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几天前的早上,还有两天就要期末考试的时候。我接到俊杰打给我的电话:

“第五吗?你要的照片我给你洗好了,方便的话就过来拿走吧。”

“啊…..要我过去啊…….”我联想到他密室般黑暗的屋子,还有点亮蜡烛就能看到酸液滴悬浮的厕所。如果他搬走后我领别人到这里来说是鬼屋的话也一定有人相信的吧。所以我又用恳求的语气问他说:“不能送过来吗?”

我能感觉到电话那边他白了我一眼:“我又不是快递员,而且你也没有付钱,你该知道两天后就期末考了吧,我现在很忙的。”

对了,就算俊杰再怎么不上课他还是学生啊,所以期末考一定不会缺席。

“我现在可正在努力学习,别小瞧我给你通话的这几分钟哦,我现在可是用肩膀和脑袋夹着手机,双手在卷子上画来画去地跟你通话喔,要不要我读题干给你?已知A、B两点间距…..”

没有想到他真的念了起来:“够了够了,我马上就过去。”

“我家的地址你还记得吧,你应该来过的。”

“不然我怎么会这么抗拒你家…?”我小声地在话筒外嘀咕。

“我会认真收拾的啦。”他这么玩笑着对我说。

“你知道就好。”

“对了,”在我刚刚想要挂电话的时候他叫住我,“有一个东西要给你喔,所以快点来。”

“东西?”我才这么问的时候对方已经把手机挂断了。

“喂喂,好歹说清楚一点啊?”我对着无人接听的界面问道,自然不可能有人回复我。

我还有些迷糊着从床上爬起,醒神片刻后才注意到床头闹钟的时间,不过才刚刚七点而已。这家伙在周末也起这么早学习吗?然后当我完全清醒起来的时候,才想起来上课的时候应该六点初就起床了,果然是我提前放假导致作息时间紊乱了吗?可依旧觉得头脑昏沉。

我泡杯茶的时间,俊杰就又发来短信催我:

“我只有上午可以空出时间,所以你最好早点来。”

这样我便连刚泡的茶都没有喝就换上衣服跑了出去。俊杰家离学校比较近,从这里过去的话我便要乘计程车才更方便些,虽然觉得花费近五十元打车去取相片是不是太过白痴,不过他好像有要紧事的样子。因此我还是握紧了口袋的钱包,听着里面纸币摩挲的沙沙声。

虽然家里还有不少积蓄,生活必需品政府还会分发一部分,但我还是尽量把日常花销限制得拮据一点,自从孔佳的妈妈消失后,这一点就变得尤为重要。我不知道卡里存的那部分钱够我使用多久,还有上学的费用,说不好连以后恋爱、结婚的经费都包括在内。

打车的这部分钱,近乎是我日常三倍还要多的花销了。

因为计程车与公交车走的不同路线,我快要到达目的地的时候才发现原来他家就在新校区不远处。在车上远远的可以望见建在湖边,反射着金色光照的教学楼。

我第一次去他家的时候,这边的校区都还没有规划完成,原来已经过了这么久了。

虽然来过一次,但下车的时候我还是有些晕头转向。我向司机打听了方位,然后摸着感觉向前走。

印象中绕过了好几个被植物盘踞的墙体,又过了几条缓冲带才找到我认识的那条路。不过比印象中宽了不少。

在门卫那里登记后,走过几条不知道做什么用的隔离带,绕过两旁的住房,直到看见一处已经废弃的不大的环形喷泉,才算真正来到俊杰住的地方。喷泉中央的铝制塑像已经有些发暗,上面还有些地图状干掉的水渍,楼也比其他楼体暗淡不少。俊杰住的地方位于小区的最东面,是与小区其他住房风格严重不符的一栋。远远地看上去那种不和谐感就像是丁托列托写实风格的绘画上面填充了梵高的抽象画风的混合物。无论怎么看,俊杰在的那一栋都像是私人的违章建筑,但它确实是这个小区的一部分。

“因为其他的楼体都翻新过了,”俊杰告诉我说:“因为加了保温层又重新刷了漆所以看着新很多。我家的那栋因为在最里面,反正别人也看不见,冬天又不会很冷,所以就没有多花钱。”

咚~~咚~~咚~的敲开他家的沉厚棕色木门,视线立即变得更暗淡了。虽然家里开着窗,但光线只能层层穿过深黄色的窗帘进来,使得整个房间都是浅棕色的。

“打扰了。”我走进他的房间左右扫视。屋里杂七杂八地堆着益智类玩具或者模型,摊开的书被扔的到处都是。除此之外,还有一股后知后觉,被遮掩清理过的醋酸味。

“反正家里就我一人。”俊杰以他不满一米七的个头在屋门前掐着腰说。

没错,他的家人和我一样都消失了,他是知道这些的。

“来的好晚啊。”他这么抱怨着在客厅的茶几旁坐下。

“可是我已经很努力地赶来了。而且你也没有什么事情做嘛?”

“不,我没有那么闲,我还要学习。”

“欸~~你也需要学习吗?”我不禁在心里发出这样的感叹。从初中的时候他都是考试随便写写就能占据年级前茅的。

“因为我想要跳级啊,如果能早一些读完博士的话岂不是节约很多时间。”

然后他就见到我崩溃似的表情,他从包里取出一叠相片给我,还有上面的胶卷壳。

“给你,洗好了。”

“这么快吗?”

“你以为是做什么?又不是背书,当然很快了。”

啊,我还以为你背书也很快呢~~我一瞬间脑子里想的是这样的感慨。

“你这卷胶卷是多久前的了?”俊杰这样问我。

“不记得了,前段时间收拾旧物的时候从床底发现的。我拉开看了看好像都不记得我拍过,所以应该很久了吧,搞不好根本不是我的也说不定。怎么了吗?”

“我觉得应该是很久以前的了,因为洗出来的效果并不好,还有后面几张都快要曝光了。但我还是都给你洗了出来。”

“啊没有关系,反正也不是什么重要的照片。”我只大致从手中略了一下,大约有十几张的样子,不过有半数都布满模模糊糊的斑点,后面几张则看起来整个人都是白色的。

“不是我技术的原因哦,是你的胶卷问题,放了太长时间。而且这次洗过之后我想胶卷应该就要报废了吧。不好意思喔,不过那也不是我的原因,”

要道歉就诚恳一点啦,虽然这么想,但嘴上还是说着“不要紧的,不要紧的。反正不是什么重要东西。”

其实真的不重要。

对了,重要东西。

“我记得你说有东西要交给我?”

“哦,是这个。”他起身走回卧室,我听到拉开抽屉的声音。

“信?‘我拆开信封来看,里面是一张带有裱花的纸张。

“是邀请函。”

我对俊杰的话产生了疑问,是什么邀请?我应该没有认识很多人的吧。

结果他叹了一口气对我解释道:“是同学聚会的邀请,初中同学准备在暑假一聚,还有班主任一起。记得来喔。”

“哦?….哦”我只含糊了过去。

老实说,我对初中,乃至之前的记忆都没有很深刻,所以现在就算要我将初中三年的同学名字全部叫出来估计也是做不到的吧…..而且我并不喜欢和老师说话。

但是他还是对我强调了一句:“一定要来哦,大家都会到。”我才稍稍点头答应。

他说的大家都会到,应该是不包括那些已经消失的人吧。那么现在还剩下多少呢?我到现在还记得毕业时班级里的人数是63人,如果届时到场的还不足一半,该会怎样呢?

我盯着他在壁橱上放着的摆件,突然想到一个问题:

“对了俊杰,你说…某个人消失后,有可能还被记得吗?”

他没有立刻回答我,只和我一同盯着摆件上的钢珠滴滴答答地撞来撞去。

“也许吧….”他这么回答我让我颇感意外。

“为什么?”

“既然你都问了,就说明你一定记得吧。”他耸耸肩对我说:“很重要的人吗?不想说也没关系。”

好像大家都在问这件事情,重要的人吗?我现在只单纯觉得有点遗憾而已,或者说…..我很奇怪这点。

“不好意思,我只想问你而已,所以现在什么都不想说。”

“你问我啊….”俊杰仰起头故意拖着长腔:“我没有这种记忆,不过我听别人跟我提起过,所以我想你的问题,答案是肯定的吧。”

“是普遍现象吗?”

“应该是吧…”他这么说,我便又沉思起来。

“我有一些初中的录像,你要看吗?”他并没有在问我,因为他是直接打开手机递给我的,“都是些运动会或者是我初三过生日的时候录的。他们中有一个已经消失了吧。”

我接过手机“原来你也有摄影方面的爱好。”

“没有,只是单纯地用来记录一下。”

大致翻看了一下,里面确实有一个男生已经记不起来了,还有一些单纯得面孔却忘记了他们的名字。

“这个是我初三生日party的时候录下的,因为没有很多人参加,所以画面要清晰不少。”

“喂喂,为什么完全没有拍到我?”我对着手机快进倒退很多次也没有找到我自己。

“那可是你自己要求不要拍到你的,你不是很讨厌照相吗?”

好像是这样。当然,相对于拍照来说,我只是讨厌被拍下。

“而且我也只是随意地录了几分钟,有所遗漏也是很正常的吧。”

“你最近也会想念初中的同学吗?”他收回手机的时候突然这么问我。

“还好…..为什么这么问?”

“我是最近都会想到他们,所以…有时候我也会在想你说的那个问题。会不会他们中的几个已经消失了,但我还记得呢?这次聚会的话我也想确认这一点。”

“欸…..不过….”我看着信封上的日期,“为什么这么久才告诉我?”

“啊….这个本来就是做着玩的,而且基本只有朝阳中学的学生才会收到,其他学校的很难寄过去吧,”他拍着我的肩膀,“而且我们是根据同学录上的信息填写的,如果有人消失了却不小心做了请柬,会引起困惑的吧。”

说完他就起身朝卧室的方向走,“时间差不多了,我要去背书了。要一起吗?“

“啊,不了。我也该回去了。“

然后他就一边背对着我挥手,一边打着哈欠:“记得聚会要准时啊。”他这么对我说。

返程的时候为了节省花销,我先步行了一段距离到朝阳中学,乘公交车返回。下车的时候正好接到孔佳的电话:“我看到你在大门外,先不要走哦,我需要你陪我去医院一趟?”

“啊?你脑子出什么问题了吗?”她应该来这句话都没有听到就挂断了电话。我有些莫名其妙地在原地等了近十分钟才看到她跑过来。

“我给你说啊,你那天买的药少了一些,所以你要跟我一起再去一次医院买药?”

“欸?”

“就是要你买药去啊。”

是那次装药的塑料袋掉在地上,去捡的时候没有注意到吗?就是那次……见到那个女生?

“你在干什么?”我的小腿被踢了一脚才发现她刚才一直在我眼前挥手,“想什么呢?”

“没什么。”

“所以说都是第五的错,害我今天也没有办法上学。”

“哦?….哦,抱歉哦。欸,今天不是周末嘛?”

“道歉就诚恳一点啦。”

果不其然我要支付打车过去和买药的费用。

“为什么药会这么贵啊?”我不禁如是抱怨。

“因为都是第五的错。”

“这和药的价格没关系吧?”

“如果第五不好大根筋的话就不会少买药,就不用出钱了。”

即便去医院后院的花园的路上,孔佳还是不饶人地抱怨着。

“但是为什么你会想要在这里闲逛啊?”

“因为第一次来嘛,药又不着急送去。”

在这家医院的最西侧,有一座能够很好地观景的观光电梯,,小时候曾来过这里,应该是跟着爸爸妈妈,或至少其中一人来过这里,只不过现在回想起只是自己一个人来的,不过想来就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当时是因为恐高才没敢坐,这次我想尝试下。

进入之后才发现里边并没有操作人员,不知道是因为上厕所临时离开还是在刚刚消失掉了,亦或是这家医院原本就没有安排这样的人员。总之,我早已经习惯这样的空落,因为每时每刻都会有人消失,即使现在身边的孔佳突然消失掉,也一点不会觉得奇怪。

这样没有陌生人的地方更容易放松下来,我按下一楼的按键,大门缓缓和上,然后慢慢下降。

“第五不是很怕高吗?为什么还要坐观光电梯?”刚才一直俯视医院后花园的孔佳突然这么问我。

“因为现在知道这是一定不会掉下去的吧。”

就像翻开一本书,如果早先知道结局,中间的过程就没有那么困惑了吧。

其实…..我真的有那么一点想知道,如果真的掉下去会怎样呢?会死,还是像梦一样惊醒?我时常会做这样的梦。不过现在已经不用担心了,电梯平稳的降落在了一楼。

才一走下电梯,孔佳就兴奋地把我甩在身后。

“第五你带相机了吧?”

“恩?要做什么?”

“当然是照相啦,快,帮我拍照。”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往远处跑,留我一个人停在原地在包里摸索相机。

明明就是随处可见的花园,需要这么兴奋吗?我对孔佳的行为感到不解。

医院的这所花园就是为住院的病人提供的散步场所,所以目及之处都会有穿着白褂的护士和拄着拐杖的老人。不过和孔佳一样从外面进来闲逛的也有不少,所以隔着很远就有扑蝶似的笛声幽幽地传来,

我有些担心她会撞到医院的病人,就一路小跑地追上去。

花园的中间是一片桃花林,不过相比于周边的花色,树上都已经结了幼桃。倒是褐色落花在同色的土壤上覆盖了一层,也许是才下过雨的缘故,树上的叶子都软软的垂着,青桃的绒毛上,挂着几粒在光照下垂垂欲落的水珠。虽然空一种仍有一股不知哪里来的花香味,但四周仅是青绿和石灰色包裹的一片。与之互补的红色庭院,正渐渐溶解在赤红色的日照之中。

好像有些阴天了。但就算这样,孔佳还是不停的要我给她拍照。

“摄像机的像素不高哦。”我这样说她也毫不在意。

老实说我不喜欢去拍一些刻意摆出的pose,因为觉得在不经意间按下快门捕捉到的映像会比较真实,说回来也就是偷拍吧。

不过在她到处乱跑的时候,我确实有把照相模式切成摄像偷偷录了几分钟,虽然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所在,只是有种“现在不保留的话以后就见不到了”似的强烈感觉唆使我不断变换角度按下快门。

总有一天都会不见的,我这样预感着。

“我看看你拍的照片。”孔佳突然出现在背后,抢走我手中的Sony。

“这个要怎么用啊?”她奇怪着,对着相机左右翻看也没能打开相簿,幸好她对电子设备没什么神经,不然会发现被我藏起来的那段视频吧————本该交给她的那段。

“交给我来吧。”孔佳很不情愿地把相机交回我手上,“这本来就是我的相机啊,干嘛要表现得好像我抢走了你的东西似的。”看到她噘着嘴的表情我就想这么吐槽。

当我点开相簿后,孔佳期待的表情整个暗淡了下来。

“第五你是怎么搞得,拍得一点都不好嘛,亏你还玩了这么久的相机。”孔佳抱怨道。

“因为我是业余的嘛。”

“那你也稍微上心一些嘛,你看这张,我的发型都被吹乱了,还有这张,显得我脸好大.......”

“为什么你不去怀疑是自己的画风有问题呢?”

然后我就被打了。

她追着我打了一会后,天色好像突然暗了下来,低沉的褐色云团好像伸手就摸得到,潮湿带着泥土味道的风不断把沙粒往我的嘴里输送。

“快点回去吧,我记得天气预报说今天要下暴雨。”我捂着嘴往医院的后门跑,孔佳就一路槌着我的后背,直到我们打上车的时候,她才吼我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幸亏你们出来早,再晚一些连车也打不到了。”坐在车上的时候,司机师傅这样对我们说。虽然外面还刮着风,但气温还是闷热的感觉,所以车里开着空调温度正合适。汽车驶在年久失修的土路上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音箱中还播放着夸张的重金属摇滚乐。

司机是个耳朵打着夸张的一排耳钉,染着奔放浅黄色头发的话唠。

“你们还都是学生吧?”司机从内后视镜里面看了我一眼。

“恩。”

“今天不用上学吗?

“周末。”我尽可能简短地回答他的问题,如果有可能的话,我一句也不想和他说。我不擅长,也不喜欢

和非同龄的陌生人讲话。反倒是孔佳和他很聊得来,多亏了她,气氛才没有显得我很冷淡。“喂,外表这么夸张的人还是小心一点好吧?“我在心里这么嘀咕。

“你们是高中生吧,学校还没有放假吗?”

“还没有,后天考完试就要放假了,因为高中了嘛,学校总是会想尽办法压缩我们的休息时间。”

“哈哈。”司机拍着方向盘夸张地笑了两声,“以前我上高中的时候学校也这么对我们。”

“看来全中国的学校的心思都一样啊。”

学校真的会收喜欢这样打扮的学生吗?他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经历过学生时代的样子,恐怕是为了寻找共同话题才乱扯一气的吧。我心里这么想,当然没有说出口,只趴在窗户前看着外面的溅起的雨点渐渐变大。

“后面那个看上去冷冷的男生是你的男朋友吗?”

真是多管闲事,虽然这么想,不过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同学而已,他头脑又笨又蠢,还不喜欢说话,我才不会找这样的男朋友。”

喂喂……这么说会不会太过分了啊。我说不出口,只好在心里想着“孔佳即不体贴也不温柔,有时候还会顺从本性使用暴力,才不可能看上她。”这样来还击。

“哦?看的出来很冷漠啊。”司机从后视镜中又瞥了我一下,而我则很识趣地把身子挪到右门边来回避在后视镜中的视线。看着窗外不断移向后方的伞和街道,心里不免地又产生一种无聊地担忧的感觉。

————会不会就这样,在街上,又遇到一些原本认识的人呢?

因为下雨主干道被堵了水泄不通,司机绕远路比平常多花去了十分钟的时间才把我们送到家,下车时孔佳还一副没有聊尽兴的样子。

“我和那个司机好像很聊得来啊。”我和孔佳躲在小区的屋檐下贴墙横行时,她这么自言自语着。

“为什么要和毫不相关的人聊这些?”

“这样就不会显得很无聊啊,又不是什么怪事,倒是你干嘛那么冷漠?”孔佳用食指轻戳着我的胸口说。

“我比较喜欢安静。”

“那为什么和同学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比较活跃?”

也许那只是我的虚伪人格吧,我实际是比较享受安静,也受得了独处的人。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我不喜欢和陌生人相处。”我一边这么说,一边打开家里的门。

“陌生人有什么不好的嘛,他们也很热心......”

“如果真的是热心的话为什么还要收我们的钱?”我知道这么说会有些无理取闹,我只是单纯地想反驳她一下。

“你怎么….”

“欸,你不回家吗?”

她做出教科书一般忸怩的表情对我说:“…..那个…..我害怕打雷…“

“哈? 好巧哦,我也怕。“

她刚要打我,就被突然的雷声吓得抱着了头。喂喂喂,不要把你的头往我后背蹭啊,你头发都湿了。

结果就是无论如何她都一定要在我家过夜,我记得是谁才说绝对不会来我家住的?虽然我也不喜欢别人来访,不过既然她用暑假单科全部作业这种诱人的东西做交换条件,我自然也不好意思拒绝了。她应该还不知道理综这回事吧?

就在她洗浴的时候,我把湿掉的衣服丢进了洗衣机。没有想到我在洗衣机前等待甩干的30分钟里,她已经洗完裹着浴巾钻进被子里了(浴巾虽然家里备着这东西不过我从来没用过)

但是她很快就向我提出一个新的疑问:“第五,我没有带睡衣怎么办啊?你家里有没有女生款的啊?”

“有才怪啊,自己的衣服自己去拿啊?反正又不远。”

“可是我才刚洗过啊?”

“唔~~那我就勉强允许你重新洗一次好了。”

结果又被打了,不光这样,我还要去取她的睡衣。因为她说可以再代我写一科,那么数学也劳烦你好了。不过,稍微介意一下我是男生可以吗?

她换好衣服后我把她赶下床,带她到旁边的屋子打好两床地铺,因为被子有很多,所以分给她一床也完全没有问题。

“但是我想睡床欸…..”

“我告诉你哦,我家装了隔音设置,不过只有这个屋子有,所以只要把门窗关上,再把窗帘拉上就什么都听不到了。因为我也讨厌雷声,所以我也要在这睡,如果你怕你出现什么意外的话,就乖乖回家睡好了。”

“绝对不要。”结果她就从我的背包里翻出摄像机打开放在了一边的柜子上,明明几天前还连开机键都找不到,“这样你就不敢做什么了。”

话虽如此…….但是….先不说它没有红外功能,关上灯就什么都拍不到,也不知道里面的电量还能撑多久……最重要的是……这是我的相机啊?

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只照着手机屏幕把黑色的窗帘拉好。我钻进另一边的被子里,手机一关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好黑…”她这么说。

“那是当然喽。”不要小瞧我孤僻的人格,就算在这间屋子里待一整天我都不会觉得厌烦。

但是她不出意外地问我了:“为什么第五会布置这样的一个房间呢?我以前都不知道这里是做什么的欸。应该不是怕打雷这么简单吧。”

我侧着脸想了许久才说出答案:“你知道小时候吗?过年或者别的什么节日的时候都会有很多大人的亲戚朋友来拜访,然后他们谈话的声音就会比雷声还厌烦,那时候我就经常躲屋子里不出来。虽然捂着耳朵,不过还是很吵啊。当然我只是记得这件事本身而已,所以很久之后自己一个人生活,就想起来这件事情,当然那种事情只要想起来就觉得厌烦,就加装了隔音设施,在这间屋子里。”现在关着灯看不到,但是这间屋子的墙壁我都是用带着孔洞的隔音泡沫砌上的。所以就算我们俩说话声音很近,听起来也如同冬季的舞雨一般缥缈。

“你饿了吗?“这是很久之后孔佳问我的话。因为期间我们都一直抱着各自的手机,所以我转过头去,只看到孔佳脸上微弱的幽光。

“我在问你饿了吗?”

她在问我第二遍的时候我才想起来现在应该才刚刚到下午的样子,而我们两个都还没有吃午饭。我起身拉开窗帘来看,外面的水滩应该积了有小指甲盖的深度。外面的闪电还在如闪光灯一样开着连拍。

“你在干什么?快点拉上。闪得眼不痛吗?”

“哦?”

“有饭吃吗?”

“如果是泡面和罐头的话就有。”

虽然她抱怨着“你每天就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吗?怪不得脑子不好用”这样的话,却还是点了泡菜味的泡面来。谁叫我们都不会做饭来着。

结果就是我们必须要在泡菜和泡面味道的屋子里过夜,就算她不同意,我还是将窗户打开一条缝隙来通风。

“还不是因为吃泡面的缘故?”

“泡面是你非要吃的吧,而且从味道来看的话,应该是你的泡菜味道更重一些吧?”

而后我们又为了这个问题争论好久。

“对了孔佳,”我在没有睡着的夜里这样问她:“有时候,我是说有时候你会怀念初中的事情吗?”

“为什么要这样问?”

“回答我就是了。”

“就算你问我的话,我也不太记得去来了,因为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恩?是哦。”我之前还一直以为她记性很好来着。

“怎么了?”

“有那么一点…怀念起初中的生活来了。”我窥视着黑暗中她不清晰的脸庞,不知道她听我这么说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是时候会有那么一点啦,像是怀念过去作业没有堆积成山的日子,和周末双休的日子什么的。“

我叹了一口气,看来她完全没有明白我在说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问?”她在说完上句话后,还是补充地问我。

“你不会想初中,或是以前的同学们吗?”

“恩~~~”她这次只沉吟着没有回答,夹杂在我们之间的钟表指针跳动的声音响过十下之后,我才进一步问道:

“不会想吗?我只是觉得最近,也可能是一直以来,我对以前的事情都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当然有可能是我忘记了,不过如果见到真的偶遇他们,我大概会低着头侧身避开的吧…..明明只是打招呼而已。所以….一想到这些,形同陌路的感觉…..就觉得好悲哀…我自己。”

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在听,也许已经无聊到睡着了。也是,在夜里聊这样没营养的话题我自己都有些乏累了。所以我准备翻过身睡觉的时候,孔佳的声音突然小声地出现在脑后:

“有时候会吧……不过也有时候就不这么想了。”

“什么意思?”

“如果难得的再见换来的只是形同陌路或者是连寒暄都不知道如何开口的尴尬的话,那还是不要再见了吧。”

“你真的这么觉得?”

“恩~~有时候,不过我猜第五你也一定这么以为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一直就觉得,第五一直在拍照,所以应该会有很多消失了的人的记录吧,说不定连照相本身这件事都是为了记录。当然,我只是猜猜而已。”

是这样吗?我自己也不太确定,自己习惯性不断按下快门捕捉影像究竟为了什么,我确实没有关于何时与为何开始使用相机的记忆。不过,就算没有人会消失,我也不一定记得起来吧。不过她没有说对的是,我现在已经不怎么照相了。随身带着相机只是因为习惯它的重量这么简单。

“你发现了吗?“

“会有一些….这样的感觉。感觉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却没有告诉我。”

我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盯着不远处桌子上相机红绿交替的光点。

“你说的没错,”我沉吟了片刻,才对她这么说:“只不过有些事情我还没有想好怎么告诉你,总之,等我想好后…….”

“其实….”孔佳打断我的话。

“恩?”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知道这些?”

“为什么?”

“有时候,真像才会令人更痛苦吧,而且如果第五都犹豫了的话,那我还是不要知道的好吧。”

“这一点都不像你说的话。”

“第五不也是吗。回忆是为了要去感谢生命中重要的人,而遗忘是神给予我们的礼物吧,我是这么认为的,最少今天是这样。所以我想,干脆简单一些,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原来孔佳一直都作充耳不闻的样子,她一直都知道吗?

“其实….”过了很久,也许孔佳已经睡着了的时候,我用近乎呼吸的声音对着天花板喃喃道:“我只是没有想好。我想,如果哪一天我能够想明白的话,我还是会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