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后。

茵克披了一件厚外套走进餐厅后部的仓库。这是在这栋房子里单独隔开的一片两层楼高的空间，平时用来存放食材和其它大件物品，平时也当作贝姬的车库——但即便已经塞了很多东西，它的一角里还是给一些平时不太常见的东西留了一片紧凑的空间。

他走到那个角落，按动电钮，灯光纷纷聚在这个尘土飞扬的墙角，照亮了被油布罩着的巨物。他将油布拽掉，露出了曾经是他分身一般的东西——

七米级电子突破型AIF机甲，维兰德步行机械公司唯一一台搭载神经同步式信息传输端口的试生产型WE703X「恐惧天使」。通体漆黑的吸波涂层在灯光之下反射着表面磷化处理的冰冷光泽，在月桂加入之后就很少需要它出场了。

茵克熟练地登上钢梯，跃进「恐惧天使」从背后打开的驾驶舱，并开始接通电源。不一会儿，查尔斯的声音从舱内响了起来。

「恐惧天使的现存电量无法支持太久，茵克阁下，我们没有提前预充。」

「现在能动多久？」

茵克将操作面板逐一点亮，趁系统自检的功夫，他开始手动重设敌我识别标准。

「四到五分钟之间。」

「问问雁兰能不能把房屋的电源接过来，要实现Capo的计划起码要玩够十五分钟。」

这会儿月桂和贝姬也正在装备室里整装，而「猎杀巨浪」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起攻击，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

「……收到，可以是可以，不过接给AIF的话，房子可能就需要更多时间充能了。可能没办法第一时间飞起来哦？」

雁兰接了进来，他房间里的8个显示器上显示正在同时入侵64条ARES内部网络端口。

「没问题，使用房屋电池的能量吧。」

贝姬给出了明确的回答，她正把头发盘起来，好穿上一套轻型装具，茶色射击护目镜勾勒着她的脸型。身后的月桂依然在单腿蹦着跟洗缩水了的塑丝裤袜较劲。

「只要这个计划能顺利的话，我们也就不需要急着开溜了。」

查尔斯确认了意见后，开始倒转房屋的充电线路：

「接下来会优先满足雁兰少爷的用电需求，并切断一切非必要的用电器。恐惧天使将在8分钟内完成充电，预计活动时间17分09秒。」

「嗯。」

所有面板已被点亮，蓝绿色的冷光照亮茵克的脸颊。

「足够捅穿他们了。」

在诸多操作面板的环绕之下，他的双手飞速地对操作系统进行适应性编程——之前用它送餐的时候并不需要像这次一样进行高强度作战，所以无论是能源利用优化方案还是火控系统都得重新调整。

咸鱼机师才需要整备官，他不需要。

「装配75毫米自动炮，火控驱动换用MSA标准，90发备弹就够了。爆穿矛还剩两条吗？那都装上来用掉吧，早就想腾点地方放面粉了……为什么这儿还有上次的弹链？来清理一下！」

「很好，茵克阁下。」

查尔斯不算整备官，嗯。

OK，现在来测试视觉系统……他瞧了眼充电的进度，然后把覆盖右眼的眼罩扯掉——在那下面果然没有眼睛，而是一套定制的外部神经插座。他从头顶的固定座上拉下一条线缆，将那尽头的接口插进右眼处……瞬间一阵晕眩感袭来，线缆上的灯光与右眼基座上的灯光开始扑朔闪烁，直到二者闪烁的频率逐渐趋于同步，眩晕感才止住。「恐惧天使」的球形主摄像机随着茵克的神经活动开始灵敏地转动，3D深度成像与红外成像、前后向视角切换顺畅。在直接传入茵克脑海中的视觉界面上，有一个焰形纹章正流淌着青白色的光芒。

啊，真是怀念。

「请别忘记带上这个，这是雁兰少爷要求的。」

查尔斯递进来一个奇怪的包裹，茵克并没有问这个的用途，只是笑了笑：

「到底一直是最喜欢玩具的那个啊。」

另一边，月桂已经在前往滥民社群的路上疾行。

雁兰通过追踪蜜柑的去路锁定了她的路线，这样追过去只要对方没有离开太久都能追得上。而没有了恒鲜桶拖累速度后，月桂久违地又有了以前在草原上驰骋的感觉。

尽管这次没了摩托，全靠两条腿。

头顶上的阴云依旧没有散去，不知道是不是那黑压压的对流层运输舰队所致，天空变得比早些时候更阴沉了。不过，空气中的硫化物气味确实已经越来越重，酸雨云正在聚集。

在运输舰队之间的白色航迹已经越来越密集、越来越复杂，不乏向着地面栽去的尾迹。那个拿金条付小费的傻瓜现在也在那里战斗吗？

今天会从天而降的，恐怕不止是腐蚀性的雨滴。

现在战场上空旷得可怕，MSA的地面部队正在等待「猎杀巨浪」开始进攻，而CVC则已经做好了一切迎击准备。她看到昨天经过的那片战场已经彻底陷入了寂静，CVC在发现上当了之后没有对预备基地发起进攻，而是迅速向大后方回防。

这是正确的策略，就在他们刚刚到位时，MSA的轻型空天运输舰队就已经藏在酸雨云层里悄悄来到了战区上空。

「猎杀巨浪，是MSA阵营的专属‘顶点攻势’代号。‘顶点攻势’规则是在战区资源点争夺中，累计资源总量低于对方三分之二时可被使用，每个赛季可使用一次，被认为是劣势一方的最终翻盘机会，也是未来作战各种学说效果的实验项目之一。」

趁着赶路的机会，查尔斯抓紧时间辅助月桂了解当前的状况。

「猎杀巨浪的具体形式是以多种极大量一次性无人战斗单位进行覆盖式空降，对防守方的敌我识别系统、雷达与火控系统以及静态防御工事进行饱和式冲击，掩护主力部队的大规模进攻。」

仔细想想的话，这个赛季MSA确实运气欠佳，几次关键战役都没能取得优势。倒真是没想到资源差距已经到了能触发顶点攻势的程度……

「所以在猎杀巨浪开始部署之后，月桂阁下会遇到大量的一次性无人作战单位。请尽量避免陷入缠斗，严格按照Capo阁下的作战时间表将护送对象送达指定地点。」

滥民社群的位置已经越来越近了，月桂的视觉界面上分析出了二十多组去向一致的足迹。但还没来得及深追，天空中就如同催命般响起了异常的颤音——

无数登陆舰的底舱舱门已经打开，密密麻麻的空降指示灯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从南方一直闪烁到北方，如同倒悬在天空中的波浪。月桂忧心忡忡地启动红外成像视野，在这个视野下，平时肉眼不可见的IR光线在此刻是如此耀眼——无数道可见激光束组成的密林指向大地。那是为「猎杀巨浪」准备的空降落点指示线。

月桂赶紧加快了速度，荒原上的风此时也变得更加强劲，将她身上的织带吹得上下飞舞。突然，有什么东西呼啸着砸进她前方的废墟，碎石四处崩飞……

「战斗无人机AD-3生产型！」

查尔斯报出来者名号的瞬间，月桂猛然抬枪向烟尘之中轰出三张钨丝网，在它还没展开作战形态之前就放电瘫痪了它的CPU。她的脚步没有一息的停止，空降的尘埃未落她就已经冲了过去。

在她的余光里，看到的残骸是一台非常廉价的四足式战斗无人机，安装了一挺通用机枪，可惜现在已经派不上用场了。不过也不能过于小看它们，如果刚刚抬手慢一点的话，它的射击依然是致命的，更别提海量的AD-3一起发动进攻了——而现在，荒野上的空降无人机正如暴雨般滂沱浇下。

现在它们的主要目标还是CVC的防线，抓紧时间的话能避过第一批的锋芒。

她不敢浪费任何一秒的时间。一边疾驰，月桂一边向弹仓里补进了三发蓝壳弹——由雁兰复装的接触式电磁脉冲弹，弹体内收有连接着铅坠的带电钨丝网，只要接触到电子设备，瞬间就能释放脉冲烧坏目标的电路。

月桂身上的所有速装夹里几乎全是这样的蓝壳弹，贝姬早就料到了在「猎杀巨浪」里会是什么光景，所以月桂全身都是对无人机作战的配置。

「蜜柑！」

终于，月桂找到了滥民们的位置。只见蜜柑和锻工S正组织人们进入一座废弃的矿井避难，即便那门口的支撑梁已经在酸雨的侵蚀下摇摇欲坠。

「月桂？你跑来做什么？」

「没时间了，快……小心！！」

蜜柑惊讶地望着月桂，下一秒她背后就猛地吹来一阵爆风，将她推翻在地——

「ADB-27型突击球！」

一秒前，它从天而降直直地砸穿了矿道入口的顶梁，一下子把整个矿坑的支撑结构撞地漫天横飞，几个滥民当场被埋在了矿井里。

这样的冲击力，死定了……

月桂毫无迟疑地冲上去，趁突击球被矿井的残垣断壁挡住视野的机会快速拉近距离，脚下一跃、双手往墙沿儿上一抓就登上了突击球的顶部。她躲过突击球外壁上的万向机炮射击，反手将一枚聚能地雷按在它的顶盖上，然后一个翻滚跃回地面。延时三秒后，聚能地雷在巨响之中直接将突击球的主体结构钻了个对穿，终于停止了它的活动。

那是球形坦克项目的试作型号之一……无论那是什么，都必须在无人机开始索敌之前干掉它们，否则这些杀人机器是不会退缩的。

「S！快让大家跟我走，这里已经不能久留了！」

月桂扶起一些被震倒的滥民，向锻工S呼喊道：

「我知道一条离开战区的路线，继续留在这里迟早会被无人机挖出来干掉的！」

锻工S先是惊愕了片刻，但很快就明确了现在的局面。他把蜜柑扶起来，开始招呼其他人……他强迫自己不去看还在冒火的突击球和已经崩塌封堵住的矿井，就算被埋在那下面的人还有救，现在也没有时间施救了，他只能先保全更多人的性命。

常年在恶劣的环境里生活的滥民们行动丝毫不拖泥带水，能动的扛起受伤的，排成一队紧紧地跟上了月桂。

「月桂阁下，雁兰少爷已攻入MSA重力圈舰队域内通讯频道，接下来我会将您的通讯线路接入此处进行监听，我会进行辅助情报分析。」

「妥。」

月桂一马当先带领着滥民们往战场西北部走去，这是一条在昨天被蜜柑带路之后立即实时扫描的新路线，大部分路段都处在废墟和残骸的掩映之中，也最大程度利用了一些破旧的遗弃工事，这样可以保证队列在大部分时间都有掩护可用。

即便如此，依然不断地有各种各样的战斗无人机砸在附近，如同古时爆发的维苏威火山一般，灼热的铁雨纷纷从天而降，掀起的泥土几乎要将这支小队伍整个掩埋。但月桂始终如同山猫般矫健地在掩体间辗转腾挪，将一切威胁扑杀在成型之前。

如同执行捕猎的一方并不是无人机，而是她一般。

这是贝姬指定的路线，只要按照她的作战时间表执行下去，这些滥民就是绝对安全的——那双琥珀色眸子里的坚定这样告诉她。

不管是茵克还是雁兰，都对贝姬的作战计划抱有习惯性的无条件信奉，执行起来也毫无任何迟疑。这让月桂想起了她还在MSA时的日子，但那时候，几乎没人是出于信赖而服从长官命令的。

贝姬是否值得信赖，就看这场仗了。

「战役方阵C3--C7投下，D1--D4待命。B1，投下。B2，投下……」「BSS12号充能舰正在合成电池，雷云电网48号电路净空，重复，D1--D4待命……A0到B33正在充电……」「发现CVC第四波空优机群，申请交战……」

MSA域内指挥频道的喧嚣传入了月桂的内置通讯，她现在要一边警戒四周、一边按路线前进、照料滥民们、还要从这些信息里分析出有用的情报。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查尔斯是多么地有用。

「月桂阁下，CVC采用了分散式的云指挥所来应对全域空降，MSA正在寻找CVC主指挥部的位置。」

这倒是不用查尔斯过多提醒，现在从四面八方各个距离上都已经传来了爆豆般的枪声。第一波两万两千架战斗无人机已经开始与CVC所有的防御单位交战，荒原上到处都刮起了钢铁的风暴——在这种洗地式的空降之下，防守方早就没有了后方可言。只能被分割成一股一股的防御阵地疲于应对，当MSA觉得时机已至，主力装甲部队将会倾巢而出摘取最后的胜利之冠。

但是在这样的战场上仍有夹缝可供人喘息，找到它就可以活下去……如果它不可避免地慢慢缩小，那么萤火虫会将它重新开辟出来。

冰凉的触感在月桂的皮肤上绽放，雨点终于也按捺不住，开始降临这片血肉磨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