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6月24日

阿萨谢尔宅邸

“现在几点了。”

我昏昏沉沉地去摸我的移动手机,寻找它的位置。房间里头的暖气把我整得昏昏欲睡,被子把我封印在这个温暖的小窝里。

“九点十二分?”

我揉了揉眼睛。

啥米?

九点十二分。

“啊!这不是迟到了吗?!”

去你的被子,去你的温暖小窝,实习期开始的第一天就华丽地迟到,我怎么拉得下脸继续去那里上班啊。

我咬着牙顶着离开被窝时特有的冷,换上了调查团的女士制服。

客房自带卫生间和简单的日用设备,我赶忙冲了把脸,简单地梳妆一下别让我显得特别邋遢。

一想到出去就要和那个讨厌的家伙打照面,如果被他看到我的失态,肯定会往死里笑话我。当然也可能,他完全不管我自己上班去了。

昨天的搜查会议在非常不愉快的气氛下结束,所有人的神情都非常凝重。警方在被告人自行携带枪支前往犯罪现场的立论根本就是完美,无懈可击。

打破僵局,组织反攻,才是我们需要做的。

夏目老师在会议结束后,告诉我必须休息,这事还完全没有一点商量余地。我只能答应她,跟着她的另一个学生卡加索 阿萨谢尔,居住在他家的客房。

在我到达莫斯卡近郊的豪宅区前,没人告诉我阿萨谢尔居然是调查院院长的养子,是个公子哥。

“失败。”

不明所以地住进了别人的房子,还是那种纨绔子弟的家。心情五味杂陈,晚上差点没有睡好觉。

我不是矫情,因为家族的家规,我从来没有在别人家中过夜,更别提是个父母双忙只有一个年轻男人看家的情况!

“门口的头发丝没断……”

没问题,至少他没从门这里进来房间。

把陷阱回收后,我就离开客房,向着客厅方向移动。 说到客厅,我刚来这里的时候,就被客厅那扇面向花园的落地窗酸得心痒痒的,还有那些简约却反衬大气的装潢风格。

“你终于醒了吗?”

果然,一大清早,迎接我的就是他冰冷的问候,也算是意料之中。

“咳,昨晚有点睡不着。”

此话为假,我昨天睡得很好,就是起床会非常困难而已,不过一般预订好闹钟,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早饭的面包在烤箱里,荷包蛋和培根在蒸箱里保温,咖啡的话在保温壶里自己倒。拿完记得关闭电源拔掉插头。”

看到他游刃有余坐在洒满清晨阳光的落地窗边,看着报纸喝着咖啡,我不禁迟疑地发问。

“今天不上班吗?”

“今天是休息日,但所有人都要加班。因为你在实习期,所以不会有加班费的。”

我没有理会他,从烤箱和蒸箱里拿我的早饭。

真别说这烤箱还真高级,它居然还会在工作的时候把内部的水汽给排放出去。这就是有钱人的家具嘛。

“没有奶精和奶糖嘛!”

“我习惯喝黑咖啡。”

虽说我讨厌黑咖啡,但为了保证我仍能继续工作,还是硬着头皮给自己倒了一杯。

说到黑咖啡,我就想起了昨天在开会前,那个所谓的“新员工欢迎会”。

所有人配合演出,营造出“会议前要喝热咖啡是规矩”的气氛,实际上却一个人都没喝,要么是做做样子,要么就是称当事人不注意倒掉。

要问我学到了什么……

“慢点喝,那是我从巴西淘来的咖啡豆,那可和昨天的速溶冲泡不一样!”

那就是这个家伙总是毫不掩饰,抓着机会一直怼我啊!

不过这个烟熏培根还有夹心牛角包还挺不错的,可惜的就是这个荷包蛋没有酱油。

总体来说,真是一顿丰盛的早餐。

“好了,现在考核开始。”

阿萨谢尔把报纸放下,看着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我,便解释道。

“从现在开始,你需要独自一人进行搜查,除了一些基础常识外,我不会给你任何帮助。”

我这才恍然大悟,这次庭审不仅关乎调查团的权限分配,同时也是我的实习期考试。 之前阿萨谢尔说过,他是实习期毕业考试的考核人。

我咽了口唾沫,和他对视着。

气氛陷入了尴尬的沉默。

不行,千寻,大脑不能宕机。你必须得自己独立思考,想好搜查的方向。

“先去运河公园。”

警方已经做好了“凶器是由被告准备的”这一论据,而且证明完美,证物齐全,恐怕很难在这方面找到突破口。

那么把思维换一个角度。就算凶器是由被告准备的,只要可以证明开枪的不是被告人就还有机会。

案发现场,就是最好的搜查地。

“那走吧,你赖床就花了不少时间了。餐具不用收拾了,会有人帮忙的。”

“我这是水土不服!”

“哦,那还真是令人羡慕的水土不服啊。”

我不得不跟着他,还得听他继续地冷嘲热讽。毕竟,车子是他开的,我的身高没法拿到这个国家的驾照。

“档案袋在置物柜里,自己拿。”

没办法,我闷着气,从公车置物柜里抽出唯一一份《可公开调查档案》,这里面详述了被害人的信息,还有相关的证据记录。

“我先提醒你。”

阿萨谢尔说着,发动汽车。

“警方这几天封锁了立体停车场,我们没有委员会的命令,无法进入,更没法进行搜查。”

“知道了。”

警方在被告的宅邸发现了大量不利于被告的证据,认为那个地方已经没有什么地方需要调查的了。

“但是封锁是什么意思?”

“委员会的人答应了警方的要求,想要通过封锁现场不让调查团进入,来弥补庭审双方的经验缺陷。那道行政命令的复印件也在那个档案里。”

我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复印件。这上面写的是委员会特许警方享有封锁现场的权利,但倘若调查团提出和该现场有关的立论且警方无法进行反驳的情况下,将免除举证义务,同时终止庭审,取消警方特许权。

“这是在搞什么,添加特殊规则?”

故乡从来没有这种乱七八糟的行政命令,政治干预司法的小动作。

“委员会的命令我们必须遵守。”

阿萨谢尔的语气充满了无力感。

不过,把思维逆转过来,如果我可以提出有关立体停车场的立论,就有机会结束第一次庭审。

虽然我们收集情报的范围被限制,但这反而是一次可以利用的机会。

“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难说,不可能只有这点坏消息。”

我不知清楚他说的话究竟是杞人忧天,还是一个调查员的直觉。但至少在庭审来之前,做好充足的准备。

没时间浪费我,我开始翻越起内容。

案件发生,平民伤亡情况之前已经在会议上说过了。我迅速翻过,走马观花地看完这些内容。

我把目光放到了幸存者的证词上。

几乎所有人都提到,河对岸的立体停车场上,出现了瞄准镜的反光。而有的幸存者甚至听到了枪声。

“枪声?凶器不应该都装有消声器?”

“消声器不可能消除所有的声音,160分贝的声音,最多只能削弱到90到120分贝。步枪的消音效果会更差。”

我翻看了一下证词,发现所有人都看到案发当时立体停车场上有瞄准镜的反光,但在听到枪声上,口径并不统一。

有的人说听到了6到10枪,有的人说“凶手在不停地开火”。

更奇怪的是,那些说“凶手在不停开枪的人”再这之后又补充道,凶手曾经停火了一段时间,随后继续疯狂射击。

“目击者的证词也太诡异了,就好像他们正在经历不同事情一样。”

这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你往后翻。”

“好……这是……当时目击者的分布位置吗?”

每个作证的人,都把自己当时所处位置写了出来。那些说“狙击手只开了6到10枪”的证人,清一色地位于公园西侧,与之相反,那些说“一直在开枪的”,在公园东侧。

“案发当时,刚好有一辆捷运通过了双用桥,位于西侧的人可能只听到了部分枪声,东侧的人并没有受到影响,听到了全部的枪声。”

他说完还不忘补充一句。

“目前看来是这样的。”

“那在公园中部的人呢?”

“你看后面。”

我一开始还不清楚他的话里有什么意思,直到我翻开下一页,触目惊心的五个大字出现在我的眼前。

“被害人名单”

几乎所有受害者,都在公园中部殒命。

“这就是答案吗……”

我实在是没想到,答案居然会以最残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有的人是退休来这里钓鱼的老年人,有的人拥有家庭同时也是顶梁柱,有的人是在校老师,有的人被誉为天才儿童运动员,有的人是杰出的建筑师,有的人是建材公司的老板。

最小的,梦想是当马拉松运动员的那个孩子只有15岁……腹部和头部中弹。头部的枪伤是致命伤,而腹部并不致命。体内的子弹,均为5. 56毫米通用弹。

太残忍了,凶手完全就是想要杀了他。

“这未免也……”

“警方很有可能会对被告进行人身攻击,靠博取法官同情赢得优势。好了,我们差不多到了。”

我从文件上挪开视线,擦了擦侧门挡风玻璃的水雾,发现现在正在那座双用桥上。

“我们已经过停车场了吗?”

“是的。运河公园就在对面。”

离开桥,右转……运河公园的河堤上,摆满了花圈和蜡烛。铁栅栏上也张贴着那几名被害者微笑着面对镜头的黑白照片。

虽然当局已经禁止市民进入公园,但还是阻止不了市民自发的哀悼活动。

“下车。”

我拿起档案,离开车子,踱步到河堤边。河岸对面城市的宏伟喧闹和这面的凄清萧条形成了强大的对比。

原本,所有人都在这里玩乐,遛狗,钓鱼,晒太阳。如今留下的,只有一道道画成人形的白线,放在地面上的黄色指示牌,干透发黑的血迹,还有千疮百孔的弹痕。

“开始吧。”

“好的。”

我走向了那片曾经发生过屠杀的地狱,在这里并没有什么宝藏,只有见不得人的或是荒谬无比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