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揣著緊張的心,顧英雄跟在阿重後面進入大樓。
大樓內部就和外面斑駁而沾滿灰塵的外牆一樣,充斥著破敗的氣息和年久失修而生鏽的老舊水管。阿重手上的手電筒,還有他後腦勺的光環,是一片黑暗中僅有的兩個光源。與此同時,滴水的聲音,還有老鼠的吱吱叫聲,都讓顧英雄十分害怕。
他們真的要進來嗎——在他猶豫的時候,他們已經進來了。
顧英雄一直認為這是陷阱,無奈這也是唯一的線索。而且現在已經沒有時間反悔,他和阿重只能繼續追蹤那個小女孩。
「你聽到了嗎。」阿重回頭,「有人在笑,在我們前面。」
「我可沒聽到喔。」顧英雄緊抓手中的雨傘,「你別嚇我。」
車上的武器,只有雨傘和大聲公讓顧英雄稍微安心些。
其他的武器不是警棍、防暴盾牌,就是他根本不會用的麻醉槍和拐棍,他也只好挑自己知道是什麼的這兩樣物品隨身帶著。
「害怕的話就回去吧,畢竟你也是普通人。」
「我、我才沒害怕!」顧英雄挺起弱不經風的身板,「不要說得我好像需要人保護一樣!」
要他對眼前的屑示弱,根本想都別想。
「那就麻煩你走在前面吧,要是你走在後面不見了,到時候負全責的人是我。」
「我才不要,走在前面最容易死的好嗎!」
「那就麻煩你一個人走回去吧。」
「⋯⋯你這屑鳥。」
顧英雄一邊瞇眼看著阿重,一邊慢吞吞地挪動到前方。
——同樣是天狗,為什麼林田兄妹就是天使,而阿重和A.S卻屑得不行?
他邊走邊想,試圖用思考來中和被阿重緊緊盯著不放所帶來的緊張感。
但就在他幾乎要習慣背後的視線時,他也突然一腳踩空,朝著下方垂直墜落。
「小心!」
說時遲那時快,阿重一個箭步衝上前,張開雙手抱住顧英雄。
而顧英雄還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事,就感覺到自己突然被氣流提升到高處,像風箏一樣在空中划著圓弧。
「要是我不會飛的話你現在已經死了。」
背後的阿重說,當顧英雄意識到是阿重抱著他在飛時,他才意識到眼前的一片黑暗,其實是暗藏在廢棄大樓裡的萬丈深淵。
「⋯⋯我說,阿重,為什麼大樓裡會有懸崖?」
「我不知道,但是這裡有氣流,可能可以通到外面。」
「但是這不可能啊。」顧英雄又說,「哪有建築物地板上開這麼大的洞的?」
「高層百貨公司和近現代的高層辦公大樓。」
「⋯⋯行吧。」
雖然這棟大樓不像是百貨公司,也不像阿重口中的那種辦公大樓,顧英雄還是勉強接受了這種可能性。
與此同時,阿重的盤旋也進入尾聲。
隨著顧英雄適應眼前的黑暗,他也能看見深淵最深處的水泥地面。當顧英雄的腳尖離地面只有一步之遙,阿重也放開顧英雄,讓他得以回到地面。
「但是這裡到底是哪裡啊。」顧英雄低頭看向腳邊的積水,「為什麼那個小女孩會跑來這種地方。」
「誰知道呢。」阿重重新打開手電筒,「但是這裡確實能感覺到風。」
「也就是說這裡真的通向外面。」
「對。」
如果通向外面,那就表示這裡並不是密閉空間。
顧英雄想起阿重先前說的大空洞,還有剛才的上坡路。
從外面的上坡路段看向遠方,雖然被樹擋住視線,但確實能看到某種巨大的斷層。
「⋯⋯『模因測試劑』變色了。」
阿重的另外一隻手上拿著一個封閉試管,裡面的液體呈現一種渾濁的黑紅色。
這個封閉使館裡是模因測試劑,只要一靠近模因就會變色,越是靠近模因,顏色就越深——但當身上有反模因的角色靠近時,一般也只會呈現一種鮮豔的橘色。
「顧英雄,我要叫外援。」阿重把模因測試劑放回西裝外套,「這裡已經離大空洞非常近,再待下去連你也會有危險⋯⋯顧英雄?你在發呆嗎?」
「阿重,你看那個。」顧英雄手指向遠方,「那是我想的那個嗎?」
他們眼前,遠方的廣場,似乎連接著某種森林。
顧英雄不想懷疑自己的眼睛,但安全門的另一端,林立的「木樁」怎麼看都是植物。他甚至能聞到安全門內傳來的,甜膩而令人戰慄的甜腥。
「⋯⋯樹林?」阿重皺眉,「等等,難道說。」
「難道說啥!?等一下,你別跑啊!」
對方突然跑起來,讓顧英雄措手不及。
和行動迅速地添購相比,身為凡人的他最多只能在他身後竭盡全力地追趕著進入那座令人不安的森林。
「⋯⋯這個味道,果然沒錯。」
阿重在離他們最近的「樹」旁停下腳步,只見他伸手去觸碰「樹幹」,樹木的「血肉」便順著他的手指拉出一條黏膩而香甜的金色絲線。
「顧英雄,還記得那個植物人嗎。」
「記得啊,怎麼了⋯⋯等等,你該不會是想說⋯⋯」
顧英雄的聲音,越來越小聲。
他想起那個植物男生前喝下的金色液體,背後升起一陣惡寒。仔細一看,那些樹甚至不是樹——那些「枝幹」與其說是被擠壓出裂痕的樹幹,不如說是交纏在一起的,某種生物的血管。
「看來我們找到『蜂蜜』的原產地了。」阿重把指尖的金色液體擦在地上,「看來是使用某種『模因』種出來的,喝下去之後立刻就會被同化成眷族吧。」
「眷族?」
「你知道的吧,『跑團』。」 阿重站起來,「不要告訴我你連桌遊都沒玩過。」
這麼一說,顧英雄明白了。
在各種各樣的模板和模板,還有遊戲書的特殊規則裡,有時邪神的設定也不盡相同,克蘇魯神話也從原作者對高度發展的工業的擔憂,淪落成了一般的流行設定基盤。
「但、但是你怎麼知道是桌遊的模因?」
「因為這種事情我看得太多了。」阿重不以為然地走向安全門,「克蘇魯神話的『模因』是最危險也最氾濫的那種。至少在北美,絕大部分的模因犯罪和模因事件,都是因為克蘇魯神話體系的『模因』。」
「那也太過分了吧⋯⋯愛手藝會哭的?」
「如果H.P.洛夫克拉夫特也變成『角色』的話,絕對會選擇自殺。」
阿重轉身,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盯著顧英雄。
「而且,我和我父親也——」
碰!
說時遲那時快,阿重身後的安全門,突然關上了。
「上面!上面有人!!!」
顧英雄大喊,在上方的陰暗處,似乎有什麼人站在那裡。
「Bingo!猜對了!給你們拍拍手吧!」
順著粗獷的說話聲傳來的方向看去,只見剛才的「小女孩」舉著一個手電筒,不懷好意地俯視著他們。
「真是稀客,殺人的天使,還有先前把『姐姐』解決掉的少年。」對方若有所思,「既然大降光臨寒舍,那就別走了吧?」
「你是男人!?」
「從十年前開始,我的身體就沒成長過,看起來很像小女孩對吧?」對方說,「 不過這不妨礙我當『調查員』,也不妨礙我用『蜂蜜』增加同伴⋯⋯對了,我應該要把你們介紹給大家才對。」
此刻,顧英雄突然注意到四面八方,蠢蠢欲動、閃爍著藍光的數千隻眼睛。
他沒有心思去看調查員的狀態欄,但四面八方的淺藍色亂碼裡,他勉強能看出「食屍鬼」這幾個字——如果他猜的沒錯,吃了「蜂蜜」的人或許就是變成了某種植物基底的食屍鬼。
「不要太驚訝,我知道數量很多,但是大家喝了『蜂蜜』之後身體確實都變好了⋯⋯就和姐姐的願望一樣,大家都好起來了。」
「這最好是好起來了啊!?只有把人變成怪物而已吧!?」
顧英雄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應該朝哪裡跑,也不知道該下一步該怎麼走。
「⋯⋯怪物啊。」
調查員瞇眼。
「居然說我們是怪物,那麼能看到不該看的東西,能聽到正常聽不見的訊號,又或者皮膚變色到只能一輩子畫濃妝來假扮正常人的你們就不是怪物嗎?」
「少轉換概念,把人變成人形植物算什麼治療!」阿重抬頭,「活著卻失去理智,這不是怪物還能是什麼!?」
「那你呢?大使館區的保全『明之宮重仁』先生?」調查員毫不猶豫地回答,「我猜得沒錯的話,你毫無疑問就是被『世界』變成了怪物,不是更應該明白我和姐姐的苦心嗎?」
「你那所謂的苦心,只是『自我中心』和欺騙!」
一縷瀏海,垂在阿重的額頭上。他在出汗。
「騙在『模因災難』裡受傷的人喝下那些東西的你,不過是擅自在以『治療』之名把人變成怪物而已!不要把我和『父上(chichi-ue)』,還有你相提並論!」
「父上?等等,阿重你是不是⋯⋯」
「哈!擅自?你才是太天真了!」
調查員的聲音,通過建築中的廣播系統,成功蓋過顧英雄的問句。
「我們被丟在這裡自生自滅,那麼我們當然也該學習怎麼在這裡生存下去,我們和你們一樣都是在利用『模因』生存,哪有什麼自我不自我的?只要喝過『蜂蜜』我想你們就會明白了吧!?」
調查員發表長篇大論的同時,顧英雄也注意到周遭的藍光,離自己和阿重越來越近。顧英雄甚至能聽到那些野獸的嘶吼聲,還有牠們腸胃的蠕動。
「阿重,我說,現在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但是顧英雄,這個給你。」
阿重小聲說著,同時將一個摸起來十分冰冷的小瓶塞到他手中。
「等一下我會試著爭取時間,你就把瓶子裡的東西澆在頭上。裡面的東西會帶你回到警隊總部,記得不要睜開眼睛。」
「那你呢。」
「我死過一次了,但你的人生還很長。」阿重又說,「你去找幫手回來,如果到時候我死了,那也不過是再進入六道輪迴而已,說不定『新的我』又會在哪裡冒出來。」
「就算新的你會出現,我知道的也只有現在的你而已,別放棄啊!」
「⋯⋯早就放棄了。」阿重垂下眼瞼,「法號,身分,還有『身為人的氣節』,在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時候,就全都放棄了。」
「欸。」
「我放棄了所有,但你還有不應該放棄的人生,所以就算只有你一個人生還也好,請讓我的『放棄』變得有意義。」
阿重歎氣。
「⋯⋯求你了,顧英雄。」
「你這個⋯⋯」
這種時候,顧英雄覺得自己應該好好訓斥身後的混帳,叫他不要自暴自棄。
但他剛想開口,腦袋突然間變得無法組織起語言,舌頭也像被黏在桌子底下的泡泡糖那樣,緊貼著上顎無法作聲。
「⋯⋯明之宮重仁,你這王八蛋。」
顧英雄扭頭,手擰開小瓶的瓶蓋。
同時阿重周邊,散落在四面八方的廢棄也浮到半空中。
雖然只是子位,但明之宮重仁是使用神通力的好手——在一比一的場合,他甚至能引爆對手的五臟六腑。哪怕他並不擅長車輪戰,他也至少能用神通力來爭取時間逃跑。
「要是你死了,我不會原諒你的,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