现出既安心又失落的矛盾表情，安斯艾尔联想到了路边的流浪狗。
她似乎很在意没能给出谢礼这一点。也正是因此才没能在道谢后立刻离开吧。
少女扭着手指，咬紧嘴唇拼命思考的模样实在让人于心不忍。
“那个，你的名字是？”
思索片刻后，安斯艾尔冲她亲和地微笑。不过他的长相带着天生的冷漠感，因此似乎有些适得其反——少女牧师向后缩了缩。
“……我是西芙塔……”
“这样啊，西芙塔小姐，”忽视掉在身后扯着衣服的理糸，他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显得恳切，“那么能够拜托你带我们去购买冒险家需要的东西吗？我们对这一带不是很熟悉。”
“……”
西芙塔反应了半晌，脸上顿时如被点亮般明媚起来。少女张开嘴露出花朵似的开心笑容，健气地回应道：
“是！我很了解这附近！请交给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