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靠近市中心的另一片街区上，也正在发生着一些小小的骚乱。
不过，这次不是示威者引起的。在城里，住所越靠近市中心的市民越是懦弱——引起骚乱的是一群身穿制服的人。
在这儿，几队特勤队员将一座胶囊公寓的出口围了个水泄不通，从外面可以看到这座建筑的有些楼层上，灯光在明灭闪烁，显然发生了一些不太安全的事情。没一会儿，公寓正门就传出鬼哭狼嚎的回响，全副武装的特警用橡皮棍驱赶着许多狼狈的家伙走了出来、统统按倒在了门前的空地上。
「你们抓错人了！」
「银行没权力收走我的身体！」
挨上几棍之后，嘈杂声变少了很多。
望着今夜的成果，站在封锁线前的一个娇小身影继续发令道：
「核实他们的身份！把跟我们无关的那些白痴交给准星社押走！」
发出的虽然是稚嫩的女声，特勤队员们对她的命令却是莫敢不从，纷纷加快动作照她说的去做。
在场执行抓捕的人员总共有两拨：一拨人身穿各色便衣却统一戴着挂满各种装备的战术腰封与背心，他们是新达尔文警局雇佣的准星社特工；另一拨人则看起来军事化许多，他们身穿灰绿色外勤套服，所有装具都是在ARES场内常见的样式，在五光十色的城市背景下看起来着实有些严肃。
那个娇小的身影便是这样的搭配，只是她精巧的下巴下面压着一条黑白相间的羊绒围巾。她身穿一件暗灰绿色战壕衣，头戴黑色贝雷帽，正面扣着镶有「ARES」字样的银徽。在帽檐下露出的焦糖色绵软头发与这身制服的肃杀完全不相配。
在把犯人大致区分成两群之后，她踮起脚尖，与准星社佣兵的领队握了握手，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
「跟专业团队合作真是让人舒畅，不愧是顶尖的特务公司呢~受你们照顾了。」
准星社领队冷峻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公事用笑容，但依然保持着警惕的目光望向她清澈的绿眼睛回应道：
「我们这边才是。总之，合作愉快，荫兰专员。」
两人象征性地握过手之后，准星社带走了警局要的人。而名叫「荫兰」的小个子开始着手指示部下将几名身份核实过的囚犯押上装甲车。
……？
忽然，荫兰好像感觉到了什么，她绕过装甲车，猛地一跃像猫一样一口气跳过数米的距离、直接将一个隐藏在路边充电箱后的人影扑倒在地。
「诶诶？」
那个神秘的偷窥者有着一头乌木般的黑发与同样色泽的眼睛，她根本没想到一个看起来只有小学生模样的人能跳过这么远的距离直接扑上来，一时愣住了。荫兰紧抓着她持握旧式数码摄像机的右臂，翡翠般湛绿的眸子紧紧锁住那黑曜石般的瞳仁，令她不敢妄动。
「小报记者是吗？还有哪些东西是你们不敢看的？」
一天被抓住两次，她已经不想辩解了，只是把脸扭向一旁，在这个凶猛的小女孩身下作出任君摆布的姿态。几名士兵也马上跟了上来，抬枪指着被荫兰制服的这个女人。
「不过你今天运气还不错哦。」
荫兰夺下她手里的摄像机，从她身上蹦起来，正对着自己按下了拍摄键——
「喂？喂！这东西应该是打开了吧……咳咳嗯」
她理了理搭在肩前的狐尾辫，对着屏幕比了个V字手势：
「各位没用的观众朋友大家好~今天你们的小记者可是采访到了一个大人物呀。这里是……」
她拽过左臂上贴着的尼龙臂章，黑色的盾形章面上有一头手持镰刀的白狮图案，在其之下则踩着一组A.D.J.U字样的荧光条。
「ARES总部裁判官室执行专员，荫兰呀哟~今天呢，我们来到新达尔文市追查一些……」
这就是ARES人吗？面对镜头时真是干劲十足啊……黑发的记者不禁感慨，她以往在城里采访的都是些对她爱答不理的家伙，要是改行去ARES做记者的话，她的业绩搞不好会有相当大的改善。
「当当！是逃兵哦！来，对着镜头笑一个……」
荫兰把镜头朝向装甲车里那群衣衫褴褛的囚犯，原来他们都是从赛场里逃出来的逃兵。但即便落魄至此，他们还是本能地对镜头笑着摆起了手……ARES新训营的表演性训练之专业并不比战斗训练逊色。
笑着笑着，突然有一个逃兵的脑袋爆开，车厢内染成一片赤红，覆上了那些笑着僵住的脸……他是唯一一个没笑的人。
镜头拉回荫兰，她将一支枪口冒着青烟的手枪塞回战壕衣，正对屏幕的笑容丝毫未减：
「面对镜头和观众要表达出恰当的仪态，我们ARES联赛的专业性可是有最严格的保证哦~至于违反合同逃工的选手，荫兰向大家保证会有追责与处置全程直播，届时请在ARES官方直播平台搜索观看！十级会员无码哦！」
她对着镜头最后做出一个飞眼：
「新的赛季，还请多多关注！ARES！勇气浇灌梦想！」
那气势，甚至让在场的人们脑中自动响起了ARES广告的BGM。
演罢，荫兰直接将摄像机丢回了记者的怀里，只是对方还在愣神中没恢复过来。
「怎么啦，你们不是最喜欢这种片段嘛？」
荫兰接过卫兵递来的手巾擦了擦手，然后随便一丢，招呼着士兵们上车准备离开。最后，她对着记者说道：
「把这个发出去，作为回报，我建议你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不要离开家乱跑哦？」
跟了两声坏笑，ARES的车队绝尘而去，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旅馆广场，与有乌木色头发的记者慢慢理解她说的话。
……
半个小时后，她终于决定结束今天的工作。
收起摄像机，把头发散开，这一整天的奔波让她感到双脚似乎都不存在了一般。她视觉界面的新闻内链系统依然在转播着堤道附近的情况，那里的骚乱规模已经越来越大，眼看就要超出警队的镇压能力范围。
今晚还会发生很多事情。
不过，她不打算再去抓今晚的热点了。今天她的运气显然非常差，连着被抓住两次这种事情对以前的她来说简直不敢想象。虽然她供职的《动魄新闻》确实是一家不怎么讲职业道德的媒体，但也因为这个，它比大部分同行都要成功。能在这家媒体里做一个收入不错的半自由记者，也说明她不是个简单的狗仔之辈。
只是当运气实在太差的时候，她觉得最好是休息一下再奋斗。
虽然这样想着，她还是习惯性地边走边在视觉界面阅览着社内其它记者分享的情报……有些情报显示新达尔文警队已经呼叫了外援，这样的话，大概是有其它单位要来接管了吧，搞不好会是UN国防军。不过那群被ARES挤占了生存空间、只能混吃等死的家伙的表现，又能比警察好到哪里去呢？
拍他们的蠢样会有人看吗？
虽然身体已经离开了工作状态，脑子里却满是工作的事情。调来这里搜集新达尔文抗议运动热点的这一个多月来，她几乎连做梦都是在采访那些愤怒的人们。
她走在返回临时住处的路上，在一处路边餐馆停下脚步，看了半天却没有伸出手选择任何一种食品。思考了一会儿，她向最近的蒂尔多涅生鲜超市走去。
那里的东西很贵，但起码是真的。
一路上，高喊抗议的人群越来越多，看来堤道那边的骚乱已经蔓延到了市中心。就新达尔文这个规模的城市来说，以目前的警队已经完全无法处理这种遍地开花的骚乱了……
干，那跟现在的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强行把跟工作相关的思绪驱赶出脑海，提着刚买来的蔬菜继续走着。在今晚的街道上，平时那些富人们的豪车不知为何连一辆都没见到，平时他们可是最喜欢开着那些东西招摇过市。她的相机装有最新型的分析镜头，可以透过他们车窗的暗色玻璃拍到里面的刺激场景。富人日常可一直是经久不衰的素材——虽说是富人，但他们依然只是在从B阶到A阶的门槛上挣扎的暴发户们罢了，也因此他们没有被允许住进千禧城，只能在穷人堆里满足自己高人一等的虚荣。
开着豪车招摇过市，就是他们维持自身阶级认同最重要的仪式，即使外面遍地暴民。
所以，无视那些抗议声浪的话，这个夜晚真是安静地异常。
拖着疲惫的身体站在临时住所的电梯里，她有种不知道自己身处何方的错觉。
叮。
她走出电梯间，来到自己临时住处的门前。刚要掏钥匙，门就自己打开了——
「檀~！！」
一个小小的身影从门里冲出来，抱上了她的腰。
「啊啊……抱歉，回来晚了。」
身上挂着这孩子，檀一挪一挪地进到屋里，关上门。抬头望去，时钟的分针与时针几乎要在12的刻度上重合。
一整天的时间，从她出门到现在，这孩子都在等着她。哪怕夜幕降临后也孤独地守在玄关，聆听着走廊上任何可能是她回来了的声音。
这孩子就是她不惜替警察做脏活也要脱身的原因。
「小翎一直这样缠着我的话，什么都做不了啊~」
唤作小翎的女孩子依然是抱够了才撒开，即使是这样，也要一直跟在檀后面才行。
虽然年龄上很合适，但檀并不是小翎的母亲，甚至连养母也算不上。她们只是两个在街头相遇的孤独灵魂，唯一的共同点便是都被抛弃了而已。
「今晚吃咖喱饭吧，我买了真正的蔬菜哦~」
「耶！檀一起吃！」
在遇到小翎之前，檀根本没有在意过每天要吃什么，她曾经也是街边餐馆中的一员。
即使已经很累了，她还是不太熟练地用刀具削着土豆的外皮，旁边是那些昂贵的调味品，再旁边就是小翎在靠桌边的脸蛋。只要是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小翎总是要一直看着她才安心。
这让檀想起了过去一段美好的时光，那时候她也是这样望着那个有着亚麻色长发的人，望着她做出一餐餐温暖到让人想掉泪的美食。
然后那段时光就结束了，结束得毫无征兆。
所以她经常强迫自己不去直视小翎那双湛蓝的大眼睛，她怕那色彩也烙印在心中，如果什么时候这段时光也会戛然而止，那时连大海都会让她心碎。
笨拙地做完一餐，与她在电视机前用餐的时光，已经是檀生命中仅存的慰藉了。
「好吃！」
擦去小翎嘴边沾上的咖喱酱汁，看着她挂着黑眼圈强作精神的样子，檀忍俊不禁，一直紧绷着的内心也终于宽松了些。不过她也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做的咖喱饭绝对称不上好吃……甚至可以说，难以下咽。
但那孩子还是竭尽全力地喊出了好吃。
「不要大叫啦，这种时间大家都休息了哦。」
好孩子。
吃过晚饭后，两人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穿着软软的浴衣坐在毯子上吹着头发……小翎很喜欢把玩檀的头发，那头乌木般的黑发是她的骄傲，所有曾经与她共枕的人，都会忍不住去贪求它的触感。
吹到一半，忽然风机的声音戛然而止，整个视野也陷入了一片黑暗……尽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小翎还是第一时间就扑到了檀的怀里寻求庇护。
「怎么了……」
檀抚摸着小翎暖乎乎的头发，往窗外望去，发现平时那些灯火通明的大楼也陷入了幽深的黑暗，所有的霓虹灯也都不再闪烁，洋红色的天空瞬间让位给彻底的黑暗……
「大规模停电吗……真离谱……」
「檀……怎么啦？」
「没事~没事哦~」
檀抱起小翎来到床上，准备借机哄她睡觉。
「因为小翎要睡了，大家就都关灯了呀。」
「大家……今天……都好温柔……」
「是啊，所以小翎也要做个温柔的孩子……」
轻轻拍打着小翎，檀耐心地等着她沉入梦乡。
在一切都陷入寂静后，她悄悄来到窗前……极目望去，尽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色。
那是，密不透风的、彻底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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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些应该就够了。」
茵克站在油壶身边，将油布罩上一大箱粗大的炮弹——来自大海北边苏拉维西岛冲突地区的AIF机甲弹药、备件和武器。这就是茵克此行的目的。
不同于普通的枪支弹药，机甲武器在民用市场上是不被允许售卖的，所以「恐惧天使」使用的装备多是从黑市而来。
「那么，抽时间伪装起来送到浪客Park吧，我们这次会多呆几天。」
油壶对茵克出的价非常满意，不加思索就一口答应了下来。两人都松了一口气，打开暗门回到酒吧去时，酒吧里还是那副嘈杂的光景，没人觉得这边有什么猫腻。
倒是月桂趴在吧台上睡着了。
「那我们就不久留了。」
说完，茵克刚要去叫醒月桂，突然整个酒吧陷入一片黑暗，嘈杂声也一时停住了——
「这是要怎样？」
「是条子断了电吗？外面有条子？」
「不，不对劲！」
没有安静多久，屋里就又陷入了嘈杂。直到二蛋从门外回来，高声广播道：
「整个城市都停电啦！」
什么？！
一座上千万人口的巨城……停电？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信可以出门去看。」
油壶摸着黑来到吧台后面，启动酒吧的备用电池，昏黄的光线从一盏老旧的灯里亮起，勉强照亮了这个乌烟瘴气的空间……
「我觉得这不对劲……」
「老大，我刚刚接收到新的广播信号，要放吗？」
二球在人群中间漂浮着，在看到油壶点头之后，一段模模糊糊的音频被放了出来：
「新……尔文的市民……幸运地……赛段中去……」
一个酒徒往二球身上狠狠地拍了一巴掌，瞬间音频就变得清晰了许多——
「……第十赛季第二赛段将即刻在新达尔文全域内展开，在结束之前AEF所属一切电力企业都将停止为该城供电……新交战规则将被分发至各ARES单位视觉界面。请注意，新达尔文市民在该战役期间也将根据表现享有ARES直播打赏分成福利……载难逢的发财时机，还在等什么？快做出你的选择吧……战役代号：大停电（GreatBlackout）。」
广播话音刚落，酒吧里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本来还在一起喝酒的ARES士兵旋即拔出手枪互相指去，这一下便引起了连锁反应，所有被枪指着的人都拔出武器指向另一个人，MSA指向CVC，CVC指向帮派分子，帮派分子指向偷渡犯，偷渡犯指向MSA……茵克也拔出手枪指向任何胆敢瞄准自己的人，而月桂被一巴掌扇醒后也稀里糊涂地拔出手枪指向随机一个人。最壮观的是油壶，他的六臂分持六把枪，分别指向六个势力的家伙……
「别干傻事！油壶酒吧里允许一切，唯独不允许掏枪！」
油壶如此警告道。
「让那边那个CVC的狗屎先放下枪，我就放！」
「不，不，你先放下！」
「干你@#￥%」
酒桌间的信任顿时化为乌有，所有人都陷入了争吵当中。
最后，就像许多人期待的那样，有人打出了第一枪……瞬间，酒吧里变成了靶场，所有人都朝着任何会动的东西开枪，一时间，弹壳与碎肉齐飞，昏光共血污一色……
稍微清醒过来的月桂趁乱对着二蛋就是一串狂射，打得它栽在地上，终究还是被混乱的酒徒们当成了球踢。
在持续几秒的混乱之后，酒吧里总算是尘埃落定。
徒留一地尸体。
茵克与月桂从翻倒的铁桌后露出头来，发现油壶也没死，只是六条臂膀被打断了一条。
「我就知道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这样。」
油壶把枪稀里哗啦一扔，看了眼被踢到洗碗池里的二蛋，又要打补丁了。
「你们赶紧滚蛋，趁那些趁火打劫的还没到，我得歇业一阵子，东西会抽时间送到的。」
话音刚落，茵克赶紧拉着月桂离开了酒吧。两人在暗巷里奔到停车处，跃入车中。很幸运，这辆车还没被外面的拾荒者拆掉，只是车门上不知道被哪个大麻鬼尿了一大片。
「疯了，把战场挪到城里？ARES真的知道巷战会搞死多少人吗？」
一边把车子驶出暗巷，一边从视觉界面寻找着地图上还没有被拥堵的道路，茵克加大油门往餐厅赶去。
「家里只有Capo和雁兰，不快点的话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听着茵克的牢骚，月桂望着窗外在黑暗中乱作一片的大街，还没完全从醉酒中清醒过来。她回头看了看茵克，忽然莫名其妙地问道：
「之前那场仗赚了多少打赏？」
「哈？」
茵克有点懵，不过还是勉强回答：
「四十万多一点？」
「喔……」
月桂的目光飘回到窗外的黑暗。
在那里，平时默默无闻的市民们，在ARES三方的军队杀进来之前，就已经陷入了混乱。他们用砖石猛砸着银行的大门，用铁棍使劲撬开餐馆里陷入沉默的贩卖机，掠取一切自己可能需要的东西。
「真的……」
月桂银币般的眸子，映照着街上逐渐燃起的火光：
「非常赚钱。」
【第一卷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