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塔斯马尼亚时间9:00am。
北澳战区西北部战斗海域上空4000米。
他用力向后拉动操纵杆,机身却没有丝毫的响应。
俯角38度……不光是电气传动受损吗?切换成手动操作,副翼也没有任何动作。
紧掩在氧气面罩下的口鼻努力稳定着呼吸,男人在这架受重创的舰载战斗机座舱内思考着一切自救的方案——而现在,它正大头朝下向海面栽去,机背被不知道什么东西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拉出的滚滚浓烟在几公里之外也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是几分钟前从云层下面冲上来的MSA海基防空导弹干的好事,即便他已经尽了全力规避躲掉了三发,干扰模块都烧坏了,却依然没能彻底逃出第四发的爆炸范围。
不过还好飞机没有直接陷入尾旋,但是引擎已经彻底报废了。在4000米高度这不是大问题,只要解决操控失效的问题,就还有时间……他紧盯着头盔显示器中飞速减少的高度值,以及不断上涨的速度值,心中并不慌张。
他是CVC海军航空部队的皇牌精英,机尾的黑金条纹与那连成七串的击坠星标彰显了他的身份。
但此时,无论他是哪来的精英,空域巡猎的任务是无法完成了。MSA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干扰了他的雷达和战区网络,等到他发现自己被一整支舰队锁定的时候,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拉起跳伞扳机的时间。
好在他的经验救了他,不然现在这架飞机连同他早就变成飞行零件了。
眼看着飞机就要撞上海面,他从节流阀边摸过操作电脑面板切入手动编程,切断受损电路与油路,直接通过卫星网络遥控副翼独立电机,计算杆程限定值……成了!
他猛拉姿态杆,只见机头一下子就抬了起来,一瞬间劈头而下的G力压得他两眼一黑,抗荷服立刻紧紧地挤压他的双腿逼迫血液重新回到大脑,总算在他昏厥之前让他的意识重新清醒了过来。
「好姑娘……」
他猛吸了几口氧气后,轻轻对自己半残废的座机鼓励道。
只要机头能拉起,倚靠下坠时积攒的速度,就能重新获得升力并维持住高度。现在距离海面还有1200米,这样转为滑翔尚有空间……
他确定海岸线的方向,驱使已经半身不遂的飞机向那里飞去,并保持着最佳的机头角度……当新达尔文郊外的海岸线出现在他的视野中时,他折起目镜遮阳层,轻靠在座椅上休息了片刻——活下来了。
只是,CVC加里曼丹舰队的头号王牌冲进敌方防空网被击落这种新闻,肯定已经招来了一堆旅蜂在海岸线上等着。他从来只擅长在凯旋后的航母甲板上对着镜头微笑,可从来没受过应对幸灾乐祸的镜头的训练。
蓝色的眼睛望着点缀些许云朵的晴空,胸中却只有操蛋的心情。
好了,开始最后一步吧。
摆正头盔,拉紧全身的固定带组,两手稳稳握住姿态杆……现在已经不需要节流阀了,燃料早就在半空放光了。
在他的操控下,没了动力的飞机滑翔窜过滨海公路的上空,并开始向一侧盘旋。几分钟后,他正对着海岸线延伸的方向找到了一个理想的角度。
高度120、80、20——
迫降!
一股巨大的冲力从正面袭来,固定带紧紧把他绑在座椅上,爆出的沙子完全遮盖住了前方风挡的视野,他现在能做的就只有保护好自己了——重达数吨的飞机在海滩上掀起一阵沙子的浪潮,犁出一道长长的沟壑,并且在不断向远方延伸——直到机身的动能被沙地逐渐耗尽。在海滩的尽头,机头在漫长的磨损之后终于扎进了沙子里,整个飞机以倒栽葱的姿势立了起来——也终于停了下来。
不算太差的硬着陆。
他吊在座椅上喘了一会儿,确认自己确实已经在地面上之后,才按下了舱盖解脱扭,整个舱盖瞬间被高压气体吹飞到了几十米外,新达尔文郊外那燥热的空气顿时涌了进来。随后,他按下肩头的固定带快拆扣,整个人总算离开了那个跟他在云层之间同生共死的座椅、一头栽到了沙滩上。
「上帝保佑……」
他享受着沙子绵软的质感,一时没有站起来——一直到这个瞬间,他才开始大口地喘起了粗气,而这种事情在普通人身上只会发生在几分钟以前,然后彻底毁掉能决定他逃生结果的沉着和冷静。
躺够了之后,他坐起身来环顾四周——这里正处于新达尔文城远郊,他能遥遥看到巨城那绵延不绝的雄伟轮廓。而这里却算是渺无人烟,只有一条滨海公路穿过附近,向远方延伸而去。
这里不算是ARES战区之内,暂时不用担心会有敌兵循着飞机降落的航迹找上门来。要知道像他这样的头牌精英——头像被印在扑克牌上的——身价早已直逼A级公民而去,就算不能活捉,光把脑袋带走也能换到一笔巨额的赏金。
他定了定神,解下氧气面罩,让自然的空气灌进自己的鼻孔……等到呼吸大致上平静之后,他把面罩举在眼前端详起来。
那是一具外壳被定制成骷髅模样的面罩,也是他们单位——VFA19「驭风死神」中队以下分队长机的特征。在天上的时候,从正面看起来煞是威风凛凛,俨然是飞行的不死军团。而在目前的窘境之下,这份威风除了平添尴尬再无其它用处。
他朝海里啐了口痰,把头盔一并摘下挂在腰间的挂扣上,露出一头淡姜色的精神短发。同时,脑中对下一步的计划进行了初步的构思——然后他就大步流星地往公路边上走去。
「是的,只要搭个便车把我送回离这里最近的CVC基地就好了。」
仅此而已。
所以,在路边站了二十分钟之后,他才开始怀疑起自己的计划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他发现在这条车道上根本没有车辆愿意停下来哪怕听他说句话,他胳膊挥舞到酸痛都没能招呼到一个肯减速的司机。
被逼无奈,他只能跑到公路中央去拦车,一边还要赶走那些看他笑话的旅蜂……最终这种玩命的行为终于换到了一点成果,一辆轻型货车在怼到他身上之前总算停了下来。
「你好!我是CVC的……」
他努力挤出一点陪笑,但对方只是听到他是ARES的家伙,一脚油门就从他身边擦了过去,只留下这位皇牌在大马路上凌乱。
「狗屎……」
他紧咬着牙关,一边在心中怒骂着那些懦弱的市民,一边大步又往坠机处走去……他爬上满是破洞的机翼,从驾驶舱里摸出一条挂包,然后从中找到了一个沉甸甸的尼龙盒子。
他在盒子表面输入一串简单的密码后,里面的东西第一次展现在他眼前——尽管这个「67年式飞行员求生包二号盒」已经在他的飞机里放了几年,他却从来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能用得上它——在二号盒里面,有四根黄澄澄的金条,十几枚码放整齐的金币,一块做工华美的鎑金机械怀表以及金银戒指、项链若干。这些贵金属的闪亮色泽让他暴躁的内心感到了一丝希望。
即使是现在,黄金和奢侈品也依然是任何地带的硬通货,无论是在文明社会还是法外之地都是如此。
他拿出一根金条,把剩下的东西统统倒进飞行服胸口的大口袋里。几分钟后,只见他高举着那根比交通灯更引人注目、反光足以闪瞎整条公路的金条在路边挥舞时,事情瞬间变得简单了许多——没过多会儿,一辆车就靠了过来。
「你好!我是CVC所属的海军飞行员,我现在需要搭个便车到最近的CVC基地去。如果你能载我的话……」
听到CVC三个字的时候,那位司机几乎也条件反射地要松开离合器,但来者手上的金光让他没有马上这么做。
「作为酬谢,这根金条就是你的了。怎么样,这笔买卖做不做?」
司机打量了他好一会儿,开口说道:
「不是我不愿意载你,你也知道ARES的人在社会上都是什么名声,我一般也不愿意冒这个险。除非……先付定金。」
飞行员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金币递给司机,却只见对方岿然不动。他又加了一枚,眼神才算是对上了——一直加到第五枚为止,司机才伸手接下了这些沉甸甸的收获。
「这些差不多够了。」
虽然心中一直在暗骂司机的贪婪,在听到这句话时他心里却只有欣喜——这句话他已经等了太久——他的手凑到车门把手上的一瞬间,整辆车突然如五档起步般弹射启动,在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那辆车已然绝尘而去,只留红灿灿的车尾灯光向他作出最后的告别。
……
连骂人的心情都已然失去,他站在海滩的风中,遥望着公路的彼方。
澳大利亚北部的骄阳洒在他的头顶,让他浑身燥热。往北边的海面望去,远远地还能看到印度尼西亚群岛方向那些直指天空的白色航迹,那儿是全世界航天发射港最密集的地区。
海浪声阵阵响起,多么平静的一天。
那么,我在这里做什么呢?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考虑掏出手枪毙了自己,这样他很快就能在CVC的卫生设施里复活,他买过全套阵亡险,一具新的躯体对他来说并不算值得犹豫的支出。但是转念一想,这种场面只能导致掉粉——皇牌飞行员迫降在城郊后因为搭不到便车自杀,第十赛季全年的笑点都会被他一个人承包。
冷静下来再想想,他想起复苏服务是被法律禁止提供给自杀者的,真那么干一切就都结束了。
操蛋。
就在他背对公路、遥望海面怅然若失时,背后很近的地方突然响起了汽笛声。他正打算回头骂人,然而在看到那抹亮色后,他张开的嘴里却一时不知道该发出什么声音好——
那是一台跑车,如今少见的全不锈钢蒙皮在阳光下闪烁着银光。然而,更惹眼的是它的驾驶者——车篷自动折叠收起后,那出现在驾驶座上的人无疑戳中了他对女人一词最美好的幻想——
「要搭车吗?」
略显沙哑亦不失迷人的女声从那个方向传来,几乎勾走了他的魂儿——
那是个高挑的身影,即使坐在车里也能看出她傲人的身条。微卷的亚麻灰色长发正随风而动,琥珀色的眼睛像一杯苏格兰单一麦芽威士忌一样淳透。她的脸上只有一层淡淡的法式妆容,配合高领毛衫与宽松的休闲风衣,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出现在郊区的城市精英女性的模样。
「噢……噢,嗨。」
他一从愣神中醒过来,就抓紧调整自己的社交节奏……对付这样的尤物,他有自己的一套模式。
没想到坠个机还能有如此艳遇,真是因祸得福。在看到她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今天吃定她了,过去十年里还没有他这个高大英俊身家千万的CVC海军空战皇牌拿不下的女人。
「出来兜风吗,美人?」
他一边试图反客为主,一边靠上跑车的风挡边框,摆出一副富有男性魅力的姿态:
「我也是出来兜风的,只不过运气不好半路抛锚了,跟你看到的一样。」
他轻描淡写地用大拇指朝海滩上的战机残骸晃了晃,引擎至今还在冒烟。
坐在车里的女人并没有对那架飞机表现出多少惊讶,他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的表情,心中迅速调整了策略。他故意向车厢里探头,装作不经意地露出抗荷服胸袋里那一大把金银财宝:
「那么,像你这样的美人今天有没有心情让我这个可怜的小伙子搭个便车呢?到最近的CVC基地就好,然后让我请你一杯,我们CVC的基地里有最好的宾……」
话没说完,只见她手指一敲方向盘,车门应声弹开,一下子就扇到了他的鼻梁上。就在他捂着鼻梁坐在地上闷哼时,美人那对失去了车门掩映的长腿就深深地印在了他的格氏空间强化型义眼里。
「上车吧。」
几分钟后,安坐在副驾驶上,疾驰于新达尔文海岸公路上的他,从未像现在一样觉得北澳的风光如此迷人,就连刮过耳边的风也变得畅快了许多。
虽然根本原因还是身边坐了一个绝世美女。
说实话,他的粉丝里也不缺长得漂亮的姑娘,但投怀送抱次次来得太简单总会让他感到劲头不足。而刚刚那一车门已经让他认定这是一朵专为他而存在的玫瑰,不带刺的玫瑰,不香。
「你叫什么名字,美人?」
「绅士一般都先介绍自己,是吧?」
嚄,我喜欢这种刺痛感。
说到介绍自己,他可来了兴致,绝大部分女人在他说完之前就已然拜倒于他的赫赫战功之下。
「听说过驭风死神吗?CVC海军太平洋战斗群所属,加里曼丹舰队VFA-19独立制空中队,现在的基地是齐格曼号航空母舰。其中战果最多的第二分队,领机就是你面前的这个人。」
「嚯……」
虽然有敷衍的成分,但至少她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是个厉害的来头——这个「嚯」让他如此判断着。女人一般不需要太了解ARES的事情,只需要说些能让她们觉得厉害的词儿就行了。那么现在,就是报上名号的时候了。
「利亚姆·J·杰诺拉上尉,B+级。ARES空战337击落数记录保持者,三次星云勋章,两次飞马十字勋章。」
见她依然没有报上自己名号的打算,他知道自己的力道显然还不够。
「这里的海岸很漂亮吧?从天空中看可又是另一幅景象,要是你周末有空的话,我可以接你到上面飞一圈儿。」
……
「你知道吗?我的飞机能追上货运火箭,你有过在近距离观察火箭飞在天上的样子吗?」
……
「看,CVC特制全鎑金怀表,它很适合你,就不要让它浪费在我手里了。」
……
「天哪,这些旅蜂都跑到车里来了,它们总是我走到哪就跟到哪,要不要跟我的粉丝打个招呼?」
……
「我希望我没有哪里让你觉得不舒服,我只是想尽量报答你让我搭车这件事。每件事背后都有代价,这是世界运转的规则,对吧?噢,我扯远了,你喜欢真正的牛排吗……」
…………
一连串锲而不舍的攻势持续了十几公里,终于,她猛地踩下了刹车。
看来这就是最后的决战了!
「这附近……没有CVC的基地。」
她终于开口了。听到这句话,他几乎能猜到下一句,他的内心已经开始提前庆祝胜利——
「不过,我知道一个歇脚的好地方,杰诺拉上尉。」
VICTORY!!!
他压抑住内心的喜悦,伸出手:
「你可以叫我……利亚姆。」
她将涂着柑橘色指甲油的白皙手指递到他的手中:
「贝姬。」
并且终于展露了些许笑容。
「贝姬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