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溶解与结晶
少女A-954静静地站在楼顶,新一轮太阳已在房顶探出脑袋。
少女多等了一会儿,周遭却依旧是灰蒙蒙的一片。依稀看得见不远处的矮房子,破破烂烂地趴在地上。以前的孩子们喜欢在墙上画画。只要画得够好看,屋子的主人也就不会责备。少女也喜欢画画,但是画得不够好,总是害得家里人跑去道歉。
现在,墙上留着孩子们褪了色的笑声,像是上了岁数的油彩,散落了一地的色块。穿着制服的大人们将这些色块从地上扫进了历史的粉碎机。成长于时代之交的孩子们,依稀记得这些事情。
太阳伸完了一个长久的懒腰,露出了微微光芒,照亮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少女A-954刚记事的时候,父母都还健在。他们总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吵架。父亲有几次还专门跑出去过夜。有时,一连好几周也见不到父亲的踪影。母亲做家务时总说:“要是他在外面有人了也就罢了。”
想念父亲时,少女总是跑去人家的墙上乱画一气。这样一来,父亲和母亲就会拖着自己去登门道歉了。
休息日,一家三口提着涂料在街边工作时,少女是高兴的。也只有在自己犯了错时,“家”才那么有实感。剩下的日子,家不过是个住人的地方。母亲在这里,父亲在这里,少女也在这里。
但是如今,少女说不准他们是否真的存在过,包括自己。
如今,父母像这座城市一样,已经消失了。可是少女还活在这些不存在的概念里,无法逃脱。
还好,人只需要活一辈子。
楼顶起风了,吹得身后的逃生门框框作响。少女A-954一宿没睡,现在有些倦了。她扶着长裤坐了下来,平静地听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身着制服的人粗鲁地推开门,一字排开站在少女的身后。
正中间的女人清了清嗓子,向前迈开步子,说道:“后果你是清楚的。那地方我待过,很有趣吗?”说罢,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招呼身后的人们将少女从地上架起。
少女起身后推开了两双大手,低头拍了拍衣服。自觉仪容整洁后,缓缓向门走去。经过制服的女人时,少女看了眼对方胸前的编号,上面写着:B-37。
“你的编号挺靠前的,去过别的城市吗?其他城市也这样吗?”少女驻足问道。
B-37面无表情地看着少女,挥挥手示意手下们的动作快些。
少女在侧身进门时轻轻地说:“就这可怜的景色,却怎么都看不腻。你说呢?”
楼道里,两名穿着制服的男人一前一后,看守着少女A-954。
少女大方地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男人,读出了他胸前的编号:“X-2。”
这一数字仿佛莫大的冒犯,X-2生气地握着少女的双肩,强迫她转身。尽管少女因此打了一个踉跄,男人却仍不忘推她一把。
少女刚想把双手搭在前人肩上避免摔倒,怎料他默契地让出身位,冷冷地看着少女滚下楼梯。
少女揉着泛红的手肘缓缓起身时,撞到了正从她身上跨过的男人。
X-2踢了少女一脚,让她快些起身。
过道的灯光随着铁门的闭合而消失,少女A-954找到了那熟悉的角落,背对着监视器坐了下来。
她蜷在那儿,拉扯长裤底边,罩住脚掌,听着门外嘈杂编号们的低声交谈。
生活仿佛一场漫长的葬礼,只是与真实的葬礼不同的是,在这个时代,人们得亲自到场。一切都那么得规规矩矩、不乱方寸。
家人早早地在地下占好了位置,等着在某一个雨天,与解脱了的孩子重聚。
在2035年,Murry·Olga耗费三年时间完成了一篇名为《人类能力的预知与量化论纲》的论文。遗憾的是,这篇论文并没有见诸权威期刊,连普通的期刊编辑也看不上如此不切实际的论题。
为了满足发文要求,以便顺利取得学位,Murry同许多学子一样,向不入流的刊物编辑汇了款,终于拿到了六个版面。就这样,倾注了大量心血的论文就这么随随便便地问世了。
这篇论文像是羽毛落入大海似的,没有得到学界任何的反响。Murry甚至连被取笑的资格都没有。
当然,也没有人知道Murry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坐在广告公司的大楼里,写着自己都不觉得有趣的文案。
谁会去关注一个学生的作品呢?其实Murry早就明白这个道理了。自己的一腔热情与付出终究是抵不过一个学术权威的名字的。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实验结果告诉他,基因是可以被破解的,人类的未来发展是可以更有效率的。
即便是在日常的凌辱下,Murry依旧满怀热情地参加学术讲座和会议,期待与那些响当当的名字进行直接而深入的交流。
在2062年,Murry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像是一片秋天的落叶,无声无息。
谁曾想,如今,各国的科学家们都在欣喜地宣传这必将改变人类发展轨道的成果。AI技术的突飞猛进,为基因的分析提供了强大的支持。基因解读方面的科研成果井喷似地占据了各大期刊的主要版面。
与此同时,人们开始渐渐地发现,在解码基因时,有一篇2035年的论文竟然能够将21世纪70年代的诸多困惑予以消解。
Murry·Olga是谁?他还发表过哪些论文?他的生平又是如何的?
可以说,对Murry·Olga这个人的关注度,是不输科研本身的。媒体大肆地报道Murry·Olga,称他是“历史的遗憾”,是一个传奇性的人物。如果能够正视他的价值,人类的发展将至少能够提前20年步入“高效时代”。
但是听到这些声音的,是各怀心思的国家与热心吃瓜的一般大众。Murry安详地躺在地下,无妻无子,无牵无挂。
注意到Murry的理论,这个世界花费了近40年,而这个世界迈向终焉,却只需要不到10年。
人类即便做到了全面地认识自己,却依然是无药可救的物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