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晚的风,总是沁着令人安心的凉爽。
淡青色长裙的少女踏着高跟凉鞋,从村口缓缓走出。
“天气真好啊。”
她抬起手,看到月光从指缝间流下。
道路上不再有白日的尘埃漂浮,萤火虫如同跳跃的精灵,在草间回荡。
“久等了,希娜。”
少年的声音从路后方传来,让少女不由得转过身。
“太慢了,艾杰!”
希娜背过双手,雪白的长发因风飘起。
与她相比,艾杰的打扮就稍显随意。
他只穿着陈旧的皮夹克和厚厚的衫裤,连平时工作用的防风镜都没摘,就这么顶在额头上。
“抱歉,我才从铁匠老爷子那边出来......”
少年不好意思地挠着脸颊,再抬起头时才注意到少女的微笑。
“没事~只要你带我去的地方真的像之前说的那样有意思,我就原谅你!”
希娜靠近一步,轻轻躬下身,像只要恶作剧的猫咪。
“如何?”
皎洁的月光洒下,朦胧地包裹着她那修长的身体和温润如玉的肌肤。
二人间的距离是如此之近,以至于看到这幅情景的艾杰不禁红透了脸,连忙偏过头去。
“当然!我保证你会喜欢。”
“喜欢......”
听到这个词的希娜挺起身,忽然也像想到了什么般,侧过了微红的脸。
“是吗?那就好。”
“嗯!我先走,小心不要跟丢了。”
艾杰说罢招了招手,然后踏上旁边的小路。
“才不会跟丢呢,笨蛋~”
希娜偷偷吐了吐舌头,小步跟上了艾杰的背影。
他们在月光的指引下走完小径,又穿过一片幽深的树林,最终来到了开满纯白花朵的悬崖。
“这里是......?”
风从山谷中吹来,带着冷冽又清甜的香。
希娜不解地望向花丛中的艾杰,只见他没有转身,而是抬头向天空示意。
“你看,希娜。”
少女顺着少年的目光向上看去,冰蓝的双眸中瞬间映满星光——
“哇......”
那是希娜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的夜空。
漫天的银星闪烁在黑夜之中,其中更有璀璨者聚作长带,如同蔚蓝的星河静静流淌。
“漂亮吗?”
“......嗯!”
希娜情不自禁地在胸口握紧双手,脸上洋溢着幸福。
“谢谢你,艾杰!”
“不用~”
艾杰回过头,看向兴高采烈的希娜,浅浅地笑了起来。
“这个地方,其实是老爷子告诉我的。”
“欸?”
“他说最近是观星的好时节,让我带你过来看看。村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而就算找遍整个斯塔里亚,说不定也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场所了。”
“厉害......”
希娜向前走了一步,有些依依不舍地看向艾杰。
“那,老爷子自己为什么不来呢?”
“因为......”
说到这个话题,艾杰忽然低下了头,语气渐渐变得哀伤。
不知名的白花被风吹拂,在他的脚边摇曳。
“因为最先发现这里的,是老爷子病逝的女儿。他说这片花丛是女儿留下的,而这顶星空,是他送给我们的礼物。”
“......”
听完艾杰的叙述,希娜的神情也慢慢严肃起来。
她再度抬头,只觉得那闪耀的明亮中,又多了一份回忆的沉重。
“艾杰......”
“怎么了?”
“我妈妈说,人们去世后都会变成星星回归到天上。所以我想,如果真的有流星的话,那一定代表着逝去之人的思念吧。”
“嗯。”
艾杰仰起头,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逐渐深邃。
“一定是的。”
“咦?艾杰也相信有流星存在吗?”
希娜有些惊讶地转过身。
“......我亲眼见过。”
“骗人~”
“真的。”
“那......你许愿了吗?对流星许愿的话,据说不管是什么愿望都能实现呢。”
看希娜的样子,似乎是很不情愿地才相信了艾杰的说辞。
“当然。”
艾杰笑了。
“我怎么会骗你呢,希娜?”
他看看周围,然后坐到了一片空地上。
“那是我小时候的事了。你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斯塔里亚之外工作吧?在很远很远的,看不见星星的地方。”
“嗯。”
希娜怕踩到地上的花朵,于是非常小心地走向艾杰。
“你和我说过,他们都是了不起的英雄。”
她用手轻轻压住裙摆,然后坐到了艾杰的身边。
“以前,爸爸每个月都会联系我一次,来问我的情况。但有天晚上他却告诉我,妈妈得了很重的病,让我做好心理准备。我很担心,担心得睡不着,就跑到后院里看着漆黑的天空发呆——那个时候,我见到了流星。”
艾杰很认真地讲述起了自己的过去,希娜在一旁抱着双腿,静静聆听。
星与月的光辉交融,映着微风间的花丛,丛间有淡金色的流萤漂浮。
“就像一颗彩虹划落,那流星拖着尾巴,从一边飞到另一边,比任何东西都要夺目。直到最后我才意识到,必须马上许愿才行,于是就闭上眼,匆匆许了个『希望妈妈能好起来』的愿望。再睁开眼时,它已经不见了。”
“那,艾杰的妈妈呢?”
希娜歪过头,发丝垂到耳边。
她温柔地看着艾杰,眼神如湖水般清澈。
“最后一次定期联络的时候,爸爸告诉我,妈妈的病竟然奇迹般地好了。我特别高兴,也因此深深记住了看流星的那天,但他们却再也没有任何消息了......所以,我下定决心向铁匠老爷子学习机械技艺,希望有朝一日能走出村子,走出斯塔里亚,然后找到他们所在的地方。”
“你知道外面是什么样的吗?”
希娜担忧地眨眨眼,伸手撩了下头发。
艾杰不在乎地摇摇头。
“只知道在打仗。不过是打仗的话,有一手机械技艺总能活下去了。说不定也会像我爸爸妈妈那样,成为抵御外敌的英雄呢!”
他的语气听上去是那么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风光无限的自己。
“那......你会特别活跃,然后上报纸吗?”
希娜用手撑住地面,然后抬头望向星空。
她的双眉蹙紧了又舒展开,心中的复杂感情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当然啰!能够出名,可是每一个男孩子的梦想!”
“......是嘛。”
银色的星空愈发漂亮,但希娜想看到的已不再是这样的景象。
“哎......要是,要是我也能看到流星就好了,这样我也可以许愿。”
她惋惜地轻叹。
“别担心,以后一定有机会的。”
艾杰看了看希娜的侧颜,然后像突然想到了一件事,低下头去,摘起了身边的白花。
“不过,希娜想许什么愿望呢?”
“我想让这个世界上没有离别和悲伤,每个人都能开开心心地活着。”
希娜很认真地说出了愿望。
她从小就有这样的想法,而现在终于找到了表达的契机——
再加上,自己一点点的私心。
“听上去很棒啊!”
艾杰称赞着,却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
“艾杰呢?”
“我?嗯......也没什么特别的。如果能再看到一次流星的话,我就许愿让你的愿望成真吧。”
“你啊,就不能——”
“给,做好了!”
希娜刚想嗔怪一下艾杰的态度,却被他递来的东西打断了思绪。
“这是?”
她将那白花编成的手环接过。
“送给你。”
艾杰的脸微微红了起来。
“希望你不要忘记这片星空。”
“......”
希娜的脸也红了。
少年的手艺和少女相比略显笨拙,但心意却比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真诚。
“什么嘛,想送我东西就不要赶时间,好好做一个啊!”
“可是,这种花只有这里才有,我还是求得了老爷子的同意才——”
“帮我戴上。”
根本不给艾杰解释的机会,希娜又直直地把手环伸了回来。
“啊?”
“帮我戴上......你听不到吗?笨蛋!”
希娜的双眸水汪汪地颤动着,非让艾杰接受她的请求不可。
“哦......”
迟钝的艾杰这才反应过来,然后重新拿起手环,小心又认真地戴到希娜的手腕上。
山涧的风吹来,撩起了希娜的头发,也让花丛发出好听的声音。
时间仿佛静止在了这一刻,只剩柔和的星光洒下,宛若世界送来的祝福。
“希娜......”
艾杰试探性地握住她的手,而希娜没有拒绝。
“怎么啦?”
她回以微笑。
“等你看到流星的时候,绝对要想起今天,然后许下让所有人都开心的愿望哦?”
“......嗯!!”
“到时候,我会陪你一起许愿的。约好了?”
“约好了!”
少年和少女在星空下十指相扣,定下誓言。
他们的眼眸中映着彼此,一生都无法忘却。
......
两年后,离别之日。
夹克的男孩站在崖边,清风抚着洁白的花丛。
阳光飘洒的道路上,精心打扮过的连衣裙女孩走了过来。
“艾杰。”
她停在他的身后,呼唤出他的名字。
明明昨天已经哭干了泪水,但再见到他时,眼前又情不自禁地蒙上迷雾。
“好慢啊,希娜。”
艾杰转过身,眼神无比温柔。
“我可是马上就要离开村子的人了,你就不能早点来吗?”
“可以的话......我根本就不想来,笨蛋。”
希娜抬起纤细的手指,拭了一下眼角,然后从裙子的口袋里拿出一个贴身带着的淡蓝小包,递了过去。
“给你。”
“这是?”
“护身符。没有特殊情况,就不要打开。”
艾杰愣了一下,随后微笑着把小包接过。
“我还以为会是其他东西。”
“一定要好好保存哦?做这个,花了我『很长很长』时间。”
希娜像是故意的一样,重重地咬着字说道。
“欸?”
艾杰立刻想到那个夜晚,他送她手环时的情景,于是不好意思地笑了。
“原来你还记得啊。”
半年前,希娜和村里的富人有了婚约,而艾杰过了很久才知道。
在斯塔里亚,女孩没有拒绝家庭选择的权利。
“是你让我不要忘记那片天空的,不是吗?”
希娜认真地看着他,双眸颤动。
“我不会忘记的。永远。”
“......我走了。”
艾杰被希娜炙热的眼神看得心情摇晃,生怕再多一秒自己就会想留下来,于是低下头,从她的身边经过。
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余光紧接着又忽然一亮,好像看到了孩童时期的流星。
认为是心神不宁而产生错觉的艾杰摇摇头,然后加快脚步,想早些离开希娜。
让她和富人结婚,衣食无忧地度过一生,或许远比等他来得合适。
“再见。”
“艾杰......”
希娜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听上去非常遥远。
艾杰鼻子一酸,脚下险些踩空,但没有回头。
女孩的眼泪在阳光下闪烁,宛若逝去的流星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