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口令设置,权限是不是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地方,比如限制之类?”之后的路上,弥途借回想起的片段,继续向霜华发问。
既然她答应告知权限的事,肯定要趁机刨根问底弄清一切。
“明明都想起权限使用方法了,还放不下心?”她轻笑一下,像是在嗤笑,实际却很是赞赏。“没错,确实有限制。
权限本质上,是一定数量纳米机器人的控制权。这些会自我增殖的小东西分为搬运类、连接类、储能类和信息类,原本是为了帮助凯美瑞人进行建设留下的,为了不被用于斗争,多少会有些限制。比如我的‘梨花带雨’属于信息类纳米机器人扫描,再由连接类聚集成的太刀,其中一条限制便是使用时被扫描的太刀必须完好。”
“你刚才说了口令却没有出现刀,是没有用内口令?”
“对,把外口令用做权限的代称,并不是在使用权限。光念外口令是没用的,对谁都一样。”
“嗯。”弥途自顾自点点头,接着问:“那你原本的刀,现在在什么地方?”
“现在这颗星球上,权限几乎是公认的战斗武器,不是能随便透露某些信息的时候。你明白吧?”走在前面的霜华放慢速度,进入照明范围内,用手点了点她的耳朵。
“是我疏忽了。不过为了表示谢意,我还是决定说一条‘雾里看花’的限制:
水搬运的方向是由少向多的,并不自由。”弥途看来,谨慎虽好,太过畏首畏尾却没有必要。
“你还真是大胆。”
“有风险才更有价值。”
“所以刚才的行动,是为了将兜虫的呼吸器官沾上水?”霜华想到他在兜虫背上拼命的模样,这才明白了他所作所为的含义。
“是这个理。”
两人边走边继续说着,照明机器人却渐渐难以跟上,最后索性闪烁两下,失了光亮掉在地上。弥途愣在原地问:
“这……你有没有备用的?”
“等一下。”话音未落,黑暗中又慢慢亮起微光。不过这光并非来自照明机器人,而是源于霜华自己,此刻她正由内向外散发光芒,像是移动的人形灯罩。
“稍微提升了一下运转功率,能看见吧?”
“啊,是的……”弥途犹豫着,不知说什么好。因为他不仅能看清道路,也能看清霜华的衣服纹路,身体轮廓,甚至是——骨骼。
感叹仿生技术发展的同时,他也出于避嫌的想法别开了视线。尽管忘记度过了多少岁月,年龄几何,但能确定自己不该是那种躁动的年纪才对。那刚才的冲动,原因出在霜华身上?
“怎么不说话了?”霜华打断弥途的胡思乱想,让他有些慌乱,险些被地上的乱石绊倒。
“那个!我是在想权限被用作武器这件事,思考他们争斗的原因。”他勉强站定,又忙着回答,显得有些狼狈。
“嗯,这个的话,我也是后面才到这里,对原来发生的事不了解,只能做个猜测。你有兴趣听听吗?”她停下脚步,俯下身子捏了捏弥途的脚踝,“也是权限有关的事。”
看着她确认无碍,重新走到前面,弥途才后知后觉地缓过神说:“那当然洗耳恭听。”
“权限会设限制,还有一个原因:权限是可以增加以及分配的。为了提高效率,纳米机器人会在权限主人死后转移,归于其临死前脑海中所想之人。这些新增加的权限,可以提高获得者的权限使用效果,但不会获得新内容,而且获得越多,效率增长会越缓慢,这也是出于限制斗争的考虑。
又为了不浪费个人过剩权限,拥有过多权限者可以将部分分配出去,以帮助权限强度不够的人,被分配权限的人死去时这些权限会回到分配者手中,可以说百利而无一害。
虽说权限过大很浪费,难免仍有贪得无厌者动邪念。权限分配也很适合用于统治,于是产生斗争。斗争开始容易,结束却难,最终便落得了现在的窘境。这就是我的猜测。”
“想当然式的猜想不敢苟同,信息倒是很有用。”他短暂思索,莫名觉得其中有不对劲的地方。
霜华丧气地垂下头,像是承认了获得的否定。
“唉,等出去你问问他们,应该能知道一切。”
“他们是指?”
“一个凯美瑞人组成的小队,我在搜救人类的路上暂时和他们同行。具体什么名字你有兴趣自己问,我没注意。”她毫无关心地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止住脚步,“你在这里等一会儿,顺便休息一下吧。”
她说完消失在拐角处,四周因此重归黑暗,弥途便开始暗自思索她的用意。
想了没一会儿,他便放弃了。既然她没多做解释,那就不会是什么大事,而自己选择了相信她,便没有必要怀疑。他甩甩头,将奇怪猜测搅成一团,没再去想。
没过多久,霜华拿着一些东西走了回来。
“吃了这个药,再戴上这个口罩。”
“我会照做,不过可以说说理由吗?”
“看看你的手指。”
他伸出双手,在霜华身体溢出的光芒下,看见了那老树根须般皱起的皮肤。这是接触水过久后常见的现象,但按照常识,目前绝不至于到这程度。
“这已经是研究所隔绝环境下的状况,外面是什么程度不难想象。而且不仅是水汽,高浓度氧也会对你的身体造成伤害,有这两样东西,你才能在外面自由活动。”
“谢了。”身处某些环境,就不得不接受一些东西。弥途很是理解。
“准备好,我们要离开了。”
霜华伸出手去,像是在黑暗中撕开口子般,打开了一道门。外面泛白的空间喷涌出湿润狂风,叫嚣着要占据这黑暗中的所有地方。她抓起弥途的手,顶着狂风走了出去,这个世界的真实样貌也终于展示在眼前。
奶昔般浓稠的红色雾气在地面铺上一层,像水一样缓缓流动着,淹没了脚踝。往上的雾气虽然比较寡淡,却仍将天空染成了淡红。除了那些数十米高的寻木及其遮天蔽日的繁盛枝丫,稍远的景色都隐于雾气中无法看清。
若仔细观察,还能发现一些如鱼儿般漂浮于雾气中的生物:空羽星像是公鸡最鲜艳羽毛做成的毽子,挥舞着丝绸般的羽枝在游动;雾海流萤隐没于雾气中,只能靠闪烁的绿光辨识……
弥途惊讶于所见的一切,不禁向前迈出步子。脚下传来清脆的折断声,引得他低头看去。原来雾气下是数不尽的赤红花朵,密密麻麻铺满了整片大地。
被踩到的球形花朵,喷出极浓郁的粉尘,迅速瘪下去。而粉尘消散于空气中,成了雾气的一部分。
他好像听见什么声音,于是停止动作竖耳倾听。不远处正响起同样的折断声,其间夹杂着激动的吼叫。
弥途想要看清来者,但视野内仍是赤红一片,让他有些紧张。发现霜华没多做警戒,他也选择了安然等待。
“看见啦!哀可已经看见啦!”“可哀也看见啦!”
“是神明大人哪!”“是神明大人呢!”
伴随着声音渐渐靠近,两道身影也从红雾中窜出。乍看下,她们就是一对普通的双胞胎小孩:穿着及膝连衣裙、有瞪得圆圆的双眼、浓密厚重的睫毛、圆点式眉毛和鲜红短双马尾,正开心地笑着。
弥途却下意识想到:面貌是骨骼的特性,圆点眉是探知热的“第二双眼”,睫毛是装饰般的肉锥,而被扎成双马尾的不是头发,是类似鼻子的名为触突的器官。
他惊讶于自己毫无印象的熟络知识,再次为自己的失忆感到郁闷。
“神明大人神明大人!我是哀可!”“我是可哀!”“我是哀可!”“我是可哀!”……
姐妹俩背对着展开双手,用交缠的马尾使力,借助腰背在弥途面前边摇摆边旋转,大声地自我介绍。
“哀可、可哀别闹了!在神明面前不要失去礼数!”听到这句话,姐妹俩终于停下,乖巧地站在原地,只用大大的眼睛盯着弥途。随后声音的主人也缓缓现身:他扎着单马尾,面相棱角分明一些,额头的独角说明是男性。
“非常抱歉,神明大人,哀可和可哀缺乏礼教,还望多多包涵。”
“啊,嗯,没事。我叫弥途,不是神,就是个普通人。”他摆摆手,尴尬地笑笑。
“神明就是人类呢!”“人类就是神明呢!”不安分的双子又跳动起来。
“好的弥途大人。请您稍等,幽妲大人很快就过来,她是我们风滚草小队的队长,会负责与您沟通一切。对了,我叫宁·恩捷特。”
恩捷特轻轻捂住哀可和可哀的嘴,好似施了什么魔法,两个小家伙瞬间安静下来,只转动眼睛四处张望着。
“既然弥途在这里,你们就没理由再向我隐瞒权限内容了吧?我将会负责他的安全,铲除一切威胁,你们也一样。”霜华走到弥途身边,摆出了不曾见过的冷漠模样。
“当然,霜华大人。不过请让我先询问一下幽妲大人,确认她的意见。”恩捷特礼貌地退下,很快重新现身,“幽妲大人同意了,并且正在赶来。”
“哀可可哀先来!”双子异口同声,自顾自说了起来,嘴里还咀嚼着什么。
“可哀姐姐就是哀可的权限!”“哀可姐姐就是可哀的权限!”
“哀可的外口令是‘狂言之神’……”“可哀的外口令是‘小丑之花’……”
弥途突然伸手制止了她们,笑着说:“口令还是算了吧,感觉有些小题大做。而且你们这个口令,是不是还有《虚构之春》?”
“猜到了呢!”“猜对了呢!”哀可和可哀又做起那个旋转动作,乐在其中。“弥途好厉害!”“人类好厉害!”
“不愧是弥途大人,这正是我的权限,实际上哀可和可哀的外口令也是借我之手。因为神,失礼了、因为人类的作品,读过以后难以忘怀。还弥途大人不要怪罪。”恩捷特鞠了一躬。
“能够有这种作品的人,即使在人类之中,也是少见的存在。我不过恰好知道,你的作为也没有必要怪罪。”弥途被恩捷特弄得浑身不舒服,于是转而向哀可和可哀搭话“话说回来,哀可、可哀你们到底谁才是姐姐?”
“哀可是姐姐,可哀是权限!”“可哀是姐姐,哀可是权限!”两人继续重复玩不厌的旋转游戏,并没有因此起冲突,好像彼此都是对的。
“这是谎……”
弥途拦住霜华,摇了摇头。“那么你呢?恩捷特,你的‘虚构之春’是什么内容?”
“正好幽妲大人即将归来,就趁此机会,让我展示一番吧。不过还请稍等,需要一点时间,大概是那片云散开的时候。”
等待并没有花去多少时间,那云朵很快飘开,透射出灿烂的阳光,雾海也被照出一条通路。
“那么,幽妲大人的登场,以及我的陪衬表演,就此开始。”
随着口令落下,在那云朵、天空与树冠交界处,出现了纯白方块构成的旋转阶梯,它顺着光路延伸而下,宛如细长的绫罗绸缎,神圣美丽。
少女轻抚长发,迈着优雅的步伐,缓步走下阶梯。身旁雾海中一群奇异生物,在她四周游动着,想要靠近又不敢尝试,就像护卫着少女前行,在光路照耀下,又像是在为她吟唱欢迎的祝福曲。
最终随着下方雾气渐渐浓郁,少女的身影也消失在一片赤红中。
“只怪在下能力有限,不能将幽妲大人送过来。现在还要劳烦弥途大人、霜华大人和我们一起去和幽妲大人汇合,真是惭愧。”
“别这么说,反正我们也不可能总待在这里。这没什么问题,是吧霜华?”弥途本想借此提醒霜华不要生气,却发现她好像有自己的考虑,轻松接受了这件事。
“总待在岛的边缘也不行,现在就过去吧。”
另一边,不知名的凯美瑞人正倒挂在寻木粗壮的枝干底部,对其上被绑着的幽妲说话。
“好一个别出心裁的登场,令人目不转睛啊。你不会以为我们连这都注意不到吧?”
幽妲没有立刻回答。她淡然地思考着什么,沉浸于自己的世界中,好似只是在树枝上小憩一样,冷漠的脸上有欣然的笑意。
等她收起笑颜,却吟诵般回答道:
“我们当承受的,是苦难,或死亡;我们所想要的,是反抗,或回归。惟愿,明日依旧。”
“切!原来是自己人,无趣。”
“王冠滑落,神已从长眠中醒来。不用管我,你知道该做什么。”
“好好好,这还用得着你说?我可是等这天好久了!哈哈哈哈哈……”话音仍在回响,他突然直坠入雾海中。那张狂的笑声先是消失,随后由远及近,再次从幽妲后方天空中响起,又掠过上方渐渐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