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昏暗的仓库里,一个穿着有些褪色了的青色大衣的男人正坐在梯子上,手里拿着扳手,对着一台巨大的机器装置发呆。

他维持了这个样子有多久呢?是睡着了吧?远远地看去,就好像是一座雕塑一般。

房间里唯一的光源就是放在梯子上的一个提灯罩子中微弱的火光。

突然,一束光射到了机器上,然后慢慢地,铺满了整座房间。

“先生,吃午饭了。”

打开了门的女性头上戴着白色的头巾,手里拿着一个铺着白布的篮子

“嗯,再等我一下,等我今天把这部分调试完,柳。”

“嗯。”

男人仿佛刚刚才被通上了电源的机器人,他的手快速而又熟练,扳手就好像是手的延长一般上下翻飞,精准地对着机器连接处做着外行人看不太懂的操作。

期间柳只是面带着微笑,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丈夫。

又过去了多久呢,男人终于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扳手随意地放进了外衣的口袋里,然后一手抓起了提灯,一手扶着梯子的把手快步退了下来。

柳将篮子的白布拿下,摊开在一旁的桌子上,然后将装着的三明治的盘子、毛巾、叉子、茶杯和茶壶一起摆到了桌上。

男人用毛巾擦了擦手,在毛巾上留下了一大片灰黑色的污渍。

“先生,今天的三明治味道则么样?”

“和往常一样,很好吃。”

柳一瞬间露出了寂寞的神情,但很快还是温柔地微笑了起来。

“那就好,今天有进展吗?”

“嗯,应该很快就能完成了,只剩下最后一部分了,明天就可以做第三百二十四次运行实验了,假如这次实验没有问题的话,立刻就能投入使用了。”

“嗯。”

两人之后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把三明治吃完了。

“柳。”

男人犹豫了一会,向着正在收拾台子的柳开口搭话。

“嗯?”

他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铁盒子,放到了桌上。

“这是?”

“给你的,柳。”

柳的眼睛中放出了光芒。

“我现在可以打开吗?先生。”

“当然。”

柳打开了那个黑色的小盒子,里面是一枚朴实无华的银色戒指,然而柳却愣住了。

“今天是我们结婚十周年了吧,从结婚以来一直没有送给你什么像样的东西,这个是母亲生前一直戴着的,本来以为跟着一起下葬了,结果昨天整理仓库的时候在箱子里找到了,抱歉,也只能送给你这样的旧物……欸?柳?你则么哭了?是不喜欢吗?”

看到柳的泪颜,男人一下子就慌了手脚,变得有些手足无措,十几年的相处似乎并不能让他学会应对女孩子的眼泪。

“不,先生,我只是太高兴了。”

柳抹了抹自己的眼泪,摇了摇头,然后伸出了手。

“先生可以再听我一个任性的要求吗?”

“你说吧。”

“可以帮我帮它戴上吗?”

“当然。”

他取出盒子中的戒指,小心翼翼地套在了柳左手的无名指上。

柳反复翻着左手端详着,然后用右手握住它放到了胸口,微微抬起头,用梨花带雨的笑颜仰视着他。

“谢谢你,先生,我会一辈子好好珍惜它的。”

男人将手插进了大衣的口袋,然后稍稍偏过了头去,没有继续看着柳。

“你喜欢就好。”

收拾完餐具之后,柳站到了门口,一手领着篮子,另一只手轻轻地朝他挥动着,铝制的戒指在阳光下泛着银色的光。

“先生,我去工作了。”

“嗯,路上当心。”

“嗯。”

大门重新关上了,陈旧的仓库又一次只剩下了一个男人,一盏油灯、一把扳手、一台巨大的机械,以及数个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木板箱。

“你真的想好了吗?那可是一大笔钱。”

男人并没有开口,这个声音却毫无疑问地来自他。

“嗯。”

“有了那笔钱你才能让柳过上更好的生活吧?而且这可是你这么多年的心血。”

“谈不上心血,装置就只是装置而已,菜刀就该交给厨师来用,而不是我这样的刀匠。”

“你没有想过拟公开了这个技术之后,有人可能用它来干坏事吗?比如生产枪支的工厂?”

“工具是没有办法选择主人的,所以工具是无罪的,有人拿它做坏事自然也会有人拿它做好事,我相信后者还是大于前者的。”

“那换个说法吧,假如你的改良机器大规模投入了使用,那么操作蒸汽机所需要的人力就会大幅度减少,那时候这些普通的工人就会被淘汰,他们的未来又有谁去管?”

“你还记得你问过我的那个问题吗?”

“记得,世界这个装置允许所必须的最大能量源是什么?”

“是人。”

“为何?”

“因为这一切概念都是人所编撰记录下来的,假如不存在人的话,就没有能源存在的必要了。”

“那假如这个世界中没有人,世界就会停滞吗?”

“是的,就好像没有水和煤的蒸汽机,可能会被无限地缩小。”

“这就是你得出的答案吗?”

“没错,这是柳教会我的事情。”

“那你觉得人类的能源是什么?”

“人不是装置,人拥有爱与由爱而生的恨。”

“你真的是变了很多啊,这可不像是曾经说所有人都不过是装置的齿轮和杠杆的人会说出的话,那件事情,你准备什么时候告诉她?”

“明天调试完之后,我就会如实地说出口的。”

“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了是你害死了她最好的朋友,她还能像现在一样陪在你身边吗?你不害怕吗?”

“当然害怕,只是我更害怕就这样怀抱着对她的亏欠欺骗着她来活。”

“这样啊……”

“那你又如何呢?明明之前陷入困境中的时候不论则么呼喊你都没有反应,事到如今又来大放些厥词?”

“我只不过是来和你道别的。”

“道别?”

“你已经不再是需要我来给你上发条的装置了,所以我打算就这么睡过去了,不过和你相处了这么久,我还是可以给你些奖励的,你可以问我一个问题,随便什么问题。”

“你到底是谁?你是我的另一个人格吗?”

“这么说可不恰当,我是你也不是你,你是我也不是我,硬要说的话,我大概是类似于你同位素一般的存在吧。”

“同位素?”

“啊,这个世界还不存在这样的说法,那换句话说吧,我与你是摆在商店里完全相同的两个人偶,不过被不同的主人买去了之后穿上了不同的衣服,我还被修剪过了头发,于是我们变成了不一样但是却一样的存在。”

“也就是说?”

没有人回答男人的话,仓库又重新回归了静籁,只剩下男人拿着扳手,对着硕大的机器装置发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