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英杰面如白腊，却坚定地摇头道：“不，她就是我的平安。”

Athena突然伸手，一把将平安拉到身旁，手中水果刀旋动间赫然已将刃尖贴上平安咽喉，若是轻轻捅入再拔出，就能看到滚烫鲜血当空绽放，一探仿生人血液之谜。

平安神色恬淡，还是那幅乖巧模样，但是胸口核心急剧发热，64核全线运转发出的热度，将餐桌上的空气烤得炙人，机械化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很抱歉，数据库中无此场景预案。”

段英杰猛然冲过来，将平安拉出餐桌，紧紧抱在怀中，自己却全身颤抖。

Athena放下餐刀，闭眼问道：“平安是什么时候走的？”

“不，她...就是...”段英杰支支吾吾，下半句却再说不出口。

Athena默默摇头：“你这样，平安不会高兴的。”

段英杰闻言，倏地大口喘着粗气，犹如溺水后重回陆地，贪婪品味空气的甜美。

“平安”轻轻拍着段英杰的后背，温柔安抚着他，可惜也是程序的预设。

许久后，段英杰终于冷静下来，把仿生人平安放回座上，开口讲起平安的故事。

平安在硅谷成功救治后，一直如名字寓意般平平安安长大，虽然体弱气虚，但没有什么影响。夫妻二人一直满世界跑动，带平安去了各大世界顶尖医院寻求根治，希望能破除那个十岁的谶言。

段英杰甚至暂时辞掉了自己在公司里的职位，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女儿身上，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仿佛看到女儿笑脸，就能让全身心的疲劳消散。

平安生性善良乖巧，十分讨喜，即使有时因少女心性喜欢调皮，却总不会过度，娇俏笑容挂在小脸上，反而更惹人怜爱。

因此所有人都对她喜爱极了，都待她如自己的亲女儿、妹妹般疼爱，包括Athena，几乎就是最宠她的人的，也是受到平安撒娇次数最多的人。

全家上下甚至七大姑八大姨，从玉皇大帝观世音释迦牟尼，到宙斯雅典娜甚至奥丁托尔芙蕾雅，从中国神话求到印度北欧古希腊传说，所有叫得上名字的神明都求了一遍，只期冀能为平安添一分福气。

平安一直接受着私人家教，连出门都是多人陪行，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十岁前后那一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上，平安每个月都能收到Athena寄来的至少三十个包裹。

平安反而成了安慰他们的角色。

终于...终于...跨过了那个“十”字，平安的身体有所好转，体检报告的数据显示出了一点点恢复的势头，夫妻泪湿衣襟，没有什么词语能够形容出他们的心情。

报告上每一次数值的优向上升，哪怕只有那么千分之一万分之一，都让段英杰心头狂跳，巴不得烟花占领硅谷上空，全方位LED屏宣发。

但是。

十二岁那年，平安还是化身蝴蝶，悄然振翅飞离这个世界。

断平安。段平安。

“我的爱人，因为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段英杰忽然重重握拳砸向红木椅，嘭的一声巨响如惊雷轰鸣，“她自杀了。”

段英杰话罢长吐一口气，猝然间浑身瘫软下来，如遭巨锤重击粉身碎骨，狠狠瘫倒在地上，面色煞白。

仿生人平安赶紧起身过来搀扶住他的手臂，段英杰眼神躲闪着，不知所措。

“所以，明明有更好的商业选择，你这些年却拼了命、一心扎入仿生人与AI系统的研究，为的是再现一个平安。”Athena看似不受影响地吃着饭菜，顺便一语道破。

“是的。”段英杰已缓过神，坐到沙发上了，一手指着平安，“她就是我的全部心血，快的话也许几年后，她就是真正的平安。”

Athena那次晚宴，段英杰有句话令他印象深刻：它将不再是机械、不再是道具，而是成为一个真正的人。

然而，不是情感强烈就能让梦想化为现实。

Athena叹了一声气，摇头说：“说得好听点叫科研精神，说直接点叫自私。你不是单打独斗，你利用了所有的员工，利用他们对科学的热情、梦想，你要拿什么对他们负责？”

“我知道。”段英杰再次长出了口气，“但至少目前看来，他们都过得比以前好，更何况我别无选择。”

从结果上来说，段英杰的确带领公司走到了世界前沿。许多人常常讲到一句话，‘我不要听你的借口。没有结果，过程就是个屁’，在资本化的超现代，这句话的确颇为适用。

然而，深晦如渊如海的古老易经智慧却指出，所有人都有着共同结果，我们无能改变结果，却能改变过程中的心境，因为一切都是你的选择。

“姑且再问一句，你想要创造出的，是一个行为细节、语言习惯一切一切都与平安别无二致的仿生人？”Athena正色道。

“不。不是仿生人，而是通过仿生人技术复活我的女儿，我的平安。”段英杰偏执地更正，也许他潜意识中也知道这是同一个意思，但目前看来，这已经是身陷湍急洪流的他所抓住的最后稻草、最终愿景。

Athena看似面色如常，心中其实波澜大作，期待已久的重逢竟演变为噩耗，可她能保持理智，而不是魔怔一般钻入死胡同。

然而，转念一想。是怎样的情感才能支撑着人偏执走到这个地步？要知道，世界上承受丧亲之痛的人太多了。能做到这样的，她只见过一个。

也许段英杰承受的痛苦，她永远无法理解，甚至想象不到。

但是，Athena还是决定做个坏人，拿起镰刀，割掉稻草，默默地说：“这是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