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几天的秋意，很快又变回了夏日般的炎热。
天河，人们记住的或许更多是它作为CBD的繁华。林立的高楼大厦，拥堵的街道……这里是城市绝对的中心，是很多人梦想开始的地方。
——却也有不同。
至少，对于本地人来说，这里不止有繁华。就在离中心商圈不远的小巷中，一座座同样独特的小店静静的开着。或是来自异域的美食，或是同老城区中一样僻静的咖啡馆——又或者，只是一家潮汕人开的牛肉粉，一家小小的酒吧。
“18岁生日快乐！”
这里是张柏阳都不知道的地方。
“时间过得真快，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你才刚刚上高中，现在你居然都要去新加坡了。”酒吧的老板为她端上了一杯透明的莫吉托，顺势在李莘筠的面前坐了下来。“和那时候一样，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像个学生。”
“是因为我长得太高了？”
“你以后还有的长呢。”
酒吧老板从口袋中拿出了一包香烟，为自己点上。这是一家清吧，若是在平时，这个点钟他是绝对不会开门的。
当他自然的吐出一团烟雾之后，便诧异的看着李莘筠拿走了他放在桌上的香烟，并从中抽出了一根。
“抽烟不好。”
“那你还抽？”她打响了打火机。一般来说，第一次抽烟的人比起被呛到，更多的是根本没把烟点着——而这两种情况，李莘筠都没有出现。只是，她喷出的烟雾是一团的，并不是一条直线。也就是说，这烟，根本就没过肺。“而且，9点早就过了，我18了。”
“看在你有心事的份上，我就不纠结你或许要浪费我一根烟的这件事情了。”
“阿星！”
‘阿星’是酒吧老板的外号，也是老板特别嘱咐过后，莘筠才这么叫他的。他们其实是一次意外，打游戏的时候认识的。这种校外的朋友，莘筠其实还有好几个。
“说吧，到底什么事情。”阿星将烟灰缸拉到面前，抖了抖烟灰。“今天是星期三，其他人都在上班。你不会为了专门过一个寂寞的生日，在大中午的跑过来——还是提前预约，让我开了店之后，再过来。”
昨天晚上看见莘筠发的微信时，阿星的心里就一直在打鼓。他知道很多有关眼前这个小孩的事情——包括，她一直没说出来的，喜欢的那个人。
莘筠又装样吐了口烟。
“那么我们聊聊别的。”他挠挠自己昨天刚剪的短发。“你什么时候去新加坡？”
“明年四月，8号吧。”
“我没记错的话，你告诉过我——那是本来高考二模的时候。”
她抬眼看了看阿星，又吸了一口烟。
“有些事情，你不说我也看得出来的。”阿星笑了笑。“让我猜猜，是不是因为你喜欢的那个男孩？哦不，应该，是个女孩。”
似乎被他说中，莘筠咬了咬下唇，狠狠的将还有半根的烟在烟灰缸中按灭，抓起桌上的莫吉托就喝了一口——
“咦——这酒怎么甜的发苦？”
“那是因为，莫吉托下面有糖浆，你要搅开了再喝。”他还想继续笑，在看见莘筠一脸几乎要哭出来的表情后，定在了那里。
“你今天，本来应该去学校的吧？”
“我不用去了。”
她一边回答着，眼泪一边缓缓地流下。没有声音的哭泣，却让人更心疼。
“和我说说吧。我不认识那个女孩，所以，也就是以一个成年人的角度听听你的想法。”
就像过去那样——阿星一直在负责这个女孩的情感问题，这是酒吧老板的特技，也是他的交友之道。
“我爸爸不让我去。”她抽着气。“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不让我去。今天是成人礼，就是去学校也没什么。我不明白……”
“你其实和她承诺了，要去成人礼的吧？”
他说的‘她’，便是张柏阳。
“你没去成人礼，却来找了我……为什么？”
阿星看着她，那眼神似乎甚至带上了一丝责备。
“我，我……”莘筠不停的大喘气，想要拼凑出一段完整的句子。“我不敢，我不敢在我爸爸的面前哭，我也，我也不敢在她的面前哭。”
莫吉托玻璃的杯壁上析出了冷水。
“我害怕，我害怕我如果在爸爸的面前哭了，他就会觉得，觉得我是矫情，觉得我是不想去新加坡。他会骂我一顿，然后，然后……然后在我离开广州之前，他都会一直骂我，一直……”
他知道。
“我，我要是在她面前哭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就算所有人都知道，她也会伤心。我，我……”
她知道。
“我好害怕！”
他明白。
“当我知道我不用高考的时候，其实我明明更多的是松了一口气的。可是，可是我……”
她明白。
“我不想让柏阳知道！”
——她做不到。
“我明明说好了要和她一起去哈尔滨，我明明说好了，要和她一起去的……我还决定，还决定……”
她做不到。
“我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
她，做不到。
“我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我喜欢你’！”
黑色的长发埋住了她的面庞，安静的酒吧中只有少女的呜咽声。直到阿星沾满烟气的手为她拿来了一盒抽纸。
“你今天来，是因为你和你的爸爸说，你想再见见一起打游戏的朋友。可是今天是周三，除了我，他们都要上班。”他看着莘筠抽出了一张张的纸巾，擦着发红的眼眶。“你只通知了我，没有通知他们。因为你是私聊找我的，并不是在群里找我的。”
莘筠顶着红红的眼圈看着他。
“还记得你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么？我们都以为会看到一个顶着黑眼圈的男生，却没有想到看到了一个高高瘦瘦的长发女学生。然后，你很快就像在网上聊天那样，和我们打成一片。那时候我们玩的桌游是哪个？好像那时候还是大街小巷都在玩‘三国杀’的时候吧？”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想说——”
阿星凑近了身子。
“你是个高中生，是比我们都要年轻得多的人。”
他的眉头皱着，目光如炬。
“所以既然你喜欢她，那就大胆的在她的面前告诉她！”
面前的茶几因为他的拍击颤动。
“哪怕，没有结果。”
【哪怕，没有结果。】
——李莘筠猛的一下站了起来。
“成人礼一般都在下午吧？我会开着店等你的。”阿星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笑容。“以防万一你的小女朋友还没有成年，你就直接把她带到隔壁我开的牛肉粉店里吧！不管多晚，我都等你！”
他的最后一句话是站在门口说完的。
这里离学校的车程不过两站，几个路口过后，车窗外的光景便从繁华的都市变成了老城区富有历史气息的楼房。就在马路边上，分隔人行道与校园的栏杆里，高三的学生早已一排排的站在那——
【她或许不会来了。】
自昨天，李莘筠突然不来学校之后，张柏阳便有了这样的想法。她的口袋里放着一个小小的礼物，在黑色的长裙下摩擦着她的大腿。
参加成人礼的学生们都穿上了‘正装’。说是正装，也就是西服西裤。女生在这一天特别被允许穿黑色的裙子，工作装的那种。不少的女生都精心打扮了一番——包括张柏阳。
她穿着自己母亲留下的衬衫，新买的长裙——还有一双父亲送给母亲的高跟鞋。但在一群同学之中，却不显得老气。
【“你长得，真的很像你妈妈。”】
她姥爷见到她的时候，这么对她说道。这或许是对她母亲的缅怀，也似乎是一种感慨。
【“我终于将你养大成人了。”】
姥爷远远的看着她，站在同学堆里。哪怕穿上高跟鞋，她还是有一点瘦弱。她看着主席台，校领导又在做着没有什么营养，却真心寄托着祝福的演讲。
——音乐响起。
【她，或许不会来了。】
然后，她便看到一个身影，一个长发的身影，站在家长的人群里。她一脸焦急的表情，在一排排学生中终于看到了她。
——我找到你了。
她冲她招手。
——我看到你了。
她向她会心一笑。
只见，李莘筠张开了嘴，想要冲她大喊什么……
“现在，请同学们穿过‘成人门’！”
人推搡着人，一个又一个穿过了学校为她们搭建的那个写着‘成人门’的门洞。那人的声音，也在音乐中被埋没。
张柏阳焦急的望着，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李莘筠的父亲站在那里，手搭在她的肩上。莘筠的嘴巴长到一半，便定住。她父亲的脸上没有怒容，也没有失望，只是一种淡淡的平静。她转过头去，听着自己的父亲说了什么，便闭上了嘴巴。
【她在害怕。】
李莘筠望着张柏阳的方向，仿佛就是这样，过了很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