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lan B实行的当天,我来到“宿舍楼”的天台上,准备向给过我诸多帮助的某位朋友道别。
“你还活着嘛,变态受虐狂。”
“活着占用你宝贵的新鲜空气,我也有点过意不去啦。”
还没来得及向准时在楼顶出现的漫漫打招呼,她就抢先把我嫌弃了一番。
初夏的天空万里无云,只有纯粹无尽的深蓝,以至于让人怀疑头上这片风景是不是虚拟的投影。
但要是如“艾格尼斯”的预报所说,台风会在今天之内登陆的话,云层早已被近百公里外的气旋吸走,现在这也是情理之中的天气。
“干出那种事,亏你没被天宫寺今日花打死啊。”
漫漫抬起一只手,遮挡着有些耀眼的阳光,嘴里叨念着什么脏话。这位也许是夜行动物的女孩,明显不想在这种天气里散步太久。
雪杉和我犯下的恶作剧,最终因为天宫寺把考核延期,而被所有孩子都知道了。
“她还算谨慎啦。”我说,“在打死我之前,自己调查到了打不死我的原因,所以决定不打死我了。”
“感谢你在炎炎夏日里给我带来的冷笑话,我很喜欢。”
“那我就放心了,这个笑话,就当做你给我那些忠告的回礼可以吧?”
“这么说,你今天就要走了么?”漫漫从我的话中,听出了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的含义,她抬起头,在正午的阳光中眯起眼睛看向我。
“对,在台风登陆的时候。”我说,“那些无人机,在暴风雨天气里数量肯定会大幅减少。没有它们碍事,要跑出边界就容易得多了。”
“理论上确实是这样。”
“理论上?”
“以往台风登陆的时候,所有人都会待在‘宿舍楼’里,我也不知道这个时期干坏事的人,‘艾格尼斯’会怎么处理。”
“提前要求所有人都去避难,多半就是因为‘艾格尼斯’小姐没办法顶着台风去抓人吧?”
“是那样就最好了。”
漫漫依旧使用着最保守的说法,让我不由得产生了计划不会太顺利的担忧。
“不过啊,因为雪杉十有八九是通不过考核的,所以我无论如何都要逃出去了。”
为了不再被打一针麻醉剂,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回到了禁闭室里,现在的状况下,即将到来的台风,是我唯一而且最佳的机会。
“那雪杉呢,你看起来不像是天宫寺那种……会放任她自生自灭的人。”
“被这么夸奖真是让人害羞啊。”
“没有夸奖,这是说你软弱的意思。”
“软弱就软弱吧。”我叹了一口气,“我会带她一起出去的。”
就算只为我自己的利益考虑,我也必须这么做。不可能独身一人穿越那场暴雨的我,必须拥有一位可靠的共犯。
“哈啊……”漫漫似乎因为我的决定而陷入了沉思。
微凉和潮湿的风,在废墟的建筑物之间游走、向上升腾。沉默下来的我们两人之间,只剩下衣物随风飘动,发出的簌簌的摩擦声。
“你的想法很对,虽然不算很理性。”
许久,漫漫终于开口了。她一边说着,一边转身走向了楼梯,向我告别道:“旅途愉快,希望我睡醒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多谢啦,晚安。”
漫漫离开之后,我站在天台边缘,看着晴朗的天空在不知多漫长的时间里,再次被云层遮蔽。
还没到傍晚就已经暗了下来的天幕,让四周涌动着的微风也带上了一丝寒意。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空气中似乎能嗅出从太平洋远道而来的海潮的腥味,那是暴风雨的征兆。
这时候,身后响起了硬质鞋底落在水泥地面上的声音,和另一个不用猜也知道属于谁的脚步声。
“比计划的快很多嘛。”
确认了一眼手环,离约定的时间还有好一会儿。
我转过身,看到了推着雪杉走上天台来的常夏。神情依旧迷离呆滞的雪杉,正单肩挎着一个鼓鼓的装备包。不算太大的背包,和她瘦削的身材一对比,反而显得有些笨重。
为了逃离的途中,以及在外面的荒野生存的需要,那个背包已经被我装满了必备的工具和口粮。雪杉毫无准备的表情,比起共犯,更像是来帮我跑腿的临时助手。
“喏,给你们的护身符,帮你们上满神明保佑的力量了哦。”
常夏单手朝我抛来一个皮质的小包。沉重而坚硬的手感,让我瞬间就明白了这是什么。
是电磁和火器的神明吗,那我就放心了。
“辛苦你啦,同志。天宫寺睡得还好吗?”
“她看起来有两三天没好好睡过了。”
“那就是……从我撕问卷开始。”雪杉嘀咕着插了一句。
天宫寺今日花这女人,表面上强装淡定,看来私底下还是受了很大的刺激的嘛。光是调查我的来历,就花费了她这么多天宝贵的人生。
嗯……杀掉她可怜的自尊心的战斗,应该算是胜利了吧。
之所以这么下结论,是因为呆呆地站在那里的雪杉,脸上浮现了一抹大概她自己也没注意到的心满意足的神色。
“那么——怪盗朱槿花,今天华丽的表演就此谢幕啦——”
常夏把外套当做礼服裙,捏起衣服的下摆,屈膝鞠躬,做出了退场的致辞。
“为什么你能编出这种半个世纪以前儿童节目风格的台词啊。”
“诶嘿,这句话我已经酝酿好多年了。”常夏笑着,抬起双手从身后推了一下雪杉的肩膀,“上吧,小雪杉和名侦探子规长官!”
说罢,常夏就如儿童节目中的怪盗神偷一般,退进楼梯间,眨眼就消失在了天台上。
而被她推动,往前走了几步才停下来的雪杉,看起来还对我要带她出去的动机有些疑惑。
很正常,毕竟现在的她,除了等死以外应该产生不了别的念头了吧。
——作为我的共犯,这样可不好。
“从这里直接下楼比较快吧?”我指着身后,天台外十几米高的深渊,对雪杉说道。
“我那时候,是想要跳楼自杀。”
而这个老实巴交版的雪杉,却没有配合我开当初她找借口的那个玩笑。她微微仰起视线,看着已然阴云密布的废墟上空,说道:“不过总是会下意识做出缓冲的动作……我已经没办法死掉了。”
“那就等我们逃出去,再慢慢想更好的办法,去找你的阿列克夏吧。”我一边把常夏丢给我的枪套挂在腰间,一边走向雪杉,“今天就先从这边下楼吧。”
“嗯。”
“哦,对了。”
整理衣服的时候,我从口袋中摸出了本该交还给雪杉的东西——那张被我平整地对折了一次的信纸。
“在去阿列克夏那里之前,先保管好这个吧。”
或许是这张微不足道的信纸,让雪杉明白了自己还不至于到懒散地等死的时刻,她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才慢慢伸出右手,接了过去。
“谢谢你。”雪杉略显沙哑的声音,和身体一样在轻轻抖动着,“……子规。”
几天来一直飘忽不定的、失焦的眼神中,重新泛起了一缕微光。
我感觉到了,那家伙没有死。
那个时而像雪国的狼一样凶恶、孤僻、令人战栗,时而又柔弱敏感得让人担心的少女,只是因为太累睡着了而已。
“出发吧,起风了。”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