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仅仅是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思考,失去了绝大多数记忆,只剩下了一些连拼图也算不上的碎屑的我,这个除了半精灵这个身份以外什么也没有的我,这个就连名字都没有的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呢?

“魔……女……”

被我夺取了行动能力的卫兵,软软地瘫倒在了地上,口中最后吐出了这两个字,这是我吗?

“海,海伦小姐。”

一个有些年轻的卫兵,捂着右肩的伤口靠在墙边,看着我的眼神中蕴含了一种我没有办法很好说明的情感,他所呼喊的,是我的名字吗?

“晚安。”

我将手覆盖在他的肩上,他的伤口逐渐愈合,眼睛也慢慢地合上了。

做完这一切,我站起身来,没有急着往前走,而是转过身去。

“你还要跟着吗?薄叶·塔瓦罗。”

一阵风吹过,将我不知何时散开的头发扬起,我没有去拨它们,而是死死地顶着面前看起来就像是什么都没有的空气。

突然墙壁边一阵光影模糊,率先映入一头耀眼的如同枫叶般的赤红头发。

“暴露了吗?唔姆,看来术式还需要调整。”

她似乎有些懊恼地摇了摇头。

“吾并非你的敌人,海伦。”

“薄叶,假如你没有敌意的话,可以请不要继续跟着我了吗?”

她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吾只是身为魔法使,必须要告诉你,你再这样下去,魔力会暴走的。”

“暴走?”

“就如同皇都那日一样,你会毁了艾诺的,你现在的魔力已经毫无疑问见底了。”

她的眼神同样很复杂,我也看不懂。

我没有回答她,而是闭上了眼睛,感受着周围的风吹过我的身体。

“什么?海伦你做了什么?”

“为了防止你所说的暴走,所以回复了一些魔力。”

她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似乎并不能明白我是如何做到的,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连我自己也不明白,我只要想要,世界似乎就会自行提供魔力给我,以一种快的离奇的速度,这是我在被关在那间宿舍的时候才发现的,虽然不能够一直频繁的索取,但是一个晚上的时间,就足够将那个吸收魔力的墙壁填满了。

“别跟过来了,薄叶。”

抛下这样的一句话之后,我不再理会她,回过身去,往看守所的深处走去。

所内空无一人,这也是当然的,毕竟留守在这里的人本就不多,已经全都失去了意识躺在门口了,现在大部分人应该都在街上找着我,只不过他们应该都没想到我会一个人来这里。

而我此行的目标当然也只有一个。

临时羁押的嫌疑犯一般都会被关在最外层,这应该算是什么无用的常识,不过也拜这种无聊的常识所赐,我见到了他。

“哟,天使小姐,又见面了呢,则么了,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

“是你做的吧?”

“你在说什么啊?谜语之类的话我可听不懂啊。”

“你似乎一点也不对自己的行为有所忏悔呢?”

“噗,哈哈哈,天使小姐您实在是太有意思了,事到如今还要再问一遍我吗?”

他粘稠地笑了,如同蛆虫做成的粥。

“那我倒是问问我到底是做了什么呢?我可是在这里被关了一整天啊,我又能做什么呢?啊,这样说起来明天似乎我就能走了呢,诶呀,这次似乎呆得有些久了。”

他的话把我带回到了昨天,我与那位名为菲利斯的精灵一同回到那栋建筑里准备救出那些已经没救了的女孩子。

事情出乎意料的顺利,起码一开始是这样的。

我在进入之前,花了半个小时找到了禁魔的魔法阵所在的位置,然后几乎用了我所储备的所有魔力水晶,给它注入了过多的魔力让它过载了。

而之前给我引路的老者,该说是果然吗,是一位实力相当强劲的保镖,即便是我的偷袭他也接了下来,只不过我用的并不是拳头或是匕首,而是一枚带电的水晶。

之后几乎没有受到什么阻拦,窝点被捣毁了,所有被关着的少女们都被解放了出来,虽然可能要花上很久很久,甚至是一生去治愈那份伤痛,但是其中终有人能得到救赎——菲利斯是如此和我说的,我也打算去相信她的那份天真。

我询问了每一个还能够给我回答的人,没有人认识名叫“翼”的女孩子,即便我描述了外貌之后也是一样,对不起啊,翼,看来我要违约了。

我将救出来的她们都交给了警备队,连同矮小肥胖的罪犯一起,艾蕾得知了我的私自行动露出了哭笑不得的表情,本来应该是一个好结局的,本来。

“则么样?想出来了吗?我们的天使大人?”

他脸上的肥肉随着他的笑再次恶心地蠕动了起来,嘴唇红的如同鲜血一般。

血,就和昨晚我所见到的血一样。

菲利斯在我怀中死去了,背后的薄薄的羽翼也失去了光芒,不仅是她,所有的人,所有我救出来的人,全都死了。

菲利斯甚至最后脸上还挂着无畏的笑容,杀害了她们的是魔兽,从这一点来说,她还留着全尸简直是不可思议。

假如说有地狱的存在的话,那里就是地狱吧,然后我想起来了更加重要的事情。

我们来的太迟了,我想起了一句话,警察和侦探,总是迟到一步。

那时候,艾蕾无力地跪倒在地,而我也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那就是艾蕾所坚持那份正义,永远是迟到的。

“噢,我明白了,天使小姐是想来声张正义的吧,可惜啊,我从来没有想过杀人灭口啊,毕竟它们都是不会叫的小鸟啊,啧啧啧,可惜了,大概是是谁非要张嘴,把魔兽引来了吧,唉,我也感到悲伤啊,这样下次再弄商品又变得麻烦了啊。”

“不,我是来谢谢你的。”

“噢?这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

在那个时候,出现在我脑海中的,不只有翼在我怀中死去的模样。

还有很长的一段,本来不应该存在的记忆。

“多亏了你,我想起来了我活着的意义。”

“噢?那是什么?”

“让所有人露出幸福的微笑。”

“噢,这可真是……”

他又恶心地笑了起来,是那种本能地能让人感到生理不适的笑容。

我也曾经见过,在我还有着“夏安可”这样一个像是女生的名字但是实际上是男生的时候,我曾经被绑架过,和几个小孩子一起被关在地下室。

露出这样表情的家伙,当着我的面,做了不好的事情,那时候,我并不害怕,我只是愤怒,并不是对这个恋童癖连带杀人犯有什么愤怒,而是对自己的愤怒,为什么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孩子们一开始还会哭喊,几日之后大家在被侵犯时都连声音也发不出来了。

唯独我,它一直没有拉我出来,一开始我觉得大概是自己长得不尽如人意吧,可是它最后却说出了原因。

眼睛,它喜欢我的眼睛,它要在最后享用我。

它看向我的眼睛,我也看向它的,没错了,就是这个眼神,当时它也是这个眼神,所以我在它最舒服最放松警惕的时候,把床头柜上外卖盒旁的筷子狠狠地插进了它的喉咙,以小孩子根本不可能有的怪力。

事后的判断时正当防卫,为了保护我们这些受害者,我们甚至没有出庭。

但是我清楚地明白我做了什么。

“海伦!住手!”

我听到了艾蕾的呼喊声,我的短剑停在了半空。

“海伦,不可以,你不能杀了他,他要接受公正的审判。”

果然艾蕾就是艾蕾啊,和我不同。

它此刻也终于没有了余裕,终于明白了我的杀意是认真的之后,那股子商人气质也没了,只是软软地坐了下去。

“艾蕾,我以前有和你说过我的理想是什么吗?”

“让所有人都露出幸福的微笑,对吧?所以海伦,你不可以杀他,哪怕他犯下了滔天罪过,也应该由法律来制裁他。”

“我想起来了一些事情,艾蕾,我的初衷,我活着的意义。”

“什么?”

在她的注视之下,我我的短剑用力地向下挥下,结果了它。

“海伦!”

她冲过来给了我一巴掌,脸上传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你都做了些什么啊!这样根本就不是正义啊,这只是单纯的复仇而已啊。”

“不,你错了,艾蕾。”

“什么?”

“海伦并不是复仇,只是将会剥夺他人微笑的异物从这个世界上剔除了而已。”

我十分的平静,不管她是否理解,我能清楚地明白我在做什么,我并不寻求别人的理解。

我走向她。

“站住,海伦。“

她拔出了腰间的剑,指向我,就像是指向任何一个违背了正义的罪犯一样。

“杀了海伦,或者让海伦走。”

我只是坦然地从她旁边经过。

我不知道她此刻在想些什么,也不知道她是否有所纠结,结果是,她并没有动手。

有时候,仅仅是有时候,我会忍不住去思考,我到底是谁?这个连自己是谁都不清楚的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现在每次这么想的时候,脑海中总会出现很多人呼喊我的模样。

这个问题我仍然想不到答案,未来的某一天我能够明白吗?只是现在的我,也有了理由。

“你叫什么名字?”

在一辆去根特的马车上,同行的冒险者向将脸隐藏在之下的我打着话。

“海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