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啊……该说是巧合还是必然呢……”

五年前的我不会知道,那个男人最后没能兑现他“下次再来”的承诺。也不会知道,自己居然能在远离风暴的“避风港”中,遇见和他如此相似的另一位杀手。

他离开前莫名其妙唠叨的那些家常琐事,比起与他交手的细节,更加挥之不去地盘旋在我记忆中。

仿佛那些话就是为了让我知道,我总有一天会与他口中的那个“女儿”相遇似的。

虽然有着强烈的预感,雪杉也许就是他的女儿,但这种事眼下也无从验证。

“那个大叔,应该不至于会预测未来吧。”我在心里默念着,感觉这样才能让自己稍微安心一点。

外面的雨势比昨天小了一点。

厚重的积雨云间,不时亮起一道细细的蓝光,遥远而沉闷的雷鸣许久后才到来。雨还没有要停下的迹象,但幸好这个雨量对我来说,打着伞出门还是不成问题的。

一夜的降雨之后,空气也变得清新舒畅了不少。

可惜今天并不是能躲在凉爽的房间里,看着窗外淋不到自己的雨来摄取说安全感的悠长假日,那位“亲爱的阿列克夏”的女儿,还在威胁着我的未来。

按着胸口一边稳定住呼吸,一边避开水洼,慢慢地来到“行政楼”前的时候,离孩子们的晨会还有一小段时间。

路上的无人机恢复到了往常的数量,或者说似乎更少了一些。想过去那些靠旋翼飞行的机器人,应该是不太适合在雨天工作的吧。

“呀吼!”

刚在楼里绕了一小圈,来到集会室门外的走廊上,一个充满热情的声音就叫住了我。

“子规长官!”

从一旁的楼梯下方冲上来的,正是少数能准时出席晨会的孩子之一的常夏。轻飘飘的衬衫和百褶裙,给人一种像是外面世界普通的学生的错觉。

只可惜,那些穿学生装上学的普通花季少女,应该不会如此亲热地扑向我这种外表邋遢的男人吧。

“——呀啊!”

我抬起拳头,将手指关节正对着她的额头。伴随着少女的惨叫声,闭着眼睛猛扑上来的常夏,遭到了自己的速度带来的重击。

“在楼梯上跑跑跳跳的,很危险哦。”我说。

“呜呜呜……子规你欺负人。”常夏双手捂着额头,半蹲下身可怜兮兮地看向我,“我要去跟天宫寺告状。”

“最好是能去告状,我巴不得今天一整天都跟她在一起。”

以我给重要人士当护卫的工作经历,有点自信地说,只要天宫寺允许我去打扰她的私人时间,那雪杉的计划就无法构成威胁。

“哇唔,你真的移情别恋了啊!别的女人的味道就这么香吗?”

“……你真的把我当成发情期的狗狗了么。”

“我不管,你来闻闻我啊。”

常夏毫不讲理地,扯着自己的袖子按在了我的脸上,她独特的咖啡豆一样的苦香味,不可避免地沁入了我的身体。

不可否认确实是很香啦……但请让我说点更重要的事行吗……

“怎样,快忘记天宫寺今日花那个没情调女人,回到小雪杉同志阵营里来——”

“你们两个,大清早地在这里干什么?”

“诶?”

“啊……那个……不是你想的那样……”

让常夏和我同时僵住了的,是从走廊另一头迎面而来的天宫寺。像是刚结束了通宵工作的她,带着显而易见的黑眼圈,看了一眼手环,随后又一脸嫌弃地看向我们。

这人一整晚都留在这里,没回到宿舍去也算是好事吧。

如果雪杉在她房间里动过手脚,那我就只能彻底认输了。

“还有两分钟。”

“啊……是!”常夏说着,挺起胸膛敬了个完全不标准的军礼,随后一边朝我做着鬼脸一边跑向了集会室。

“于是你呢?”

“唔,我打算来旁听……不对。”我想了想,还是打算抓住机会,向天宫寺提出我的请求,“我没法保证雪杉不做坏事,能让我跟你待在一起,帮忙提防一下么?”

“谢谢你的好意,不过不需要。”天宫寺侧过脸,用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

“有那些无人机就足够了。”她一边朝集会室走去,一边说,“比起你我更信任它们。”

这人,还真是擅长用让人伤透心的方式说话啊。而且几天前,还不知道是谁为了让我能“应对突发情况”,催着我看完那些孩子的资料呢。

只是,对于如此自信心爆棚的人,我可能也没法让她相信,雪杉可能已经找到了不被“艾格尼斯”检测到杀意,也能杀死别人的方法。

雪杉昨天在我床上设置的陷阱,只是一根没有其它机关的钢丝。

发生在我房间里的事也证实了,单纯绑上钢丝的行为、以及猎物自己撞上去的行为,在“艾格尼斯”的无人机眼中,并不属于需要警告的范畴。

不清楚“艾格尼斯”判定的依据是什么,也不知道雪杉今天会不会使用同样的陷阱对付天宫寺。

早晨姑且把这栋楼里,天宫寺可能会去的地方都转了一遍,但我一无所获。形势有点不容乐观。

“早上好,教官。”

耳边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我暂时将注意力拉了回来:“啊,语时早。”

一旁的阿尼西娅无声地对我点了个头,就匆匆往集会室去了。

“啊,原来你是子规教官!”澄星跟在她们身后,指着我一脸惊讶地说道,“太久没见,我都忘记你是谁了。”

好,这个人是仅次于天宫寺的讨人厌大赛第二名——我开始理解语时记仇的动机了。

不过我本身没参与工作,不能全都怪这些孩子就是了。

常夏和天宫寺离开后,其他孩子也陆陆续续踩着点走来。而临近集会开始的时间,今天最后一个出现在楼道里的人,是雪杉。

穿着和往常一样的五分短裤和短靴,一如既往摆着张扑克脸的雪杉,和我对视了一会儿之后,默默地走开了。

“……”

在她眼中,我昨晚所说的“一定会阻止她”这句话,究竟有多少分量呢?

在前些天我组织的自我介绍之后,这是我第二次参加“避风港”的晨会。

天宫寺管理下的晨会,内容和孩子们在训练场度过的午后一样沉闷。她给了孩子们半个小时的时限,在印了那些她彻夜研究出来的试题的打印纸上答题,而自己则在一旁用文件挡着脸补充睡眠。

锈蚀的窗框外面,千篇一律的方块状建筑构成的枯燥风景,并没有因为天气的变化而不那么无聊。

只剩下吊扇电机声和孩子们写字的声音的房间里,一大早就充斥着催眠的毒气。

我抑制着困意,坐在最后排的桌子上看着雪杉的背影。天宫寺的这套考察方式,对雪杉而言似乎难以接受,她一直在重复着发呆、写两笔、把已经很乱的头发揉得更乱的循环,不太像平日里跟我说话时波澜不惊的感觉。

真难想象这家伙前两年怎么拿到那么高的分数的。

好在我已经检查过,这个房间里没有任何机关陷阱,雪杉也没可能正面袭击天宫寺,至少眼下是可以安心的。

但是——

“停笔,交卷。”

7点30分整,天宫寺如同死板的机器一样,无论孩子们的答卷完成了多少,她都不留情面地将纸张和笔一概收走。

随后就迈出焦虑的步伐,生怕浪费一点点工作时间似的,离开了这个多少能确保她安全的地方。

孩子们也因为这个无聊至极的晨会没有多拖延一秒钟,而发出了被解放的喜悦声。

“喂,天宫寺!”但我顾不上开心,冲到房间门口,试图再次说服她。

“怎么,你还想当我的保镖?”

“对。”

“连我洗澡上厕所都要在旁边护卫?”

“对。”我说,“反正你也不能阻止我跟在旁边吧?”

“那这样呢?”

随着金属扣子解开的“咔哒”一声,天宫寺一手抱着文件,一手从枪套中拔出了她的格洛克,直指我的眉心。

她的神情,被一股不符合那张娃娃脸的怒气所笼罩。

这老女人,为什么要没来由地在生死问题上跟我赌气啊……

虽然这种无论是高压脉冲、还是约等于橡皮子弹的物理冲击力,我应该都能扛下来,但在这种事上跟她浪费体力,实在很不划算。

我举起双手示意投降。

“不知道为什么,你总会产生自己比我更能战斗的错觉。”她说。

天宫寺放下枪,像是为我的盲目自信而不解似的,一边叹气一边阔步离开了。

啊……这么一说,在几乎每个孩子都一眼看穿我的假话的“避风港”里,还是有一些人需要我继续扮演“普通教师”的角色的。

“哇呜,好无聊!”

身后的房间里,还没离开的孩子们不知为何开始起哄了。而其中带头的便是最活跃的常夏。

“难得子规长官来了,再搞点跟前几天一样有意思的事吧!”

“诶?”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臂就被常夏用力一拽,整个人被迫回到了集会室中央。原本就不怎么安分的澄星见状,也跟着围了上来。

“对了,子规长官!你以前应该是子规老师吧!”常夏说,“是教什么的呀?我们来互相讲讲自己擅长的事情吧,我先来,我擅长骗人!”

“诶?非法的也行么?”澄星问道。

“当然,今天的规则是我定的,哼哼。”

她们会这么热情也很正常吧。

“避风港”中,原则上是不提倡孩子们交流自己那些“不光彩”的经历的,所以也很难让别人主动开口,透露自己的底细。

而因为这两人的煽动,其余几个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来。

语时虽然依旧不争不抢,但她似乎对别人的故事兴趣盎然。

阿尼西娅则一股已经准备好了新的超长演说的样子,正紧握双拳,强作微笑地给自己打气。

至于那个总是什么都事不关己的……

……等下。

身处热情的漩涡中,一股恶寒却沿着我的脊背爬了上来。

我怀着不好的预感环视房间一圈,视线回到常夏身上的时候,从她狡黠的笑意中确认了极端糟糕的事实。

——啊,常夏。

这就是你所说的“精彩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