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之宮重仁,生前享年22歲。
由於模因災難而重獲新生的他,只不過是又一個被貼上標籤的普通人。而他的標籤,甚至還不足以讓他保護自己。
「顧英雄,他們要來了。」
說話的同時,他也在腦海裡描繪周圍物品浮起來的景象。
所幸這附近還有許多能夠拿來進行遠距離攻擊的建築殘骸和廢棄物,就算他的神通力面對數以百計的食屍鬼不過是杯水車薪,他也至少能為顧英雄爭取幾秒鐘的時間。
「這你不需要跟我說我也知道!」顧英雄回頭說。
「你們還要說悄悄話說到什麼時候?」調查員打斷兩人,「晚餐要開始了!」
說時遲那時快,在調查員說完話的瞬間,數百隻食屍鬼便一湧而上。
也是在那一瞬間,周遭的浮空物體也呈放射狀砸向流著口水,直衝向顧英雄他們的食屍鬼。
廢棄木板、生鏽的鐵條和難以辨認的物體殘骸冰雹般砸碎食屍鬼的頭顱,還濺起一大股足以遮蓋地面的灰塵。
「⋯⋯嗯?」
等到灰塵散去,調查員得意洋洋地俯視地面,卻沒看見被撕爛的屍體。
除卻被子位擊殺的食屍鬼,地上並沒有其他倒下的人。
⋯⋯被逃掉了嗎?
調查員想,他本來還很期待用那兩個入侵者來血祭自己那美麗的姐姐——只因為身上出現模因,而和他一同被遺棄在這裡的,身懷六甲卻依然美艷如昔的他唯一的親人。
這都是因為模因,但也是因為模因,他找到了數以百計的同伴。而就算對方有能力逃跑,空氣中的新鮮血腥味也顯示其中一個人是負傷逃走。
飢腸轆轆、追求血腥味的同伴們,會好好照顧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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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英雄緊閉雙眼,他再度進入那個神秘空間,彷彿被深海吞噬。
深沈而富有磁性的聲音不停在他耳中呢喃,試圖說服他睜開眼。但一旦睜開眼,或許他就會直面不可名狀的恐怖而發瘋。
他很害怕自己哪一天就會死在這裡,但是他不能死。
「⋯⋯顧英雄?」
等到他聽見A.S的聲音,周圍的溫度也陡然升高。他安全了。
「A.S?」
「是我,但是你在這裡做什麼?你身上怎麼會有這些?」
「那些是哪些⋯⋯欸?」
顧英雄張開雙手的同時,也發現自己全身澆滿帶有奇異香味的黑色黏稠液體。液體的味道很像墨水,但也有一種鐵味。
「難道說。」
顧英雄突然想到某種不太可能,卻也相當可信的可能性——A.S的真名,似乎是猜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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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之宮重仁,發現自己處在不可能回去的家裡的大廣間。
室外的庭園,盛開著不可能在這季節盛開的藤花。而童年的他躺在母親懷中,用手中的笛子製造難聽的噪音。
他很平凡,不會笛子、不會寫詩,不會像武家一樣騎馬狩獵,也不會公家的絲竹書畫。他是父親最大的孩子,也是很晚才得到的孩子,但哪怕父母都將他視為驕傲,他也沒能成為他們想成為的樣子。
落入天狗道,在一千年後的世界復活。
為了掩蓋早逝的遺憾,用強行塞給自己的天賦大開殺戒,試圖讓自己躁動的心平靜下來。為了埋葬心中的不安全感,每天都在自我催眠,催眠自己不再是人,只是「獵鷹」。
然而,越是斬殺惡鬼,他頭上的後光顏色就越是骯髒。
一年四季穿著的長袖制服,還有臉上也冒出地獄鬼卒般,大塊大塊的紅色。
那是他不願意面對的真實,但再怎麼用化妝品掩蓋赤色的皮膚,都不能改變厚重的水粉底下的,他的本質。
下個瞬間,朝他潑來的水把他從惡夢中喚醒。
「早安。」
說話的人是先前的調查員,他手上還拿著一個大水桶。
「失血那麼久還能逃出那麼遠,我很佩服。」
「⋯⋯你想說什麼?」
剛才的戰鬥中,他不慎被食屍鬼咬傷肩膀。
他嘗試前往顧英雄說的,通風的地方,但在半路就不支倒地。
緊接著,就是剛才那一幕。
「你想調查什麼,『調查員』?」阿重瞪著調查員,「你暫時還不希望我死,對嗎?」
「真聰明,我還以為你們自治警隊腦子裡都只有肌肉。」調查員說,「不過別擔心,等一下就知道了。但是在那之前,我們有很長一段時間可以互相認識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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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調查員』,我似乎知道。」
顧英雄交代完所有事情後,A.S幾乎是拖著他去資料室。
等A.S從裡面出來,他手上也抱著一大疊資料夾。從資料夾背上的標籤來看,時間跨度少說也有十年,短時間之內或許根本讀不完。
「那是模因災難發生前夕的事情,十年前有個少年,用自己的模因殺死欺負自己的同學。」A.S把資料丟在不遠處,公共區域的桌上,「但是因為他未成年所以從輕發落,那之後不久發生了模因災難,在那之後就下落不明。」
「嗯,然後呢?」
「那個少年喜歡玩桌遊,也喜歡研究神秘學。其中他最喜歡的幾個桌遊,都是和克蘇魯神話有關。」A.S抽出最底下的文件夾,「剩下的看這裡吧,雖然大部分都被塗黑了,不過你或許能讀出來。」
顧英雄翻開文件夾,果不其然,裡面的文本資料全都被人用粗記號筆塗黑。
然而這對顧英雄並沒有什麼用,在他觀看文件夾的同時,描述「文件夾」屬性的狀態欄也逐漸顯示出被塗黑的部分:
【姓名】吳愛藝
【性別】男
【概要】吳生一直是同學口中溫和老實的學生,和他姐姐關係非常好,雖然父親顯示出偏愛家中第三個孩子的傾向,但吳生一直都很努力試圖取悅他父親。父親是否有家暴傾向還需要觀察。
【模因】吳生似乎能以「克蘇魯神話的遊戲書」為範本,製作出桌遊世界觀中的怪物,他自己似乎也在撰寫「克蘇魯神話的桌遊模板」。
「我覺得就是他。」顧英雄放下資料夾,「雖然沒有照片,但那傢伙確實說過自己有姐姐。」
「嗯哼,還有嗎?」A.S點頭,「你知道的越多,我們能做的也越多。喔對了,你得先上個廁所。」
「為什麼?」
「因為我們要去找你的拍檔,而且你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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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明之宮重仁被醒來,已經經過大約半小時的時間。
「以鳥來說你還真安靜。」調查員拉開不遠處的椅子坐下,「你不會唱歌?你是觀賞用的品種?」
他伸出手,短小的手指划過阿重的臉頰,在指尖留下大塊的米色痕跡。
「不,或許還不是觀賞用的⋯⋯雖然早就猜到了,不過你的皮膚居然真的是紅色的啊。」
「那又怎麼了?」阿重靠在椅子靠背上說,「很奇怪嗎?可惜就算你想拿我這只鳥當籌碼,我也沒有任何價值。」
他只是子位,作為角色的價值相當低,能力也是自己之上、「型位」的下位互換。縱使有神通力,神通力也只能在不被封印的時候使用——很不幸地,綑綁他的繩子上,似乎有某種反模因。
「籌碼?如果你覺得自己是籌碼,你覺得我會拿你交換什麼呢?」
「我怎麼會知道?你覺得我是你肚子裡的蛔蟲嗎?」
「不過我確實想交換『某些』東西。」
調查員將手伸向正對阿重、攝像頭開啟的筆記本電腦。
「笑一個吧,小鳥。因為你很快就不能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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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警員衝進公共空間,「A.S,顧英雄,你們也過來!」
「怎麼了?」A.S問,「上氣不接下氣的。」
「先不用管我,那個『調查員』正在網路上直播,快點跟我走!」
聽到警員的一番話,顧英雄和A.S跟在警員身後,來到警隊的會議室。
會議室已經滿員,但門口也擠滿了警員和高階官員,顧英雄甚至得拚盡全力才能擠到能看見室內投影布幕的位置。
『各位進入直播室的奇隆市居民,你們好嗎?今天我有點輕鬆的事情要告訴大家。』
布幕上,頭戴骷髏面具的調查員朝他們揮手。
與此同時,屏幕上還閃過大片大片,搞不清楚狀況的彈幕。
『說不知道我是誰的觀眾,你們可以叫我調查員。這邊是我的新朋友小鳥。』
——是阿重!
顧英雄看見嘴裡被塞布條、肩膀血肉模糊,臉上還白一塊紅一塊的阿重,背後頓時浮出一層雞皮疙瘩。
『你們知道的,十年前的模因災難裡很多人死掉,也有很多人就算活著也沒辦法得到妥善治療。但是我的情況比較特別,我是被某個官員當作垃圾拋棄掉的小孩。』
會議室內先是一片沈默,然後是一陣竊竊私語。
彈幕也不甘示弱地開起政治玩笑,還不忘對特定政治人物進行人身攻擊。
『可能是因為我太喜歡姐姐,還只會玩桌遊所以覺得我很噁心⋯⋯說得我都想哭了,畢竟自治警隊才剛殺掉和我在新武昌區相依為命的姐姐。』
話音未落,彈幕頓時變成從右到左的流星雨,以話語當利劍重擊每個警員的心。以往,顧英雄只能在惡俗網站和偶像團體相關的hash tag中看到如此多問候別人爹媽的字句,但看到如此多的惡毒字眼出現在彈幕中還是第一次。
『不過如果自治警隊乖乖聽話,我可以考慮用這名警員的真實資料做交換。』調查員邊說邊抬起阿重的下巴,『你們知道的,角色的個人資料一般是被保護起來的,這隻小鳥不但是子位,而且和很有名的某個角色有著很深的因緣呢。想知道嗎?』
「他想用資料威脅我們!」一個警員驚呼,「這傢伙,是想讓自治警隊顏面掃地嗎!」
「這很糟糕。」又一個警員搖頭,「不管警隊怎麼做都會失去市民的信任。」
「不能放著不管,也不能直接攻過去嗎⋯⋯」
「擺明就是要傷害警隊的聲譽。」
警員們交頭接耳如同蜂群的蟲鳴,顧英雄完全沒有插話的餘地,在嘈雜的環境裡也無法靜下心思考。
雖然他現在很安全,但阿重怎麼辦?
「⋯⋯顧英雄。」
「舩曳先生?」
舩曳四三,神不知鬼不覺地在顧英雄身後現身。
在他旁邊,還有額頭不停滲出冷汗,面色蒼白如紙的米凱爾。
「聽著,現在我要把你帶去另一間會議室。」舩曳在顧英雄耳邊輕語,「在這裡很難說話,跟我來。」
「但是阿重⋯⋯」
「我們會想辦法救他,先跟我走。」
顧英雄見狀,只能認命地跟在舩曳屁股後面,悄悄離開會議室。
當他離開會議室,前往隔壁的空房間時,他看見一張十分眼熟的面孔——那是先前跟弗拉德說話的中年男人。
「你好,顧英雄。」他伸手,「很高興認識你,握個手吧。」
「你好。」
顧英雄乖巧地握手,他無法不去在意另外一間會議室裡正在上演的真人實境秀,還有那些咄咄逼人的彈幕。
「又見面了,顧英雄。」
「顧英雄大人!」
當他們進入會議室,蘇女和弗拉德已經在裡面等候多時。
蘇女連制服都還來不及換,而弗拉德身上則是全副武裝,放在桌上的手肘邊還躺著一個長方形槍盒。
「怎麼樣,米凱爾?」中年男人說,「你說的人都到齊了。」
「謝謝。」米凱爾抹掉額頭上的汗,「算是全員到齊,我們也能進入正題了。」
米凱爾轉身看向顧英雄,讓顧英雄無意識地移開視線。
「幹、幹嘛看著我?」
「因為你很重要。」
米凱爾拿出手機,輸入投射在牆上的四位驗證碼,讓自己的手機屏幕通過投影儀顯示在牆上。牆上的投影裡,是一張建築平面圖。
「現在開始作戰會議,絕對不能讓對方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