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小姐离开的那天,我没能跟她道别。
总是以姐姐或者妈妈的身份自居,把我当小孩子来照顾的夜莺小姐,一定很需要能站在她面前保护她的人吧——
西伯利亚自治省难得一遇还算晴朗的天气,如果她今天工作顺利,现在一定会在安东诺夫宅邸的瞭望塔上,教我认识星座吧——
我躺在雪堆中,等待着被震爆和闪光封锁了的视觉听觉恢复正常,脑子里全是有关她的事情。
耳鸣减弱的同时,周遭传来的是火焰蚕食这个庄园里一切可燃物的咀嚼声。
啪嚓,啪嚓。
不得不说有点烦人。
火光中消融的雪水,裹挟着硝烟渗进衣物中,夺走了我最后一点体温。
“唔……瞭望塔已经倒掉了啊。”
镇守那道防线的夜莺小姐也已经不在了。
明白这件事的时候,我只希望自己还有力气,拜托周围那些全副武装的人——“喂,拉我一把,我的朋友还在里面”,诸如这样的请求。
对,就是灾难电影里常有的那种台词。
但即便我想要发出声音,被数不清多少发步枪弹隔着凯夫拉纤维砸到碎裂的胸腔,也只能用咳出的鲜血来代替话语。
而且,那些本该有力量帮助伤者的人,也只会站在两步开外,举起他们发射枪弹的工具,胆怯地,警惕着不可能再爬起身的我。
夜莺小姐和我的故事,在那个夜晚暂告一段落。
只是暂告一段落而已。
因为我还活着。她请求我做到的事,我还没完成。
我要找到“钥匙”,和她一起回到我们的故乡,那个普通至极的世界里去。
也许是白天在病房里瞌睡了太久的缘故,这个雨后气温宜人的夜晚,我却没能好好入睡。辗转反侧着的同时,手臂上不算深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
虽说回来之前,在病房里向雪杉表明了我的想法,但那孩子显然不是傻乎乎地当场接受我的提议的类型。
“你说,我选择的这条路究竟会不会有意义呢,夜莺小姐。”
但夜莺小姐不会回答我这种空泛的问题,成熟的大人也不需要什么事都请教自己的长辈。
拂晓时分,我站在“宿舍楼”天台的边缘上,谋划着为了达成接下来的计划,应该准备的东西。
一天的小雨过后,脚下这片废墟蒙上了一层潮湿的黑灰色纱布,显得愈发萧条起来。
来这里的直升机上,我被注射了肌肉松弛剂来避免反抗,戴着眼罩和头套,所有感官只留下了模糊的听觉,用来听负责人说明有关事项。
大概因为我是“第一避风港”的相关人员,多数规则他们甚至懒得细说,一半以上的时间,都被用来调侃天宫寺今日花是个多难以相处的女人了。
拜他们所赐,我不仅对天宫寺留下了不太好的第一印象,还对这所新“避风港”的运作方式有何变动一无所知。
甚至连他们为什么要拿一座废弃城镇来改造,再费尽心思划定行动区域,而不是像“第一避风港”一样,直接建造一个面积不大、防卫周全的收容所,这其中的原因也令我好奇。
另外,这玩意也是——
固定在我左手手腕上、通体漆黑,只有一个常年亮着呼吸灯的触摸屏幕的手环。除了能够记录定位信息、检测脉搏发送给无人机,进行安全管理以外,不知道是否还在监控着我们的其他行为,比如监听谈话之类的。
有关这个地方的谜题之多,让人不禁对接下来要做的事产生了一丝担忧。
“哈啊啊——”我伸了个懒腰,“杞人忧天也没用,去试一试就知道啦。”
我的自言自语,似乎被掐好时间来天台问候我的某人听到了——
“这么说,你已经定好启程的日子了?”
回过头,站在我身后用慵懒的声音发问的女孩正是漫漫。
……毫不掩饰地到处跟人透露我的逃跑计划,至今也没有被抓现行,看来那个手环多半是没有监听功能了。
或者说,“艾格尼斯”小姐认为这是无需担忧的事。
“嗯,最快的话在考核前一天。”我说,“晚的话就在夏至之后了。”
“听起来像是害怕考试到离家出走一样。”
“我确实害怕某些人通不过这次‘考试’啦。”我说,“根据我的‘劳动合同’,只要你们之中有一个人没通过考核,我也会当场被连坐的。”
关键是,决定孩子们能否通过考核的工作,我还没有插手的余地。这种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完全任人宰割的局面,我已经很多年没有遇到过了。
“这就是你那份‘卖身契’的内容么?”漫漫波澜不惊地感慨道,“真是可怜。”
“可怜我的话就给我好好用功啊,你个倒数第二名。”
“还请放心,我还不至于像你那么害怕考试。”
漫漫双手插在衣袋中,抬起像是因为熬夜而有些疲乏无神的视线,望向阴云还未散去的天空。
“不用担心我。”她又强调了一次。
“真是令人安心。”我向她摆了摆手,“那我得去照顾最害怕考试的家伙了,晚安。”
“雪杉么?”
本以为会对我的遭遇隔岸观火的漫漫,却这么追问了一句。
“哇,万年缺席的你居然知道啊。”
“旁观者清嘛。”
虽然猜不透漫漫想要表达什么,但某种意义上,从来不出现在宿舍楼以外的地方的她,反而比其他人更了解这个“避风港”。
至少,保持考核分数永远在合格的边缘线上试探,这点只有她能做得到。
“所以你对我有什么忠告吗,大师?”
“没什么,出于好奇心确认一下罢了。”
漫漫顿了一下。感觉她还有要说的话,我因此停下了脚步。
沉默之间,远处天际的云层已然几道阳光撕扯成碎片,因为积水蒸腾而再度变得湿热的空气,涌起了温暖的风。
天快要放晴了。
“最后一条好消息。”
漫漫终于开口了,不过我一时间没想起来,这是她很久以前说了一半的事。
“不知道有没有别人说过,你看起来总会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原来如此,确实有很多人这么批评过我啦。”我假意傻笑起来,“多谢你的忠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