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前面路被挡住了。”

车慢慢地停了下来,身后的车壁传来了缘的声音。

“我知道了,我现在就过来。”

我睁开眼,面前是依旧抱着弓,猛然惊醒的少女。

“海伦大人,出什么事了吗?”

“路被挡住了,我出去看一下。”

“海伦大人,那我也……”

“不,你就坐在这里,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我制止了想要跟着我起身的小彩,独自打开车门,还不及下车,便已经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了。

那是万籁俱寂的白,整个世界都像是失去了色彩一般。

这时候我才想起来,这迷宫似乎会模仿外面世界的季节来改变迷宫中的环境,也就是说,现在已然是冬季了吗?

我并非没有见过雪,或者说那个“我”和别的“我”都见到过雪景,但是我却是第一次。

不论是作为“爱”的时候,还是作为“海伦”的现在。

“海伦大人?哦,下雪了啊。”

小彩平淡的声音来自于背后不远的地方。

“嗯,下雪了。”

拉上兜帽走下车,然后“啪嗒”地关上车门,这时我才感觉到刺骨的寒风顺着袖口钻了进来,身上的这件外袍,也不知不觉间变得破破烂烂了啊。

我又一次闭上眼睛。

就如同之前对发带所做的那样,祈祷着祈祷着。

假如这世间所有的一切,都能如此轻易地治愈,那该有多好啊。

这世间绝大部分的东西,都纯粹得可怕,就好像是这漫天飞舞的纯白的雪花,是闲到发慌的人类自身,用自己的理解,以“定义”之名为它们涂上了色彩,实在是无聊至极。

我又一次睁开眼睛,身上的外袍已经恢复如此了,我又成了这纯白色世界中那抹格格不入的灰,一如既往。

胃部突然传来了更加不舒服的感觉,下意识捂住的地方就好像是黑色的岩浆冒着泡泡,一时间痛得我差点直接跪下。

其实之前

“爱,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快过来看看。”

“来了。”

我将这份痛感压下,走到了正站在滑板车上的的缘身旁。

“出什么事情了?”

“你看前面。”

我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前方,前面的路断了,地面凹下去了一大块。

“地图上没有标记过这里有这样的一个缺口。”

她的声音显得有些困惑。

我走上前,在断口的边缘蹲下。

那下面是望不到头的黝黑的深坑,断崖的边缘是相当整齐的直线,就像是被人用激光从地上割去了一块一样。

我试了两次,才成功地用掌心魔力生成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子,然后松开手丢了下去,大约五六秒钟之后,我听到了清脆的“噗通”一声。

也就是说下面是水吗?

“光芒,伸向远方。”

我用简化的咏唱来强化因为胃部疼痛而无法凝聚成形的想象。

伴随着咏唱,光芒从我的手中直直地延伸到了底部,一动也不动的水面,那下面只有两颗像是宝石一样的东西折射着绿色的光。

这是那个吗?RPG作品中必备的,所谓隐藏的宝箱房间一类的地方,假如能够成功地下到水底,就能够得到强得离谱的装备的锻造素材或者装备本体,又或者是非常值钱的宝物,甚至有可能是进入隐藏的结局的关键道具,“少女的发饰”或者“约定的红绳”一类的东西。

只是,我现在这可不是在什么角色冒险游戏中啊,而且还答应了几个孩子,要带他们去下一层的,我可没有冒险的空间。

“走另外一条路吧。”

我站起身,回到了缘的身边。

“嗯。”

缘用很小的动作点了点头,我也跟着点了点头,扶着车厢上横出的原木,走到车门旁,深呼吸一口气,站直,打开车门,迈进车厢,轻轻地将门再关上,坐回到两个男孩子的旁边。

不知道是因为睡熟了还是因为不知不觉间下了雪了关系,对面的两个女孩子不知何时起已经抱在了一起。

我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披到了她们的身上,还好她们是小孩子,我的外袍还勉强够大,能够好好地将她们的身体盖住。

我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坐了回去。

“海伦大人,您不冷吗?”

“不冷。”

我并没有撒谎,我反而感觉身体此刻和要烧起来了差不多,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种“温暖”,是毫无疑问的寒冷的对立面。

“海伦大人,您真是善良啊。”

她第一次笑了起来,那笑容中分明有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自嘲。

“不,我一点也不善良。”

只有这点我必须反对,我所做的一切,绝非出于什么纯粹的善意,与前任们有着决定性的不同。

她不置可否地闭上了眼睛,依旧是紧紧地抱着怀中的弓,就好像那把弓是什么热源一般。

“那把弓,是很重要的人送给你的吗?”

听到我的话她猛然睁大了双眼,眼神中带着相当明显的戒备。

“嗯,海伦大人您则么知道的?”

“我看到那把弓上刻着的字了,在你之前用那把弓射大号史莱姆的时候。”

“您认识这上面的字吗?”

突然她露出了有些焦急的表情,

“嗯。”

“能请您告诉我这上面写了什么吗?”

说着她将弓举到了我的面前,我也凑上前再次确认了一下上面写着的字。

“‘愿你能够平安长大,彩’,这果然是你的父母写给你的吧。”

再抬起头,她却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片刻,豆大的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紧接着汇聚成两行清泪。

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我下意识地反思起来,但很快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我的问题,而且,也一定并不是我能够帮上什么忙的问题吧。

她大抵只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吧。

“海伦……大人?”

我的身体比我的大脑更快地做出了反应,被我抱在怀中的她带着不解的泪眼仰视着我。

是因为这副身体之前的主人留下的影响依旧在吗?

还是说这种行为已经被刻进了这幅身体的行为准则之中了呢?

不过,一定不是我自己的想法吧。

能让女孩子停止哭泣的漂亮话我一句也说不来,不,不是不会说,是不想说出口。

想哭就哭吧,我会这样抱着你,直到你冷静下来为止的。毕竟哭泣可是上天赋予女孩子

假如是海伦,一定会这么说吧,我不禁如此想到。

我只是一言不发地将她搂地更紧了些。

人们都说孩子有什么错呢?

其实这句话并不对,事实上,有些孩子从出生起就背上了罪孽,即便不是主观使然,亦是客观如此,容不得半分狡辩,不,应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狡辩的机会才是。

就如同我一样。

良久,怀中那份低得几不可闻的呜咽声终是停了下来。

“小彩,你们这里经常下雪吗?”

似是被我没由来的一句问懵了,她愣了愣,还留着泪痕脸上满是不解。

“嗯,每至冬日这里都会下雪,长的时候会下好几个礼拜不停。”

“真好啊,我从来没有见过雪,你比我幸运的多了。”

她呆然地眨着眼,完全不明白我的话中的意思。

“你之后愿意跟着我去一个终年无雪的地方吗?”

“欸?”

我松开手,将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的窗户重新关上,一枚雪花却也不偏不倚地落入了我的掌心。

“雪花虽美,却顷刻间融于掌心,又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她的话简直是像在说她自己,我的心中响起一声叹息。

“雪花虽融,却只是蒸发作水汽,回归到天上的居所罢了。”

“海伦大人知道雪花们都住在哪里吗?”

“知道。”

准确来说,是作为水蒸气,大部分存在于对流层。

“海伦大人愿意带上我吗?”

“嗯,到时候还能介绍给你几个可爱的孩子,说不定你们会成为朋友。”

“我已经有朋友了。”

“也是,我说胡话了。”

“假如我的朋友们也是雪花,海伦大人也愿意带上他们吗?”

“他们不会成为雪花的。”

即便是失去了父母,他们也不会成为雪花的。

与我完全不同。

“对了,你们冬天会堆雪人吗?”

“雪人?”

“你们竟然没有这种风俗吗?”

我从腰包中取出一方干净的手帕,替她擦了擦脸上还挂着的泪痕。

“我来教你堆吧。”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要赶路吗?”

“没关系,不用停车的。”

要生成雪花很难,但生成雪其实很简单,不过是细小的冰晶而已。

我用力地攥着背在身后的左手心,以此来压过腹部的疼痛,然后在右掌心用魔力使得周围的温度降低,水汽凝结,很快就成了小小的冰晶缓缓飘下,落到我的掌心,不久便聚成了一个小小的雪球。

把它放在马车的窗沿上,我又用同样的办法做了个小了些的,堆在了之前那个的上面。

我看了看,又从腰包里拿出一枚糖果,撕下糖纸,折成角状插在雪人的两侧,把糖掰成两段做成眼睛。

“这就是雪人吗?”

“嗯。”

她将手中的弓挂到身后,然后捧起这个雪人,看着看着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