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离开斯塔里亚之后,艾杰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幼稚。
世界根本就不是处在『打仗』中那么简单,而是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战火从未停歇。
焦黑的土地上再也无法种下花朵,今天的硝烟会挡住明天的黎明。
若不是各个城邦展开的『穹顶』,人们随时都可能被流弹炸得灰飞烟灭——
但艾杰活了下来。
在野外日复一日的提心吊胆中,他吃光了水和干粮,丢掉了铁匠送给他的机车,最后在意识消失前来到了另一座城市。
当街边的巡逻队终于救起他时,他正在墙角缩成一团,嘴中喃喃地喊着谁的名字......
『希娜』。
而村子里,一直流传着一句大人用来教育男孩的话。
『斯塔里亚的男子汉都是可以背负星辰的人,所以不能轻易被挫折击败』。
恢复精神后的艾杰将这句话刻为座右铭,努力让生活走上正轨。
他渐渐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并凭借高超的机械技艺在城里的铁匠铺找了份工作。
两个月过去了。
辛苦之余,他从未忘记自己的使命,但父母的下落却依然没有消息。
艾杰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每夜枕着希娜给的护身符入眠,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感到些许安心。
然后,事情突然有了转机——
『基亚』。
由地球国防部研发出的最新类人兵器,通过核心内的驾驶员亲自操纵,可以发挥出足以匹敌半个舰队的威力。
这是人类的杀手锏,就如同漆黑海面上点燃的照明弹那般,给世界带去了希望。
几乎每一位有志之士都期盼着能获得这份守护的力量,而基亚驾驶员的征召活动,也理所当然地来到了艾杰所在的城市。
艾杰没有犹豫,得到消息后立刻报了名。
成为英雄是他从小就有的梦想,而他也始终记得那天和希娜说过的话——
“你会非常活跃,然后上报纸吗?”
“当然!”
艾杰想让希娜看到他的身影,然后用他的方式告诉她,他也永远不会忘记。
......
来到应征的场所,领头的是一位年事已高的军官,维护秩序的军人们分散四周。
露天的道路尘土飞扬,而老军官的后方停着一艘从未见过的巨型飞艇。
在报名者围成的人墙内,他淡定自若地翻看花名册,有序地点着名,问上前者问题。
大多数人在面临真正的生死抉择之时都失去了坚定的意志,只有通过选召的少数人会直接进入飞艇。
他们的背影无一例外,都透露着某种孤独,和玉碎般的决绝。
艾杰忽然意识到这和他以前经历过的事情完全不同,心里渐渐涌上紧张和热血,几近让大脑无法思考。
他于是闭上眼,将手捂在胸口的位置。
那里的贴身口袋中放着希娜给的护身符。
一想到她的笑容,他就觉得没有自己攻克不了的难关。
“下一个,艾杰。”
老军官喊出这个名字后抬起头,看到皮杰克的男孩挤开人群,走上前来。
“你......”
他有些诧异地看着男孩,这是目前报名者中最年轻的一个——
不如说太过年轻了。
“我是艾杰。”
艾杰像看出了老军官的想法一般,认真地重复着自己的目的。
“我来应征基亚驾驶员,先生。”
“......嗯。”
老军官终于点点头。
他从男孩稚气未脱的脸上看到了不输于年长者的决意,竟使他想起了从前。
“能冒昧问一句吗,孩子?”
“什么?”
“你的家人呢?”
“......不知道。我来这里也是为了找他们。”
艾杰偏过头,神情笼上悲哀。
老军官皱了皱眉,然后推推眼镜。
“你的父母,莫非也是军人?”
“嗯。”
“叫什么?”
艾杰看向老军官,缓缓说出了父母的名字。
那一刻,他看到老军官的眼神中闪过意味深长的光芒。
“原来如此......”
“您听说过他们吗?”
老军官重重叹了口气。
若是带了烟斗在身边,他一定会去点燃最浓烈的烟丝,然后把自己沉浸到那能分离精神的苦涩之中。
“何止听说过......他们两都是我引以为傲的学生,直到最后一刻还奋战在前线。”
“......”
艾杰低下头。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但这样的结果仍让他一时无法接受。
“呜......”
他拼命咬牙忍住心中的酸楚,告诉自己不能哭泣。
“孩子,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老军官又何尝不伤心,但他仍然温和地把手搭到了艾杰的肩上。
“回去吧,我会派人照料你的。”
清澈的水滴从男孩的脸颊掉落,砸在地上,开出了尘土的花朵。
我没能救到他的父母,老军官看着艾杰想,所以,至少要让他......
“先生......”
然而,明明仍处在失去双亲的悲痛之中,艾杰却强迫自己奋力地抬起头。
因为他想到了斯塔里亚,想到了那个夜晚的星空。
这是他最后剩下的思念,也是他必须守护的回忆。
“艾杰?”
老军官有些惊讶地把手拿开,看着泪流满面的男孩咬紧牙关,重重说出了那句话语。
“我想战斗。”
“别胡闹!那种机体给人体带来的负荷,不是你能承受的......”
“我想战斗!”
“......”
老军官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饱经风霜的他本不该容易动摇,却因为男孩的决意而触动了心灵。
“孩子,这是我真心的建议——想复仇的话,你还有别的选择。”
他尝试着挽回艾杰。
要知道操纵基亚,很可能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不,先生。不仅仅是复仇,我......还有想保护的地方,还有想保护的人。”
艾杰抬起手臂擦干泪水,眼眶红红,然后坚定地向前一步。
“我必须战斗。”
老军官愣住了。
他没想到最后,想得太简单的居然是自己。
面前的男孩仿佛一只渴望飞翔的雄鹰,俨然已经足够成熟。
“明白了。把手伸出来吧。”
回过神后,老军官郑重地从口袋里拿出探测仪。
他承认了艾杰的觉悟,并把他当作真正的候选人来看待。
这是用来测『基亚适应数值』的仪器,只要适应值超过五十就能和机体同化,稍加训练便会成为一名出色的战士——
而看到最终结果的时候,老军官只觉得脑中一阵空白。
『100』。
就算是第一个开发出基亚的设计师,也不过只达到了百分之八十而已。
“......艾杰。”
“嗯。”
“通过了。”
“......”
“我知道你不打算回头。所以......去吧,如果你准备好了的话。”
老军官收起测适应值的仪器,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先生......”
艾杰想说些什么,却被老军官打断了。
“我的身体已经不允许我上前线了。因此,我能做到的只有这些。”
他让到一边,然后向艾杰敬了个标准的军礼。
艾杰愣了下,便回以深深的一躬,然后拔腿朝飞艇跑去。
老军官目送艾杰的背影越走越远,浑浊的眼泪溢满了眼眶。
他仿佛看见一切刚开始的时候,那两个年轻的身影也是这么热情,并且充满决意。
他们曾为了谁能归于自己麾下而发生争吵,互相掐着彼此的脸颊大打出手,还是自己亲自制止,才停下了那场闹剧......
后来,他们结婚了,有了孩子。
孩子刚出生时,老军官去看过。是很健康的男孩,身上有太阳的味道。
再后来,他经历了最痛苦的一段离别。知道再也见不到他们时,一个人喝闷酒喝到凌晨,醉得下属都不知道如何安慰。
现在,轮到他们意志的继承者,在自己的前方奔跑了。
“飞起来,艾杰。飞起来,去守护那片天空。”
......
首都,国防基地。
齿轮工作时的巨响回转在偌大的厂房内,配合着似乎永不停歇的电锯声和清脆无比的打铁声,把紧张的气氛推到极点。
距离上次地外生命体的袭击已经过了很久,而通过间谍传回来的情报,下次袭击或许便是它们的总攻。
“喂——还没好吗?”
带着『01』号码涂装的类人机体脚下,有个穿黄色工作服的中年男子朝不远处的货车呼喊。
“马上就来!”
货车旁的人员匆忙答了一句,然后不迭地把货物装上车厢。
“真是的......最新锐的机体反而到最后才整备,搞不懂那帮家伙在想什么。”
中年男子不满地取下工作帽,摸了摸半秃的头顶,却没有注意到另一个人的靠近。
“整备班连续通宵工作已经很累了,这台机体的维护又需要很长时间,偶尔休息一下如何?”
军装的男人毫不嫌弃那套油腻的工作服,并顺势把手搭上中年男子的肩。
“艾......艾杰大人!”
中年男子吓了一跳,连忙站直身体,敬了个军礼。
他面前的是人类最强的王牌,有着“流星”之名的基亚驾驶者,艾杰。
这个男人在首战时便重创敌方舰队,仅凭一己之力就扭转了整个战局,从此被大家奉为『英雄』。
“您辛苦了!”
“您才是。”
艾杰说罢挪开手,也熟练地回以军礼。
“假如人手够的话,您也不会从情报部门转来这里。”
“不敢当!守护世界是我们的职责,与工作场所无关。”
“嗯......”
艾杰赞许地眨了眨眼,接着看似不经意地将目光转向别处。
“话说回来,格雷长官那有消息了吗?”
“啊~是艾薇儿公主的事情吧。”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然后会意地笑笑。
他看四周无人,便小心翼翼地凑近艾杰的耳边。
“我偷偷听格雷长官说,您和艾薇儿公主的结婚仪式定在了下周。”
“下周?”
“因为对方一直在催促,地外生命体的总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来。所以......艾杰大人?”
“......我去休息。”
中年男子的话还没说完,艾杰就径直向前走去。
他的脸藏在工厂投下的阴影中,因而看不见神情。
“怎么了呢?”
中年男子看着艾杰的背影,不解地戴上手中的帽子。
只觉得这位英雄的过去里,似乎埋着不会被任何人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