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父亲

从前过年时,家家门前都会响起爆竹声。富裕些的人家还会在附近找一块空地,放几片烟花。

各家各户的孩子们此刻都会从家中赶来,激动地看着引线上的火花蹦跳着窜进烟花盒子。大家在随后短暂的沉默中屏息而待,仿佛心里也着了火苗似的。

孩子们纷纷抬起头,瞪大了眼睛注视着深蓝色天空。恍惚间,天空已是残影闪烁,又似美人的淡妆沾了泪,缓缓地熄灭。孩子们的脸上,也在属虎间染上了光影。

烟火将大地照得明亮,此刻的人们不分彼此。

回忆即便出了些差错,也总会在故事里成为烟花一样美丽的存在,然后徒留凄凉。

如今,人们的沉默响过烟火。对现在的孩子们来讲,烟火是一段嘈杂而朦胧的过往,难以窥视而最终不得而知。

愈是在苦痛乏味的生活里,人愈是抗拒美好。

我眼前的这个孩子还没到识字的年纪,话也嘟囔得不是很清楚。在她这个岁数,想必是做不到擦干净口水再出门见人的。

我伸出袖子替她抹去了眼角和嘴角的液痕。

她握住了我想要收回的手,冲我笑了起来。

这种毫无戒备的纯真让我心怀畏惧,却无法从中逃离。

我贴近一旁的妻子,征得了她的同意。

哪怕是轻小说家,也不该是想象着笑料过活的人,还是该回到生活里去,哪怕是被人撵着回来的。非我冒犯,要是能请到插画师,那笑料或者有意思的东西,全交由他们完成就行了。

可我想象中的画师朋友说这很难让他不觉冒犯。

初入七月,就是一连串酷热的天气。自动售货机的供给也变得更加频繁。

我驾驶着公司配给的小货车,穿梭在街道间,按公司的要求为自动售货机补货。每日的最后一站都是一所大学。它是我一日工作的终点,即便有些绕路,我也想在工作到筋疲力尽的时候看看年轻人是多么得有活力。这也算是给生活打些气。

货车轮胎要是破了个洞,不愿缝补的话,换了便可。人也可以是这样。所谓“金钱散尽,情缘两散”说得可不只是男女之情。

衣着光鲜的学生们在过道里谈笑。人声此起彼伏,却听不起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我时常听不见人们的声音,即便他们正在说话。或许,我在生理上抗拒与人交流。

我将装了饮料的纸箱从货车卸至手推车,缓缓地推行至自动售货机处,蹲下身子准备开始补货。

不一会儿,背后传来了一阵颇有气势的奔跑声。几个学生追逐着冲我这儿跑来。刚想起身伸手示意他们注意脚下,便听见一人重重摔倒在地上。其身后一人急于停下脚步,却不料一个踉跄踩在了先前那孩子踢散的饮料瓶上,脑袋着地,摔得不轻。

我赶忙上前想要扶起二人,却被旁观的学生们围了起来。他们质问我工作时为何如此不审慎。可任凭我怎样道歉,想要看看倒在地上的孩子们是怎般情况,却也被身前众人围得水泄不通,似乎担心我会乘机逃跑一般。

躁动终于引来了校方与家长。一些媒体的声讨也接踵而至。我被塑造成了他们希望的样子,却无人愿意听听我的辩解,也无人愿意等待法院的判决。

我也找到一家媒体,竭尽所能地阐述这次意外实际上是混合过错,何妨等待法院公论,也避免负面影响的发酵。

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我不可谓晓之以理又动之以情。然而,这家媒体曲解了我的本意,称我知错而不认错,期望司法能够翻案,暗指我与法院存在勾兑。

诉求落空,不过是人微言轻罢了。

我与你们又有何异,领着微博的工资,忍受日常的凌辱。只待时机一到,公司就好让我卷铺盖滚蛋。

在我对人丧失信心之前,人们已经对我没有了兴趣。

广泛而持久的迫害,和平年代里也屡见不鲜。吊诡的是,加害人与受害者同是时代的可怜人。

最后,事态渐渐平息,我失去了工作,与妻女一同搬到了锡蕨市。

又是一年七月,锡蕨的夏天也如期而至,像是顺从的工人前来打卡一样。

今天,我的钱包不见了。对此,我倒是一点儿也不着急。一来在家待了许久,鲜有出门。二来钱包里头也没什么钱。不过,要是被人捡去拿了里头的身份证件去干些坏事,那可不妙。

我一头栽回被窝,试着想象有哪些坏事可做,最好还得是挣钱的活计。可过了很久,太阳都倦了,我也没有想出一个可行的路子。

做坏事总得考虑可行不可行,收益跟风险吧?可做好事只需要考虑风险就行了。

想到这儿,我不禁笑了起来。

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像轻小说里写的那样一觉醒来发现自己身处异世界吗?这怎么想都很奇怪。不是说这个设定奇怪。轻小说嘛,也未尝不可,而且重生和穿越至今都流行得很。读者们接受得了,我说多了也没用。我的意思是,人是怎么可能做到割舍此处的至亲至爱,还跑去别处生活得多姿多彩?这未免也太没心没肺了。

当然,勇者什么的还是很厉害的。不过,他生来就背负了太多。

对弱者来说,权利和力量都是负担。

换句话说,写异世界勇者小说的人,一定在现实里强得不行,至少也得是正在变强的人。毕竟靠写轻小说养活自己,太不可思议了。

不然的话,像我这样工作日还待在家里自怜自艾地自言自语的样子,又能讨到谁的喜欢呢?

要真能去异世界,还是当个NPC吧,每日伺候勇者,让他快些升级去下一个城镇便是。此后再无我的戏份。余生皆是假期。

一觉醒来,万物如故。

看来我真是没救了。

妻子对我也有所不满,让我快些出门工作。

或许是久未出门所致,置身于众人之中的疏离感,时常将我击溃。

终于,还是在公共图书馆找到了活计。并非是管理员职位,但也说不上有多大的区别。需要我时帮着整理书籍,不需要我时令我做些安保工作。

可谁又会打图书馆的注意呢?

已经没什么人会专门来图书馆看书了。周遭也尽是些熟面孔。要我说,这儿的藏书也没有可偷的必要。

倒是总有一群人聚在借阅区小声嘀咕着事情。每日皆是如此,仿佛无正事可干一般。

一天下班后,见他们还留在那儿,站着讨论了一天好像也不觉得累。

我以搅扰到了他人为由上前询问他们究竟在谈论些什么。

可这儿那有什么人可被搅扰?

离我最近那人满脸狐疑地看着我,仿佛我窥测到了什么秘密一样。

之后,他们相互点头示意便散了去。

本以为他们不会再来了,怎料第二天他们依然聚在那儿,小声地嘀嘀咕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