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犹豫了许久,还是决定这么说。
要把小妖精完全介绍给他,会是一个艰巨的任务的吧。
“在这个保险箱里吧。虽然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什么,但是我感到了希望就在这里。”
我沉默了片刻。
应不应该把小妖精的存在告诉他?怎么告诉?
如果告诉了他小妖精的存在,他一定会拼命地把小妖精带走……那个独立意识地和我相处了数个小时的小妖精……我真的有权利替小妖精她自己做选择吗?
我内心升起了一种拎起保险箱就走的冲动。但那是小说或者影视作品中毫无理智的主人公才会做的事情。
从伦理学的意义上,一方面是现实的人的幸福,甚至,如果相信他所讲述的科幻小说般的故事,是一个人的精神空缺的治疗与一个人格的复活。另一方面,则是一个甚至不能称作存在者的、不能称作自然物的东西。
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小妖精在寻求自己存在的意义,却不得不面临与一切意义一起消逝并同归于寂的命运。人的生命也是有限的,但总会被死亡反抛,即使永远在路上,但终归是在通向意义的道路上。
而小妖精,则仿佛虚无主义的化身。它不仅永远追寻不到自己的存在意义——因为它没有属于自己的意义,甚至会在消失的那一刻彻彻底底的消亡,化归为绝对的无序。
少年紧皱着眉头,似乎要将头皮都聚在一点,就像是要哭出来的样子。如果他说的一切都是属实的,那么他果真是经过了生死存亡的大风大浪,也依旧不能抛弃拯救自己恋人的最后一点可能吧。
“小妖精,我得到你的答案了。你没有什么存在意义,因为你自己就是存在意义,是他们两个人羁绊的意义、他们两个人共同经历的旅途的化身啊。”我在心中这样默念道。
我也在纠结,是不舍吗?我不好说,我无法完全抛弃自己的感性,但更多的是一丝不安。终归,我还是选择……
“是的。就在我这里。”
少年探着身子,露出了激动的表情。
“小妖精,出来吧。”
咖啡厅中的石英钟咔咔地走着指针,服务员收拾瓷杯子的声音偶尔回响。
沉默。
“小妖精?”
没有任何应答。
我不觉得是它没电了。那是一种……空荡荡的感觉。
“我看看。”少年走到了保险箱旁边,看着我调整出来的最能增强小妖精存在的数字。
“这个……只差一位就是她的生日了呢……”
只差一位?我看了一眼,发现密码转盘处竟然变成了四位密码?!难道是我之前的检查出现幻觉了?我急忙打开自己随时记录的电子笔记,照片中分明显示的是三位数字的密码啊。
他轻轻将最后一位调到零,咔嗒一声机械结构闭锁的声音,没有任何特效,没有任何离奇的事情,也没有任何缓冲——保险箱的门就那样打开了。
里面空无一物……不,竟然有一封信。信上写的分明,是给我的,内容,则是单纯的感谢。
……
感谢什么啊?我答应要把你放出来,答应不会让你消失的啊?
我这时才猛地意识到——小妖精,你是有意义的呀。你出现在了我的时间线里,你虽然来自一段故事,有回归到一段故事。但我,作为一个接管者,也作为一个人类的荣光里,永远有一份属于你的存在。
那个茫然地寻找自己的虚幻的女孩。希望你喜欢自己的归宿吧。
我强忍住没有流下眼泪。这么久了,我都是个大叔了,没必要因为这种事情哭吧。
少年脸上有几分沮丧,显然,他对这一丝希望的破灭有些失落。在某种意义上,也因为没有任何给他的信而失望吧。
……
两个相差十岁,却都苦着脸的男人对坐着,最终较为年老的那个站起身:“就到这里吧。”
一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少女从楼梯口冲了上来,径直扑向了我眼前的少年,两人紧紧相拥。我看得出他们想说“我回来了”和“欢迎回来”,也看得出他们两人都想哭,也想笑,嘛,姑且容忍他们沉默着享受这个时刻吧。
我把保险箱放回行李箱,拉上拉链,扣上自己的风衣扣子,转头离开了咖啡厅——没有被人发现。
“老兄,怎么今天就走啊!”老同学抱怨着。
我坐在空荡荡的动车组列车里,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的明月:“没事没事,事情处理得很顺利,明天该接管新的货物了。”
“对了,那个小妖精呢?”
“说来话长,不过故事大概就是我见到你之前给你写的邮件上猜测的那样。总之,作为一个意识断层的状态实体化了,不过它愿意让自己回到之前的承载者上成就一段感情了,她写信告诉我的。”
“原来如此。”
不,她什么都没有说,她只是,单纯地表达了对我的感谢而已。莫大的讽刺。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我是一个接管者,我这是在拿我的身份和责任作为借口吗?
回去一定要少喝点。
眼里的明月逐渐变成了迷幻的荧光,我的喉咙里气息如同热带风暴里的湍流在螺旋地盘亘。
不客气,哦。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