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餐厅时，月桂看到钟表指向的时间已经往凌晨后半段去了。
干掉了上士之后，她又趁夜去南边把离开战区的路标设置了一下，接下来就只能期待那两个孩子足够坚强……只要能离开战区，也许还会在荒野里找到其它的滥民社群。这些被剥夺公民权的人结群求生、互相帮扶的意识远强于如今所谓的守法公民。
她把沉重的武器装备交给查尔斯，踢掉鞋子只穿着塑丝袜在前厅里一颠一颠地走着……这个时间应该不会有客人来点堂食，毕竟白天也没有多少。而当她恢复了点力气抬眼去看时，只见茵克的身影依然在吧台后面擦拭着餐具，背后的小锅里跳跃着温暖的节奏，好像他一刻也没有离开过。
远远看到他咖啡色的围裙，忽然有点安心。
她筋疲力尽地挪到高凳上，往吧台上一趴。模仿钨丝灯泡的暖光照明让她的侧脸好像本身就散发着温暖的光晕，尽管她刚从一个冷酷的地方回来。
「辛苦了，客人对这一单很满意。」
不满意的话他的死相还会更难看点。
「现在知道大钱是从哪来的了吧？」
她想起最后那成群结队跟着自己的旅蜂……这才意识到自己——或是说战术驱动给那些镜头奉上了多么精彩的表演。
「四万协币哦，就出道战来说可真算是不少。」
原来是……这样啊……
这里毕竟是ARES的领域，最赚钱的差事自然也是ARES主题的。
「来。」
循着茵克的声音，月桂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鸡汤香气。这香气带有的强大力量瞬间将她沉重的头颅抬了起来——
「刚包的馄饨，不多，吃完快休息吧……我告诉他了，明天不接单。」
一柄洁白无暇的瓷勺被放到她的手边，茵克就转头去继续擦拭餐具去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个时间这家伙看起来好像格外有魅力。
但大叔不是她的菜，唯有这个设定她不会亲手打破。
连带半勺鲜汤，囫囵送进嘴里的馄饨就再也没有机会看到里面是什么馅儿的了，剩下的一切，都由舌头来认识。这是高等知觉动物才能体会到的浪漫。
汤是鸡汤没错，鸡肉在如今并不算稀罕。或者说，鸡肉才是现存天然肉食里的主要构成部分……虽然能快速大批培育的合成肉更符合无限膨胀的人口需求，但人们总是需要有适量的奢侈品供应来说服自己过得还不算惨。
就像世纪初的牛肉那样。
只是如今牛肉连同牛都已经进了动物园，而几可乱真的试管合成牛肉要比鸡肉便宜许多——把这话说给世纪初那时的人听，没人会信吧。
她一口一口地享受着这碗温香四溢的馄饨，包裹着塑丝袜的脚尖儿在地板上无意识地画着圈，就好像在吃到美味罐头的柴犬那高高扬起、不自觉抖动的尾巴，莫不是在传达着不便当面表达的幸福。
虾仁鱼蓉馅儿的。
一些精心切成碎屑的小葱被拌在了馅儿里，让人尝不出植物的口感，却提供着比葱粉更自然的葱香……一直到恰到好处的盐味为止，再无其它繁复。
没有比这更适合凌晨后半段的了。
「茵克阁下，这已经是这些盘子今晚第八次被擦了。再擦下去，它们恐怕面临着釉面脱落的风险。」
查尔斯已经收好了装备回到前厅，却只看到那个人类在做着机械式的重复动作。
「是……是吗！都第八次了……我还以为是另一批盘子来着，啊哈哈哈……」
听着茵克掩盖尴尬的回应，月桂的目光落到手上的瓷勺——她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劲，这也干净过头了吧！
她微微抬眼望着茵克，看到他那不常见的黑眼圈正挂在眼皮下面，怎么也遮不住。
一整个晚上，不睡觉擦八遍盘子在等什么呢？
他扭过脸去把盘子都码放在木架上，在暖光灯的映照下，光亮得好像一个个被收集起来的太阳……一切都整理妥当之后，他找出一个矮杯，拿起吧台边的酒瓶往里倒了一些琥珀色的液体，仰头灌下。
这气味……是波本，最便宜的那种，发酵玉米味浓重到好像在窖桶里扔了只穿到开了胶的皮鞋。
跟那张脸不同，口味老派到让人无法理解的家伙。
黄汤下肚之后，茵克也只是撑在吧台上望着门外漆黑一片的夜空发呆，擒酒杯的手指不安分地在杯沿儿上划动着。
查尔斯那句话之后，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不知不觉变得尴尬了许多。
只剩喝汤的声音在前厅里回荡。
「那个……」「那个！」
两人同时脱口而出。
然后，两人都稍稍等了片刻……
「还要……」「饱了。」
消化了一会儿这噎人的对话后，茵克首先开腔了：
「那么接下来就交给我吧……晚安。」
被诡异的气氛搞得倦意散去大半的月桂赶忙跳下高凳，逃也似地往楼上奔去，只有袜子包裹的双脚在地板上敲出的咚咚声，唱反调地让她的人造脸颊一步红比一步……
等到她身上的气味彻底消失在前厅里，茵克才终于重重地松了口气，穿到开了胶的皮鞋味儿充斥了整个吧台。
2
「刚才到底是闹哪样嘛……」
精致的蝴蝶骨倚贴在冰凉的浴室玻璃门上，月桂条件反射地吸了口气，头脑也清醒了一些。
那种要命的气氛对她来说真的是初体验。
并不算美好的那种。
她把沾满灰尘的软壳衣往洗衣篮里一丢，扶着洗手台的边缘开始脱下塑丝袜……每当她看到自己的双腿，都会同时有欣喜与茫然两种感情从心底浮现。欣喜是因为她确信自己还活着，茫然是她已经想不起自己为什么还要活着。
单纯为活着而活着的人在每个时代都已经够多了，如果承认自己也是那种人，自我就会消解。
不过，就这样单纯地忘掉所谓「活着的意义」这种胡话，为了愉悦而活也不错——在这种时代，只要有钱就能买到的最有价值的东西莫过于此了。
想到这里，之前那家伙好像说这次光直播打赏就赚了四万来着。
四万……过去卖一年天然羊肉也不过十万。虽然这笔钱也不全是自己的……但这可只是一天的收入，如果勤快一些的话……
把软塌塌的塑丝袜塞到另一个洗衣篮里，浴室间里飘出的水汽拂过她的小腿，带过一阵凉意，却没能把她从幻想里带出来……
勤快一些的话……一年能赚到上百万也说不定……那样的话，能买到什么样的愉悦呢？
一群顶级牛郎环绕的愉悦？
一想到这里，那家伙的脸又冲进了脑海。不，大叔不是我的菜。
虽然长着一张不错的脸，但这个设定最起码不打算在三章之内打破啊！
一边去掉身上剩余的布料，一边强行把最糟糕的幻想从大脑中抹去，月桂决定用比较美好的想象取而代之。
比如……被正太环绕的愉悦？
对，就是这个！
那隐藏在心底，始终因为缺乏物质基础和伦理障碍以及基于弗洛伊德人格发展理论第四期所展露出的禁忌之美而羞于脱口而出的热爱，指向的就是这个！
还没被热水浇到身体，脸就已经开始毫无自觉地变红了。
不，被环绕太奢侈了，太贪婪会什么都得不到的。只要一个就好，一个正太就好。
个子只到胸部，有着白皙的皮肤，软软的暖色头发，清澈的眼睛，窄窄的、圆润的肩头直让人想一把抱住不松手……对，就是这样的正太……
一个就好！
一想到只要在这里努力工作，这就不只是幻想了……真是多亏了那枚炮弹啊！
那是神赐予的炮弹啊！
一边在心中默默感激着不知道哪儿来的神明，一边抱起浴篮走进淋浴间的月桂，如果不是这具身体的固有面瘫，脸上怕是已经戴着一副相当不雅的淫笑了。
就在淋浴间门被推开的一刹那，一道圣光夹带着水汽扑面而来——
啊！那是神赐予的……
这次不是炮弹。
背对着这边坐在浴凳上的，那是什么？
从下到上，浅浅的后脊窝从骶骨向上、经过曲线完美的腰间一直延伸到微微凸出的蝴蝶骨之上，窄窄的肩膀，圆润的肩头……在那顶点的，是焦糖色的绵软头发，正被淋下的温水聚成一绺贴在后颈骨上，向下缓缓地冒着水珠。那些水珠聚集在后脊窝，又汇成水流向臀部而去……
那，那是神赐予……不，是神创造的……
听到门口的响动，几只纤细的手指抚上白皙的左肩头，坐在浴凳上那个矮小的身影微微侧身，一对如同祖母绿宝石般的清澈双眼在长长的睫毛拱卫下，望向了这边。
那个瞬间，月桂感到自己的人造心脏停止了工作。
在氤氲的水汽包裹下，两人第一次坦诚相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