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见了四散的流光,一切都在快速地倒退着,记忆、情感、信息,我见到了我的诞生之所,原本空无一物的某处,突然出现的光芒。

我没有灵魂,我是一个错误的存在,然而这样的存在却产生了“自己是一个人”、“自己能够做到些什么”这样荒谬的幻想。

我呆呆地伫立在这光的中央,身体没有办法移动,假如没有办法使用这具身体,那么我还是不是这具身体的主人?或者说这具身体本来从一开始就不是我的?我不过是个偷窃了别人身体的小偷?

难道有人能断言,这具身体中存在着我的灵魂?

那么我到底是谁?我存在于这个世界吗?

在那光的对面,我看见了一位扎着银灰色双马尾的少女,她正用悲哀地眼神看着我。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哪?不要……看我!

她有些发白的嘴唇轻启,说着我从未听过的语言,但是我却不可思议地可以理解。

海伦,你辛苦了。

你在说什么?

不要忘记约定,不能忘记爱,我们没法逃避,这是我们的使命,没有办法逃避与放弃。

为什么?

我们从生来就没有自由,抱歉,海伦。

你又是谁?

我是你,也不是你,你是存在的,你是名叫海伦的少女,你毫无疑问的拥有着人类的灵魂,只有这一点,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会继续看着你的,海伦,看着你得出你的答案。

只是不要忘记约定,不能忘记爱。

我朝着她伸出了手,她也朝着我伸出了手,在指尖交会那一刻,我醒来了。

“海伦,你终于醒了。”

眼前是依旧面无表情的缘,我从床上坐起了身。

“缘?这里是?”

“尼尔瓦特,满小姐的店里。”

“欸?为什么回来了?”

她还没有开口,门便随着轻轻的“咯吱”声被打开了,叶拎着一个大包走了进来。

“小海伦!你终于醒了啊,饿了吗?要不要我下去给你买点吃的。”

他在看到我的一瞬间,便立刻放下包冲到了我旁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冷静点,树,海伦才醒过来,还不能吃太多东西,你下去让满小姐给她准备一份粥上来吧,稀一些的。”

“啊,好,我这就去。”

他出了房间以后,缘坐到了我身边的椅子上,与我对视着。

“海伦,你还记得那天我和那个吸血鬼对峙之后发生了什么吗?”

我摇了摇头。

“你们要海伦做出选择,那之后海伦就不记得了。”

她盯着我,眼睛中倒影出了我的身影。

“你的那份魔力很不寻常,不过我也大概知道了你在背负什么了,你就是那个预言中的救世主吧?”

她见我不说话,便径自将话推进了下去。

“那天你倒下之后,全身都在发光,甚至还长出了六枚光翼,我在握住你手的一瞬间就被一起传送到科尔瓦特的城内了,正好碰见了正在招收队友的树,我没办法照顾你,就拜托他了,结果你又发光了,然后就把我们带到了这里。”

无法理解,但是她不像是是在说谎,也没有说谎的理由。

“也就是说海伦自己想回来吗?”

“或许正是如此,是你的潜意识想要回来,因为有事情要去解决吧。”

她的瞳孔犹如湖水,湖面被微风扬起了阵阵涟漪。

她不让我逃避,她强迫我去思考。

“为什么?”

“因为你与我不同,我虽然无法前进,但是你还可以,只要你还活着,你就必须要前进,因为时间不会倒退。,所以逃避解决不了问题,而且更重要的,这是你自己的想法,而不是我的。”

“这种说法简直就好像在说你……”

不是活人一样。

“我并非生者,只不过是一个失去了住宿的地缚灵,所以暂时附在了你的身上,也正因如此,我本来是不打算插手你的事情的,我在那棵除了有点魔力贮藏但实际上没办法实现任何愿望的树边已经听了够多人类无可救药的佐证了。”

“那事到如今为什么又要来管海伦呢?”

“因为我见到了,除了无可救药以外的什么东西,是你带着我见到的。”

她向着我靠近了一些,脸几乎都快要贴到了一起,她的身上传来了好闻的花香

“你觉得,幽灵和生者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

“肉体?”

“不,是灵魂,幽灵的灵魂没有办法再做出改变了,虽然可以记录信息,但是却无法更改信息,生者不同,生者可以将信息做出更改、加工、删除,从而改变这个由信息组成的‘自我’,不过你说肉体的话也没有错,毕竟幽灵失去了加工信息的器官。”

她的说法简直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倒是像是爱和夏安可的世界的说法。

“你是从别的世界来的吗?”

她露出了有些吃惊的表情。

“为什么这么问?”

“你的用词,还是方式,很像是海伦的前世的记忆中的样子。”

“你也是从别的世界来的?”

“准确的来说是失忆前的海伦·霍普,而不是海伦。”

“那原本你叫什么名字?”

“我不知道,海伦的记忆有好多段,我不知道哪个是我的前世,又或者全部都是,不过,应该是叫做夏安可或者爱吧……”

这两个人的记忆我记得的最多。

“你是爱?”

她握住了我的手,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的如此剧烈的情绪波动。

“原来如此,当时你唱那首歌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可能有这么巧的巧合了,果然如此,即便失去了记忆,即便转生了,你依旧没有变啊。”

她将了一直以来遮住了半张脸的刘海撩到了一旁,然后用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头绳扎住,露出了我曾在梦中见过很多次的脸庞。

“龙?”

我说出那个名字的一瞬间,我的脑袋就好像要炸开了一样,一大段记忆像山洪一般涌入了我的脑袋。

“咕呜呜呜……”

这份疼痛让我不禁低声地悲鸣起来,我紧紧地捂住仿佛要爆开了的太阳穴,却没有丝毫好转,只剩下一条缝的视野中,缘似乎在说着什么,我却完全听不见,耳边只有刺耳的蜂鸣声。

不知道这种状况持续了多久,耳鸣和头痛才终于停止了下来。

“爱,你没事吧?刚刚那是?”

“我想起来了爱的事情,你还是叫我海伦吧,缘。”

“为什么。”

“我不是爱,爱已经毫无疑问地死去了,因为大家的恶意。”

我想起来了,爱最后那悲惨的结局。

已经因为丑闻退役的偶像,再次出现在了曾经的队友的舞台上,对于她已经没有那么治愈的歌声,回答她的就只有恶意。

不是已经下海做鸡去了吗?

这个时候回来是还要蹭我家龙龙的热度吗?真恶心。

唱成这样也好意思上台?是真的不要脸啊。

差不多得了,真以为自己能重新用歌声征服我们啊,就这?

能不能赶紧滚啊,听了感觉我的耳朵都被污染了。

爱放弃了,在理解到自己已经无法再为别人带来笑容,自己已经无力再改变这个世界以后,她选择了自杀,服用了大量的安眠药之后把自己泡在了冷水里,非常痛苦地虚弱致死。

她的心情也一起传达了过来,没有对那些罪犯的怨恨,她是淡然的,其实她早就打算去死,只是因为龙的请求再试了最后一次而已。

唯独有着一丝丝的遗憾,那份遗憾最后没能传达给龙,假如那两人还活着的话,她绝对不会将它传达给龙。

“缘,我有必须代替爱告诉龙的事情。”

她紧紧地盯着我,湖面上如同刮起了飓风。

“‘缘,对不起,不能和你再继续进行下去了,还有,对不起,我爱你’,这就是她最后没告诉你的事情。”

她的脸扭曲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她哭泣。

我没有抱住她的资格,但是我却想这么做。

她的身体相当温暖,假如这是幽灵的话,那什么又是人类呢?那个所谓的“大家”中假如不包含这份温暖的话,那又算什么呢?

良久,她的身体停止了颤抖,

“龙也有话要和爱说,‘我完成了你的愿望,但是,没有你的世界,我根本没有活下去的意义,所以我也和你睡在了同一片湖里,这样我又没有稍微追上你一些呢?’”

我无法回答她的问题,正如同她没有办法回应一般,因为无论是哪个世界,龙与爱都已经不存在了,在这里的人是爱与海伦,仅此而已。

“缘,这是海伦的请求,可以听一下吗?”

“你说吧。”

“请做海伦暂时的主人,请命令海伦去修补之前的过错,海伦一个人做不到。”

我不被允许逃避,但是我做不到,一旦意识到了这个世界上人存在的本质之后,再也无法回到从前的样子,再也无法忽视自己空洞的存在。

不知道未来,也不知道过去,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但是必须要前进,即便双腿打颤,即便声音噤若寒蝉,即便挣扎得再过难看,即便要借助别人的力量,也一定要向前。

“好,我答应你,但是我也有一个条件。”

“你说吧。”

“不论你最后得到了什么答案,请让我见证到最后。”

“好,海伦答应你,”

我们就这么良久地对视着,直到开门声传来,树端着托盘进来。

“海伦,粥做好了哦?”

我们两个突然笑了出来。

明明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明明我只是在依赖别人,但是总觉得,心情前所未有的舒畅,一定是因为有了可以去依赖的共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