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曾经靠在她的肩上，悄悄的在她的耳边问话。
“柏阳，你的头发，为什么总是喜欢留的这么短呢？”
女孩子之间，不管做什么，看上去都十分正常。
“我头发一长，我姥爷就会觉得我像妈妈。”
“你是不想让他想起伤心的事情？”
“不。”张柏阳挠挠自己的头。“如果我的头发太短，我姥爷就会觉得我像爸爸。那样，他就会很生气。”
她的另一只手抓了抓李莘筠如墨般的长发。
“我只是不想要姥爷看到我的时候，眼里只有我的父亲，或者我的母亲。所以，我就一直留着这样的头发。虽然……他已经为此生气过好多次了。”
“我问你一个问题哈。”李莘筠抬起头来，任由自己的头发在她的指尖穿过。“你既然因为父母想要去哈尔滨，那为什么不参军呢？你的爸爸，不是军人么？”
“你忘了。”她苦笑一下，将手轻轻按在自己的左胸上。“我没办法参军。”
她，没办法参军。
“我要是在篮球场上多待一下，体育老师都会着急的像要心肌梗塞那样把我拉下来——就好像他真的要心肌梗塞了一样。”
少女淡淡的嘲讽。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关系，本来我也不是很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可是你看体育老师的反应，就算不想知道，也迟早会被人发现的。更何况……”
那是她第一次对她露出开朗的笑容。少女阳光下的笑脸，就像一只伸出的手，悄悄地拢住了她的心。
“我希望是你知道这件事情。”
那像是一幅画，定格在她心中。
“不过，我真想看看莘筠打篮球的样子啊！你个子这么高，一定很适合打篮球吧？”
“很多人都这么说，我小学的时候，差点被抓去篮球队。”
“那你为什么不去？”
“因为那时间和我去舅舅家打电脑的时间冲突了。”
“你啊……”
两个女孩面对着面，突然一起笑出声来。
“那我也去学学篮球好了。”
莘筠看着篮球场上那一个个打篮球的男生，突然说道。
“好啊，我教你。”
“不，我要自学。”
“怎么自学？”
“通过NBA 2K自学。”
“NBA……等等，这是游戏吧？！”
张柏阳听着这个名字，打了莘筠一下。
“哎嘿。”
“哎嘿你个头啊！”女孩呼扇的手一下下的又打在莘筠的身上，虽然不痛，两个人却还是因此嬉闹了起来。
“哎呦哎呦，我错了，我错了！放过我放过我，好啦，你要是和三石他们一起去天体的话我会陪着去的，也就是我在旁边打游戏么……”
“你不要眼睛啦——！”
——她在这里惊醒。
【为什么，我会梦见这个事情？】
李莘筠躺在床上，看着被窗外街道照亮的天花板，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天气还没有完全热起来，可此时她却出了满身的汗水。
【为什么，会突然梦见这个事情……】
她从床上支起身子来，茫然的看着自己生活了18年的房间。
自成人礼那天过后，她真的再也没有去过学校——那天晚上，她也没有再去找过阿星。
枕头旁边的手机突然亮起了屏幕。
“这个点钟还有人在嘛？”
一个叫‘卑鄙的外乡人’的人在名为‘May the force be with me.’的微信群里发了一条消息。
“我醒了。”
李莘筠拿起手机便回了一条信息，在她的信息旁边显示的名字是‘亨威客的女装’。
“呦，是李兄，好久没见到你上来了。”
“我最近都在忙出国的事情，没什么空。”
她刚发完这条信息，又顿了顿。
“我是被噩梦惊醒的，你又是怎么回事？你明天还要上班吧。”
“被噩梦惊醒的？！”
外乡人发了个‘惊恐’的动画表情。
“咋地，没见过人做噩梦失眠？”
“不敢不敢……”
他又发了个‘土下座’的表情。
“没什么，只是只狼太好玩了，我没刹住车。”
“然后？”
“然后我变成‘只狗’了。”
消息刚发出来，李莘筠就看见他把群名片改成了‘只狗’。
“噗。”
“话说回来，李兄什么时候走啊？不过你去新加坡，咱们应该还是可以联机的吧。”
“明天就走。”
“新加坡和这里可没什么时差。”
最后这条消息，并不是李莘筠发的。她几乎窒息的看着发出这条消息的人的名字——“哦~沙利万~沙利万~”
“星老板！你也没睡啊~”
“总觉得今天晚上手机会收到什么，果不其然看到了你和老李。”他就是阿星，也是李莘筠最不想见到的人。
——她和阿星的私聊记录，停在了成人礼那一天前。
“明天几点？白云机场么？我看看情况，我去送送你？”
“星老板你不开店啦？”
莘筠看着手机屏幕，久久无法移开视线。她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望着空白的输入健呆滞了好一会儿。直到外乡人艾特了她，她才像回魂了似的。
“不用了。”
她在键盘上敲到。
“我的飞机，在下午。”
——那大概是阿星来不了，柏阳更来不了的时间。
莘筠将手机盖在了床上，倒了回去。她望着天花板，却一点困意都没有了。
她很后悔，也很愧疚。
【可是，现在又能怎么样呢？】
长长的一声叹气。
比起愧疚，她其实更多的是放松罢。在父亲告诉她不用去高考的那一天，她居然先是因为突然摆脱了将近四个月的高压而松了一口气。
【我，有资格么？】
她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可耻。
当成人礼那天父亲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时，她吓得根本不敢出声。到嘴边的话就这么硬生生的给吞了下去。
【“我想就想到，你在这里。和你的同学们最后道个别吧，也就这一次了。”】
他的眼神在告诉她——做好你的事。
她的事，就是服从命令，然后一步一步的，走向被安排好的未来。
【今天是二模。】但飞机起飞的时间，远在考试结束之后。莘筠的心里不是没有过幻想，但同时，她又觉得不可能。
柏阳，会来么？
她有告诉她起飞的时间，以及她在的地方。可是，她会来么？
——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太阳西去，莘筠载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来到了机场。她对去新加坡的飞机其实不算陌生，因为她的舅公常年住在新加坡，是新加坡人。在上高中之前，每年其实他们都会去一次新加坡。
托运行李，拿登机牌，向着国际出发的登机口走去。
——她在这时，才终于又打开了昨晚关上的微信。
“有关张柏阳的事，抱歉。”
【嗯？】
那是阿星发给她的私信。
“或许，你们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吧。这或许是我自作主张，但是，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他……是怎么知道柏阳的全名的？】
她从来没有在他的面前提起过张柏阳的全名。
“莘筠——！”
远远的，李莘筠突然看见，一个冲着她狂奔而来的莘筠。她好不容易在莘筠的面前刹住，面色煞白的扶着莘筠，大喘着气。
“你疯了么？！”
“莘，莘筠……”
是心脏，是她的心脏。
“我，我是来，给你这个的。”
她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透明的，扁扁的塑料袋子。上面写着‘生日快乐’，里面还放着一个套着白色珍珠的发绳。
“本来是，成人礼那天想给你的。结果，我，我忘了……”
她没说的是，她落下的，还有一张小小的卡片。但看着即将离开的莘筠，不知怎的，她突然决定，不将那个卡片交给她。
“到了那边，你就用这个扎头发吧。那么，那么长的头发……”
“好了！”她抓住了那个发圈。“好了……别再，说话了……”
柏阳看着她，露出了一个心疼的笑容。就像是一道钩子，刺入她的心脏。
“路上小心。”
“我会的。”
“回国要记得来看我。”
“我会的。”
“在那边，有什么事情记得微信联系我。”
“我会的……”
张柏阳顺了顺气，终于挺直腰来。
“你，要想我啊。”
【这或许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我，会的……”
“快去吧，因为我误了飞机就不好了。”
她还在笑着。
“再见，莘筠。”
她也笑了。
“再见，柏阳。”
【不。】
少女转过了头，向着过关的地方走去。
【不是这样。】
一步，两步，三步……
【不是这样！】
四步，五步，六步……
【转过头去啊……】
海关的安检口近在眼前。
【转过头去啊！】
可她，已经消失在一片茫茫人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