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姬?

对于这个名字,利亚姆从一开始就有些奇怪的熟悉感,但他确定自己与她素昧平生。

如此飘忽不定,如此若即若离。她让利亚姆想起了……自己还在航校时第一次驾驶教练机在天上遇到的那些标靶气球。就算你再怎么把游动标尺精确地卡到它们的轮廓上,你打出的炮弹也依然只是擦边而过。当一阵大风刮过,你甚至无从得知它们飘去了哪里。

而当你想放弃的时候,却又发现它正挂在你的垂直尾翼上。当你返回地面时,教官会对你的成果感到惊讶——击落气球容易,用机翼带回一颗气球可就是两码事了。

对现在的利亚姆来说,贝姬就是这样的存在。无法被预测,无法被掌控……她既不会被你的殷勤所轻易命中,又不会轻易放你走,因为她总不吝惜在关键时刻抛出一丝曙光。

与她相处的节奏,简直就像双人探戈的舞步一般,进退皆去一步之遥。

实在令人欲罢不能。

利亚姆一般啜饮着高脚杯里浅浅的雪莉酒,一边回味着今天与贝姬相处的时光。他身上还穿着那件臃肿闷热的抗荷服,平时他总是在离开飞机后就迫不及待地脱下它,但现在,他反常地对此并没有什么感觉。

后厨传来厨具相交的声音,将利亚姆那百无聊赖的目光吸引了过去——萤火虫餐厅的后厨就在吧台与酒架之后,由一幕咖啡色的半帘遮挡,从这里很难看到后面的人在做什么。这让利亚姆有点扫兴,进而将失望转移到了在吧台后的茵克身上——从这里看上去,茵克简直就像把守着那幕帘的看门犬一般。

理所应当地,一股危机感袭来。

那个男人……模样还不赖,虽然与自己这种英俊倜傥的天空骑士类型相比,短了一些雄性荷尔蒙的成分。但那家伙一看就是一副很擅长讨好女性的样子,想到这附近并没有其它能住人的地方,想必他和贝姬同样是住在这座房子里的。

可恶的皮条客……看来不想办法压过那家伙一头的话,之后会处处受到妨碍。

被利亚姆充满敌意的视线照射着,茵克却并没有感到什么异常,只是在吧台后埋头计算着蔬菜和酒的余量。虽然平时这种事都是由雁兰来实时提供数据,但从昨晚与月桂的坦诚相见之后,他至今都没回应过茵克的呼叫。

自闭了啊……月桂的身体看上去有那么强的冲击力吗?

「喂。」

茵克抬起头,看到利亚姆正在招呼月桂。他把喝空的高脚杯往月桂的方向弹了一下,连「再来一杯」的客套都懒得说。

「您是否有兴趣品尝一下本店收藏的43年曼萨尼亚雪莉?还是继续之前的口味?」

虽然被月桂如此礼貌地问道,他瞟向月桂的眼神却依然毫无尊重可言。其原因,大半来自月桂那副冷淡的脸。

另一半,则来自于——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43年曼萨尼亚,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喝光的那杯是个啥。他是个有钱人,但并非打一出生就是。他喜欢可乐兑伏特加,在作战简报室待命时就再兑些蓝牛。也喜欢航母上的自动贩卖机里那些甜到牙掉的罐装咖啡……但是,曼萨尼亚?

他觉得自己的存款和地位受到了侮辱,来自他自己——这是绝对不能承认的,那么就得想办法栽赃给面前这个全程司马脸的侍者。

「你说呢?」

他紧盯着她银币般的眼睛。

「非常好的品味,先生。」

她心领神会般地如此回应,端起高脚杯往酒架后走去。

月桂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说,这是查尔斯刚通过逻辑语云交流告诉她的。查尔斯早就通过举手投足把那个张扬的男人分析得明明白白,也就知道什么能堵住他的嘴。

吃下了和稀泥高手的这一招之后,利亚姆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应对,只能把不爽的心情往下咽。同时,贝姬在后厨发出的响动撩拨着利亚姆的心弦,让他对这一切更加地不耐烦——他开始吹起口哨排解烦闷的心情,同时目光在餐厅里四处扫视。

虽然多少也是个二层带阁楼的别墅式样的建筑,但这餐厅内部空间并不算宽敞,前厅并不能供给多少人用餐。塞下目前这些人,几乎已经算是热闹了。

一帮烂人,小破屋子,如果不是贝姬的存在,他相信自己在这呆上十秒就会浑身难受。

直到他漫不经心的视线落到了眼前的桌面上。

在那上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反射着灯光。

那是贝姬之前随意丢下的车钥匙串,方形的磁锁片上还铭刻着勒多莲汽车公司的标志。但吸引他目光的不是这个——有一个精巧的铭牌状物体同样在那一串钥匙的行列里,他对这个形状很熟悉,这是DRS军式样的军官铭牌——看到这里,他并没有感到多少惊讶,毕竟能对ARES场内如此了解,拥有过在ARES从军的历程也无可厚非。

但等到他的好奇心促使他靠近去看那上面的内容时……他感到……

自己……可能……一秒都呆不住了……

灯光斜照在铭牌上,那上面覆盖的偏振薄膜只在某个固定角度被照射时才会显示出一个纹章——那一般是士兵所属作战单位的纹章,内藏可扫描的ID码,无法伪造。但对于利亚姆来说,扫描这一步,免了。

那个倒悬的焰状纹章,在ARES高端精英战士的圈子里,无人不知。

且臭名昭著。

一瞬间,利亚姆感到自己抗荷服里全是冷汗,整个身体从头皮到脚趾凉得彻彻底底。

……跑吧?

还没有哪个疯子敢冒用那个单位的纹章,没有。就算这个女人是冒用,他也最好马上跟她划清界限,他还远远没活够。

他用袖子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壮起胆子又靠上去看了一眼——

没错。

那是联合二十六年的第六赛季,从那仅存活五个人的「斯瓦尔巴血祭场」里爬出来的怨鬼……

后来它被DRS军驯化,自此成为所有ARES精锐的噩梦。

「逆火B3」。

不,不能用简称,这是不敬。

「DRS联合特种作战司令部直属三号独立侦搜中队B小队,专业高阶目标猎歼小组,Code-BACKFIRE」。

只是在脑海中想想这个名字,利亚姆就迫不及待地祈求上帝怜悯他的灵魂。

它的名号在ARES场内其实并不算家喻户晓,因为大多数底层士兵没有遇到过他们,不相信他们的存在,关于他们的都市传说对那些咸鱼而言也仅仅是传说,是那些高阶精英们为了吓阻普通兵们升官发财的渴望而编出来的鬼故事。然而对于那些战功显赫的、尤其是上了赛季ACE榜单的头部王牌来说,他们是失眠以及诸多精神创伤的罪魁祸首,是随时要撞上地球的陨石,是专为他们而立的断头台。

对他们而言,这支小队就是报应的具象化,宛如以那些精英ACE脚下的无数杂兵枯骨为燃料而暴起的寻仇之火。他们不讲道德,不择手段,紧贴着ARES规则底线行事。一旦被「逆火」盯上,除非马上退役,否则在被追杀到再也没钱复活而死个通透之前,必将永无宁日。

利亚姆哆哆嗦嗦地咽了一口唾沫,呆滞地望着桌面,视线甚至不敢再往那铭牌上凑。

不对劲,利亚姆记得,他们明明早就被强制退役了啊?

他们的那些暴行……让第八赛季之后就没人敢努力战斗了,一旦上了ACE榜那可是万劫不复的下场。就这样大大地影响到了直播的营收,这小队才被ARES总部裁判官室命令收敛啊……

但仔细想想的话,敢在一线战场上开餐厅的,不会是等闲人物……就像之前所说的,如今冒用商业相关纹章的后果非常严重,无论是从场内的角度,还是从法律的角度,皆是如此。

……完了。

有点兜不住尿了,想上厕所。

但是这个时候提出要上厕所的话,大概会被当作要逃跑吧?

他机械地抬眼,快速地瞟了一眼在吧台后面对着几瓶过期酒头疼的男人。他这才感到自己好像一直只是吸气没敢呼气,脑袋都有点眩晕了。

银灰色头发,一只眼睛被隐藏,中等体型……

原CVC的AIF联队十二星机甲王牌,唯一一台WE703X恐惧天使的机师……「人马座」茵卡达尔顿?

干……

想到自己曾经用那种无礼的眼神盯着他看过……利亚姆就觉得自己今天能活着走出这家餐厅的几率越来越渺茫。

这么说来的话,贝姬……

难道是那个原MSA所属的,策划了对45名十星以上王牌的扑杀行动的、逆火B3的首领……「送终的阿代尔」、「黄金绞索」的贝姬·阿代尔?我为什么没有在听到她名字的瞬间就想起这个!

我tm简直是坐着妖怪的车,吃着火锅唱着歌就进了盘丝洞啊!

完了完了。

后厨的锅勺碰撞之声还没有停歇,然而在此时的利亚姆耳朵里,那声音简直就是在炒他的肝。

不过,目前还没有看到「暗网蜘蛛」晏兰的踪迹……但想必他已经通过某个不起眼的设备观察了我一遍又一遍吧……说不定他的代理人就是那个会说话的壶?想到这里,他的脊背泛起一阵一阵的凉意。

那可是个能靠一把键盘瘫痪CVC大半个集结阵地的妖人,现在,恐怕就连我的飞行员强化型中耳植入体的出厂日期都被他分析了个一清二楚。

真是令人反胃的感觉……

利亚姆不自觉地把坐姿端正了一些,手指也不再乱敲了。只是,下一秒他就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名字——

那个人……不在吗……?

逆火的第四人——「Slenderman」,以血肉之躯狩杀狂猎的男人,从小在准星社的洗脑机关里训练出来的最凶恶的豺狼……

没人知道他的名字,只有他的绰号Slenderman广为流传。

他也是被所有ARES士兵唯一承认确实存在的逆火成员。因为真的有人见过他是怎么单枪匹马把CVC最坚固的要塞变成公墓的,关于那场仗的视频至今在网上天天都有人在看。

太幸运了……至少到现在为止一切的不幸中,没碰见他就是最大的幸运。

至于那第五人倒不用担心。原逆火小队的第五人在第八赛季就彻底死亡了……他还记得CVC高层当时都在庆祝,尽管手段不怎么光彩,但他们至少证明自己有能力拔掉怪物的一颗牙。

「您的43年曼萨尼亚。」

月桂的嗓音让利亚姆打了个激灵,差点把桌子拱翻。只见她放下一个干净的新杯子,动作考究地凑上一罐已经醒好的深色液体,倒入浅浅的一层。

眼看月桂没有再倒入更多,过了几秒利亚姆才从呆滞中反应过来,端起酒杯——动作变得拘谨了很多——凑到嘴边,薄薄的葡萄清香与乙醛味开始灌入他的鼻孔。

「呃……谢谢。」

不自在地道了谢,宛如枪顶脑袋一般。利亚姆想也没想就将杯中的雪莉酒一饮而尽,根本没来得及尝出什么味儿。

「您还需要更多吗?」

月桂紧跟着问道。

「啊?是……是的……请再来一杯。」

这次月桂倒得多了些,而利亚姆发现喝酒能掩盖自己的紧张,于是,他开始一杯一杯地续了起来……直到他的脸色开始微微变红,而月桂怀抱的醒酒器也快要见底了。

这时,后厨传出一声清脆的铃音,茵克应声撩开幕帘走了进去。

在利亚姆听来,这铃声简直就是他葬礼的丧钟声。

「您的前菜是蒜汁酱拌鲜奶油的卷心菜沙拉,配烟熏鲑鱼碎。」

只见茵克端上一个小碟,里面切碎的卷心菜和手工掰碎的烟熏鲑鱼均匀地拌在一起。紧接着,茵克从一个料碟里舀出一勺浓厚的白色酱汁覆于其上。

「全自然食材。」

奉上前菜和一道标志性的营业笑容后,茵克回身去取汤。而利亚姆在酒精的作用下,胆子也稍微大了一些……就算菜里有毒,也不得不吃了。如果不顺着他们的心意做的话,死相大概比毒死还要难看许多。

他叉起一勺沙拉递进嘴里,鲜奶油的淳香包夹着蒜汁酱的些微刺激先是进入了他的鼻腔,之后就露出了真正的实力——被简单调味的卷心菜夹杂着一些香草碎的香味,又进一步抬出了熏鲑鱼碎那爱上后槽牙的口感……等到烟熏味开始攻入鼻腔取代奶油与蒜香味时,整个嘴巴就都已经做好迎接下一叉的准备了。

绝妙的编排……在他想起要确定自己身体有没有异样之前,不自觉的称赞就本能性地在脑海中浮现,一时压倒了一切怀疑。

「汤是为您定制的法式洋葱汤,如果您偏爱胡椒的话……」

这道菜确实是为利亚姆定制的,他从小就是啃生洋葱长大的——虽然他不知道贝姬是如何得知,但这道汤确实让他胃口大开。但显然,他还是被第一勺惊艳到了——这汤是用白兰地——或是西达酒混合不知何种肉汤炖煮而成的,里面的洋葱被切成用勺子也能轻易送入口中的小片,辛辣味恰到好处。而拨开汤表面那一层半烤焦的奶酪,下面还隐藏着小块的面包碎。这些浸透了汤汁的谷物块在嘴里一旦被挤压,汤汁中的香料香立即四溢开来,让人不舍得张开双唇,生怕放走一点点香气。

整个胸腔被洋葱汤温暖之后,利亚姆暂时忘记了恐惧。

「这是您的主菜——意式蛋饺。」

圆柱状的意式饺子……他曾经有所耳闻,但这还是第一次尝到。那些饺子比常见的亚洲饺子要大一圈,它们在碟中心凑成一丛,周围簇拥着用酱汁炒过的、切碎的杂色蔬菜。而直接用舌头来认识的话……饺子上似乎也被淋上了相同的酱汁,在突破面皮之前,风味就先给舌头来了个下马威。

「这是……红酒酱汁?」

「您很敏锐。」

进一步咬破饺子的外皮之后,利亚姆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站在这道菜的门外——包在饺子中的,是一整个被开水略微烫熟的蛋!难怪如此绵软,牙齿稍微一用力,蛋黄就流了出来。而在蛋清部分,他发觉还夹杂着一些口感奇特的碎屑物质……

「馅料包括了黑松露,先生。」

见利亚姆吃进饺子后的楞状,茵克点破了这道菜的秘辛。

这种东西到底要怎么做才能……不,如今从哪才能搞到松露?

惊讶之余,利亚姆试着用勺子将饺子和炒熟的蔬菜、盘底的酱汁一起舀起,塞进口中……

原来如此……这才是这道菜的真正面目啊……

这其实是一道伪装成蛋饺的、由流质蛋黄与红酒酱汁混合而成的汤汁所煨熟的森林杂拌!原来这道菜烹饪的最后一步,是在食客的口中进行吗……

这已经……就算在ARES战场之外的高档餐厅,也百分之百是头牌了吧……

空战皇牌大人此时已经被这道菜的魔力吸引地忘记了形象,不知不觉连盘底都要打扫干净了。一顿饕餮之后,食物的温度让似乎拿回了一点自己的骄傲,一时忘却了自己到底身处何处。他刚把勺子往空盘中一扔,最后的甜点就端了上来——

「桃果千层酥,希望您喜欢简单的调味。」

茵克将一小碟原味鲜奶油搁在点心旁,完成了这一餐最后的一步。

虽然利亚姆平时对制法繁复的点心并没有太大的兴趣,认为那是小女孩才吃的东西——然而,这顿饭已进展至此,跳过甜点几乎有种功败垂成的感觉。

在经历了前几道菜的进攻后,利亚姆对于这酥脆的饼皮已经没有太多的惊艳感了,他能感受到制胚时放入的砂糖的甜味。但吃到一半,有些小块的果肉引起了他的注意……在一层一层的酥脆中,星星点点地不知道隐藏着多少滑嫩的果粒,而仔细品尝味道的话,利亚姆尝出了一些非常熟悉的东西……

「这是……这是DRS的黄桃罐头!」

「Capo相信您一定会为此感到亲切。」

何止是亲切,DRS后勤部东非工厂生产的黄桃罐头是ARES战场上的黄金一般的存在,它连同那甘润的糖汁一起,不光能用丰富的VC抚慰大头兵们疲惫的灵魂,有时甚至还是跨阵营交易烟酒之类奢侈品的硬通货。实在是逢年开斋、投机倒把、贿赂收买的佳品。

在利亚姆刚被选入航校时,最令他震撼的事就是飞行员天天都有黄桃罐头的配给。直到成为皇牌的今天,他已经能够每天都吃上ARES里最好的副食了,但也还是忘不掉当年一顿接一顿的营养膏和腻死人的高热量合成肉罐头之外,桃肉那来自天国般的酸甜。

啊,回忆涌上心头,眼泪差点出来了。

而这包裹着果肉的层层酥脆,简直就像命定的女人那温暖的怀抱一般,接纳你过去的一切……

瞬间,利亚姆为自己曾经轻浮地看待贝姬而感到羞愧。她跟其它的女人相比,全都不一样。

不管跟那些轻易投怀送抱的女人过几次夜,都比不上这最后甘美的一击。他那追求着更高更快的灵魂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受到过这样刻骨铭心的触动了。

但是,她可是「送终的阿代尔」啊。

有那么一会儿,利亚姆觉得自己最好的归宿不再是死在云朵之间。如果「送终的阿代尔」能专为他做出这样的一顿饭,那么死在她的手下将会是莫大的幸福。

他紧闭双目,回味着这让他深受触动的一餐。

「看来皇牌先生对这一餐很满意。」

不知何时,贝姬已经从后厨挪了出来,手里拢着刚刚脱下的围裙,被干练地束起的后高马尾让她此时看起来十分平易近人。

利亚姆也终于从她的脸上寻找到了一抹真正的笑容,几乎,让他想起了母亲。

「是的……是的。」

利亚姆享受完最后一点千层酥之后,站起来,用平静的语气说道:

「非常感谢你能载我到这里,你可以不用为我做这么多的。」

「这顿饭可不是请你的哦。」

「当然,买你的单是我最大的荣幸。」

听到这句话,贝姬拍了拍手,查尔斯开始计算这一餐的价格。

「……总计六万协币,您可以选择虹膜支付或是……」

这个价格放在平时吃一顿饭,他会以为自己疯了。但现在他的内心无比平静,甚至觉得自己赚了。他不加犹豫地买单之后,将小票如同珍宝般收进口袋里,拔腿就开始往外走……

急着继续发起攻势,然后争取今天共度良宵什么的——这套做法对他现在心目中的贝姬来说简直是一种玷污。

甚至,过去的自己对贝姬来说都是一种玷污。这顿饭,几乎救赎了他轻飘飘的灵魂。

他这样想道。

就这样留下一个帅气深沉的背影然后离开——直到变得更配得上她,再来不迟!

「请稍等!您忘记了您的包裹!」

他回头,只见那个全程司马脸的侍者——月桂捧着他之前从抗荷服上摘下来放在一旁的胸袋,向他提醒道。

啊,唯独对这家伙的脸果然还是不爽。

他别过脸去,向着门外再度迈起步伐:

「小费。」

7

几分钟后,众人望着门外渐行渐远的那个身影,不住地感慨。

明明是蹭车回基地的,现在吃了顿饭就自己在ARES战场上开始跋涉了。

甚至忘了告诉他最近的CVC战壕在哪个方向。

月桂提起包裹往桌上倒开,只见金条、金币、戒指项链等各种金银财宝撒满了半张桌子——

「嚯!」

茵克拾起一根沉甸甸的金条,对着灯光看了又看:

「真不愧是Capo宰回来的肥羊,光是这些黄鱼就值个上万协币呢。」

「那种把‘来宰我’写在脸上的傻帽,很难让人扔在一边不管啊。」

两人不约而同地坏笑着,将这些财宝都拢到查尔斯的托盘上……雁兰有路子能把这些东西变现成好几倍的协币。

收拾妥当之后,贝姬忽然来到月桂身前,琥珀色的眸子紧盯着银色的眸子……月桂又开始慌了。

突然,贝姬扑通一声下跪,紧紧抱着月桂的腰不撒手——

「欸,欸??」

「抱歉!!真是十分抱歉!!虽然那边的臭男人去晚了一步,但请不要责怪他!要怪就怪我吧!下次不会让你死了!!」

「啊?欸,嗯,欸?」

完全分辨不了是在骂他还是在袒护他,茵克识趣地跟着查尔斯一起上楼了。

「想要什么补偿吗?钱也好!衣服也好!再来一个义体也好!那些金子也都可以归你哦!!」

眼见之前风情万种的贝姬就要变成无情的道歉机器,月桂赶忙回应:

「不,不用了!……这具身体已经超出我的预料了……只要能允许我继续在这里工作……」

贝姬听罢,抬眼望着月桂,琥珀色的眸子闪烁着不可言喻的光芒,而那拥抱也依然紧地让人发慌。

「只是这样就行吗?」

「只,只是这样就够了……」

琥珀色的眸子变色了!

「那就快去把那傻子留下的烂摊子收拾干净吧?」

???

几乎是瞬间变脸的贝姬,不知从哪个瞬间起就已经完全变成了那副无情的餐厅老板的样子。脸上那一弯无缝衔接的冷冽之笑,如同锋利的冰锥瞬间扎进了月桂的人造心脏当中……

「这,这就去!」

逃也似地挣脱开贝姬的怀抱,月桂几乎扑向了凌乱的餐桌,卖力地收拾起来……

望着她勤快到像被鞭子抽了的的身影,贝姬满意地整理了一下胸前的扣子,站起身来。迎着窗外逐渐灿烂的斜照,放松双肩,一把拿下了下厨前绑上的发带——

——亚麻灰色的微卷长发,在斜阳中飘绽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