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15分钟前。
「拜拜，裕也大人～」
结束了柏拉图的安全检查，零号负责将我带回了刚才的客厅。
亚美娜还在这里，而一号平躺在沙发上，看来仍然未苏醒。
与刚才不同的地方在于，客厅中央还多了两位不认识的人。
身穿轻便银色铠甲、手持长矛、背后只长了一只黑色翅膀的白发女生，以及外面套着一件医生白袍，类似担任科学家的男性角色。
当我进入客厅时，短发魔族女只是冷淡的往这边撇了一眼，至于那位白发中老年人……
「哦哦～！这位就是裕也大人！」
如此突然的热情大声打招呼，吓了我一跳。
明明素未谋面，语气却好像长久未见的朋友一样亲热。他主动上前紧握住我的双手，然后露出洁白的牙齿。
「那个……请问我们之前有见过面吗？」
「当然见——不对，应该不算见过。总之，我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最了解你的人！」
「蛤……？」
最了解什么的，连我都不敢对我自己这么说。哪有人刚见面就会说这些莫名其妙的话？魔族真的没有一位正常。
在这种不明所以的状况下，我只能干笑应对。
「放心，我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不过在那之前，首先创造一个安全的聊天环境。」
白发中年老人举起手指「啪嗒」的一声响，环境应声变暗。
仔细观察就能够发现，其实只有以我为中心展开了一个黑色的领域，所以看起来才会像真的变暗了。
没见过这种独特的魔法，但想必这又是什么消除室内声音的技能吧。
「我花了几年时间特制出来的一次性魔法屏障就是为了这一刻。这样就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对话内容了，包括『神明』也是一样。」
「几年时间……？等等，你说了『神明』？！」
「我知道你很惊讶，不过先容我做个自我介绍。」
白发中年老人随便整理了一下白袍，然后面向我。
「我的名字是金秀容，不过那已经是我500年前的名字了，所以你可以叫我『教授』。目前以人类的身份活跃在魔界。这里的所有科技和生物研发都是由我来负责。」
「你就是教授……！」
「看来你早就在亚美娜的口中听过我的事情，那我就不多做没用的介绍了。这种感觉，真疼啊……」
「『真疼』？」
「不用在意，只是我的个人习惯而已。该怎么说好呢……不如就直接一点吧。」
教授——声称是最了解我的人沉默了几秒，随后用严肃的语气开口说道：
「裕也大人，你不是被选中的勇者，而我才是货真价实的勇者。并且是『神明』派过来的第一位。」
第一句话的分量超越了我的预期。
他涉嫌的范围不仅是勇者的身份，还有我以为只有自己才知道的『神明』。
重点是，从教授的神情中感受不到一丝调侃。
「为什么你会知道『神眀』？」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第一位勇者，知道『神明』的事情再正常不过了吧？而且像金秀容的名字也只有地球才会出现不是吗？」
「的确没错，可是说不定你用了某种方法得到这些资讯。不会这么轻易相信魔族说的话。」
「你误会了，裕也大人。我说这些话并不是为了让你相信，我只不过是因为看不惯现在的趋势，所以才觉得自己有义务出来稍微影响局面罢了。」
「……你是什么意思……？」
「裕也大人的身份并不只有表面上『勇者』这么简单而已。你所做的任何决定都会影响这个世界的结局，务必记住这一点。」
面对这种如同小说主角在末日前都会听到的重大警告，我实在是没什么耐心慢慢揭开秘密。
「就不能直接讲原因吗？」
「不是我不想讲，而是不能讲。」
「为什么？」
「因为虽然看不到，但是我能感觉到『它』正在某一处怒瞪着我呀——那个伪善的混账。」
教授双手插兜，发呆般扬起视线注视着天花板。
「真疼啊……这种感觉……」
他的神态逐渐恢复原状，与此同时又一次打了响指。黑球像化为雾状，像被风吹的乌云一般散去。
教授唉一口气，接着走到客厅的玄关。
「选择权在你手上。如果你的疑惑需要得到解答，那就去问问『神明』吧。」
「等等！你们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有什么目的？」
「没什么，这趟旅程单纯是魔王大人想让你放开一点眼界罢了。我会派零号和亚美娜照顾你，至于一号也拜托裕也大人了。」
「蛤？什么……？」
像是脑海中忽然想到了什么，教授嘴角一抹微笑——
「如果有时间的话，裕也大人可以前往魔界著名的『神树』观光，那里的风景很漂亮。说不定也会找到想要的答案。」
说完，白衣教授转身离去，白发魔族女跟随其后。
大门关上，站在原地的我显得怔怔。
老实说，虽然很在意他说我不是勇者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假如教授真的是『神明』派来的第一位勇者——那他为什么会成为魔王的手下？
——让我成为勇者的『神明』，又真的隐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真相吗？
…………
……
魔界的天空是一直都是呈现暗紫色，因此肉眼判断不出任何时段，只能靠时钟确认。
据说天空会变成这种颜色是因为魔族之间流传的一个传说——栖息在魔界某个角落的怪物，它一次暴走所导致的。
不过这件事至少上千年历史了，故事内容的真假也没有人知道。
魔界的街景与人界的差距也不是很大，只是建筑物的风格偏向奇幻，每个房子大同小异。
灯光稍微暗一点，走在路上有些缺乏安全感。
——零号负责带路的路上，走在最后面的亚美娜一直用不可描述的目光注视着我的后背。
似乎正在寻找机会，随时准备下手。
而昏睡的一号脑袋已经滑腰边，摇摇欲坠。
「再把注意力放在我身上，你背着的一号都要掉在地上了！」
「要……要你管！我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指手画脚！」
「把她弄晕的人是你耶！负点责任行不行？」
「你真的很多话要讲。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魔王大人会把你当成客人，但是不要以为教授下的命令，我就真的不敢动手了！」
听闻，走在头号位的零号用严厉的眼神警示亚美娜的言行。亚美娜就像被上層命令了一样停住了嘴，只能不甘的咬牙切齿。
不知为何，这个场景实在是有些喜感。
之前还以为亚美娜被冠上什么特殊人员的称号，威慑力和权力应该也很大，然而现在一看下去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夹在两人的中间，我罕见的回头对亚美娜做了一个鬼脸嘲讽。在零号的保护下，她只能怒不敢言。
好笑归好笑——说回正题，我注意到了一件事。
如果没听错，一号有称呼过亚美娜为「二号」。既然是这样，她们三位都是教授制作出来的人造人。
只有「二号」的亚美娜才拥有自己的专属名字，而且她的待遇明显很不一样。
刚才教授说的那些话分量太重了，导致我忘记询问有关于生化机械守卫和人造人的事情。
毕竟一号的事我还放在心里……
「亚美娜，暂时休战一下。不问你的事，问其他人的事情总行了吧？」
「你什么意思？长话短说。」
「如果按照顺序……零号，她应该比你还要更早创造出来吧？然后一号也算是你的前辈之类的。」
「不，那只是人造人的编号罢了，我完全没有把她们两个当成亲人或者朋友的关系。零号的职位甚至还比我低呢，她跟送物件的差不多。」
「是吗？假如职位还要低，那你还这么怕她？」
「咕……！」
这句话肯定又会引爆亚美娜的情绪，她出乎预料外忍住了，然而方法竟然是将身后的一号手臂当成发泄工具一样捏紧。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一号还是没疼到醒来，但是她手上的皮肤已经被捏得开始发紫了。
我马上出手拯救无辜的一号，从亚美娜手中夺过来以免继续受到伤害。
——后来，不知道走了多久。
穿过几条老旧小街，最终零号在一间简陋的房子外停了下来。这里似乎就是今晚要过夜的地方。
突然有些许小失望，本以为是什么高级住所之类，但我又不太好意思当着其他人的面讲出来。
下一秒，零号伸手逮住了有逃跑念头的亚美娜。
「干什么啦？！零号，放开我！」
「不行。教授的命令，你也要留下来过夜。」
「少了我又不会影响什么吧？别这样对我。」
「命令是绝对的，这件事没得谈。」
「真是的——烦死了你们！！」
把无能狂怒的亚美娜放在一边不管，零号上前推开木门，里面的灯源随即照射到街上。
然后，有几个黑发小脑袋从里面探了出来。
「啊！是姐姐！」
「姐姐，欢迎回来！」
「姐姐！」
小孩子们就像小蜜蜂一样，争先恐后的围住零号。
「客人面前别这样，裕也大人在看着呢。」
「零号，这几位孩子是？」
「我的弟弟和妹妹们。」
「弟弟和妹妹……你不是人造人吗？」
「是的，我和他们都是人造人。」
零号一边说着，一边将调皮的孩子们推进屋内，我们也跟着进去。
「这些孩子是教授最初始的失败品。虽然寿命不长，但是我把他们都带回来养了。」
「养……？你一个人吗？」
「嗯，算是吧。」
对于一位张口就是麻烦的人，会养小孩是我预料之外的事。
孩子们和零号的关系看起来也很亲密，是因为同类相依为命吗？
亚美娜见到孩子们只是冷漠的哼了一声，然而孩子们并没有对她的态度有任何意见，相反还上前热情地抱住她。
「欢迎回来！亚美娜姐姐！」
「啊！放、放开我啦……！丢死人了！」
看起来完全拿孩子的行为没办法，亚美娜只能任由他们摆布，脸都红得像发烧一样。
「我大致上猜到为什么你不想来了。」
「闭……闭嘴！再吵就真的杀了你！」
「亚美娜，都说了不能对裕也大人不敬，在小孩子的面前也不要讲这些话。」
「啊啊——！真是的！一秒都待不下去了！」
其中一位年纪最小的小男孩走到我的面前，然后用好奇的眼神仰望我。
「大哥哥，不是魔族，是人类吗？」
「呃……该怎么说好……」
「这位是裕也大人，最贵重的客人。虽然解释很麻烦，但是不要问裕也大人一些无聊的问题。」
零号出现在小男孩的身后，紧接着伸出双手搭住他的肩膀，一整副生怕我随时都会发怒的模样。
小男孩很顺从零号，他立马低下头进行道歉。
「对不起，裕也大人大哥哥！」
「别这样，我真的没有在意。小弟弟你也别叫我什么大人了，大哥哥就行。」
「咦——？可是……可是不听姐姐的话会受挨骂的。」
「就当我求你了。零号，你也别这样逼小孩子。」
这时候，我的肚子居然传来了丢人的叫声。
仔细想了想，其实我从早上到现在一点东西都没有吃过，所以肚子会叫也正常。
然而——
「刚——刚才是什么声音？」
不单只是挨的最近的零号，连其他小孩子都一同露出惊讶的表情。
「刚才的声音好像是从裕也大人身上传来的……虽然很麻烦，但是裕也大人你没事吧？」
「那什么……既然很麻烦，那就别问了。」
我向他们解释这是只有人类饥饿的时候，身体才会发出的信号。身为人造人的他们没有这项功能。
当然，有见过世面的亚美娜对此并不会感到新奇。
就等于城市人和乡下人的区别。
零号卷起袖子说道：
「我来负责烹饪晚餐给裕也大人。」
「谢谢你，零号。为了以防万一还是想询问一下，你们平时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我们通常不会进食，每日依靠电力存活下去。」
「蛤？那不就等于没煮过饭吗？」
「是的，所以即使是这样，我也会尽自己所能料理出裕也大人喜欢吃的饭菜。不过很麻烦就是了。」
「拜托你先不要这样，我大致上能想象到结局了。我的副业是厨师，今晚就由我来料理吧。」
「…………」
我的工作经验告诉我，零号是那种随时端出黑暗料理的危险类型。
「不，裕也大人是重要的客人，应该由我来。」
「别想得这么复杂，我只是在为我的生命安全着想罢了。如果不妨，你们也来尝一尝我的厨艺吧。」
「好吧，既然裕也大人都这么说了……可以不用麻烦了，有点小愉快呢。」
「你也别说得这么直白呀……」
零号没有否定我的吐槽，有些呆呆的感觉。
——在那之后，我从零号的家里各处采集可使用的食材，在厨房内进行魔界的第一次烹饪。
虽然有很多从未见过的食材，但是我还是用最短时间去分析是否可食用，以及最佳的料理方法。
这期间零号一直站在我身旁，似乎害怕我随时会出什么意外。在客厅的一号也好像睡醒了。
我煮了所有人的份。众人一同坐在客厅享用晚餐。
由于平时没怎么接触这些，因此孩子们包括零号都不会使用餐具，我还要手把手去教他们。
亚美娜一开始是拒绝碰我任何料理的，然而她很快就被零号逼着吃下去了。
一号也吃的很开心，笑容很灿烂。
在那之后，时间也不早了——
「辛苦你了，裕也大人。」
差不多所有人都睡着后，我还在厨房里洗碗。
收拾完客厅的零号来到我的身旁，随手拿起几个碟盘帮忙洗了起来。
「本来想叫亚美娜过来帮忙收拾，但是她已经睡着了。要裕也大人负责后事，真的是非常抱歉。」
「没关系，这是我自愿做的。就算亚美娜醒着，以她的性格肯定不愿意帮忙。」
「放心吧，就算她不愿意也绝对要帮忙。虽然很麻烦，但是只要是魔王大人的命令，就要做到。」
我打开洗手盆的水龙头，自来水「哗啦」的流出。
「零号你……很讨厌亚美娜吗？」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你好像一直用命令的态度对待亚美娜，不知道这里面会不会有私人的因素在……？比如说都是人造人，待遇却不一样之类的……」
「关于这些事，我从来都没有考虑过。」
零号将洗好的一碟碗放在柜子上。
「我从未对自己的待遇有过任何的不满，我对任何人的态度都是一样的。亚美娜是我的同类，也是我的同事。」
「……原来是这样。抱歉，误会你了。」
「请不要道歉，会造成这种误会也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
我关起水龙头，不解地转头看向零号。
「我也属于教授的失败实验品之一。教授在创造我的时候，有很多人性化的项目都失败了。虽然我的魔力比普通魔族还要强，但是我不能像孩子们一样笑出来，也不能和亚美娜一样感到烦躁。」
她的意思就是不太能感受到情绪的起伏吧……怪不得才会保持一副冷淡的面孔，对人的态度也是如此。
不得不说，我觉得没有喜怒哀乐的人活着的世界是没有色彩的，面对的只有永无止境的无聊。
我开始对零号的背景感到怜悯。
零号盯着手上的盆碗沉默片刻，随后开口问道：
「裕也大人，虽然感觉有点麻烦，但是我能问你一个私人问题吗？」
「突然怎么了？什么私人问题？」
「为什么刚才的饭里面没有下毒？」
此话一出，我手上的碗「咻」一声脱手滑了出去。
幸亏我眼疾手快，在接触地板的前一秒接住了。
「——在说什么呢？！我看起来有那么邪恶吗？」
「对裕也大人而言，我们只是魔王大人的走狗，性命不值钱。更何况人类和魔族立场是相反的。所以为了自身安全，在这里把我们杀了，然后逃跑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呃……」
其实她说的没错，我还不能确定这到底是不是一个大圈套，「最重要客人」什么的说不定只是幌子。
可即便是这样……
「就算知道有风险，我也不会把你们扯进来。」
我低头唉了一口气，然后斩钉截铁的回复道。
——自己绝对不会对无害的年幼孩子下手。
无论他们种族和背景，所有都共同站在一条线上。
至于一号更不用说。
「一直以来我都搞错了。即便是魔族也有温柔和善良的人，人类也有邪恶和残暴的人。不能用自己的印象去判断对方的全部，这是我从一号身上学习到的。」
或许是没想到我会这么说吧，零号转头望向我。
随后，她竟然二话不说的脱下了自己的上衣，用只穿内衣的模样面对着我。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展，我一时间吓得手无足措。
「零号——？！你突然怎么了？！！」
「这里。」
「啊……？嗯……？」
稍微冷静了来，我重新把视线投放在零号身上。
在她胸与锁骨中间的位置，有一个较小的黑色机械装置，而周围的皮肤就像腐烂了一样呈现紫黑色，乍看之下好像是得了什么严重的病。
原来她并不是在想做什么奇怪的事情，而是想让我更清楚看见她的身体状况。
「其实，后天就是我寿命的终点了。」
「……咦……？」
刚刚她说了一些不太妙的话。
虽然零号一直都是面无神色，但是我却能从她的语气中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严肃。
「恕我直言，有一件事无论如何都想请裕也大人帮忙。」
「帮、帮忙……？」
还没从零号前一句话中反应过来，她便直接进入了下一个话题。
「请你在我死了之后——杀死我的弟弟和妹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