炽热的阳光,无情地炙烤着一片干旱的沙漠。一望无际的沙丘,被一个接着一个的战壕画出边界,战壕的侧端,一处简陋的平房,身穿白衣的医生们正抬着呻吟的士兵来来回回。一处平房之中,一个身材娇小的护士,正小心地为躺在病床上的女孩换上注射的药瓶。
小女孩约莫只有七八岁的样子,小脸浮肿,手脚胸腹却瘦的皮包骨头,右腿刚刚打上一处细密的缝针,白色的缝合线,在黝黑的皮肤表面显而易见。
“看吧,和姐姐说的一模一样,一点都不疼!”
假装不在意似的吐着舌头扮着鬼脸,宇佐美的余光不由得瞟向了外头暗黄色的天空。她的耳朵,隐隐约约还能听到枪火声。
这个处在荒原地区的国家,已经内战不知多久了。慈善组织捐赠的救助钱,戏剧性地成了这个国家购置武器打内战的资金,作为一名渺小的随军医生,宇佐美从战争开始,就窥看了所有的全部。但是,她微不足道的力量,只能够驻足当下。
躺在床上的小女孩,望着窗外来来回回的人影,歪着脑袋朝着宇佐美问道:“姐姐,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啊?”
在女孩说着这句话的时候,她大大的眼珠子,噙着一点微微的泪花。
对于战争何时结束,一个小小的医生根本心无定数,她只能微笑着搪塞道:“……等到,仙人掌开花的时候,那群人就会撤回去了吧?听话,好好养病。”
宇佐美知道,她所说的不过是一个弥天大谎。但,这个谎言却被上天帮她圆了。
战争的的确确,在仙人掌开花之时结束了,但结束的方式,却让人意想不到。
第三方势力介入了那片地区的内战,其中一方,在第三方提供的强力军火的支持下一路高歌猛进,碾碎了另一方的军队。而在这军队行进的过程之中,宇佐美所在的中立组织的安全区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军队对于拦路的解决方式并不是绕路而过,而是使用武器,将面前的一切全都扫平?至于为何呢?宇佐美至今不清楚,他们到底是杀红了眼,还是单纯想要发泄,或是别的什么东西,她只知道,枪火之中,安全区成了屠宰场,伤兵、医者,甚至平民都难得幸免。
当小女孩还在欣赏着仙人掌的花,期盼着战争快些结束的时候,一枚炸弹毫无征兆地在她的面前炸裂开来。甚至连征兆都没有,小女孩就带着企盼的笑容化为了灰烬与尘土。
而宇佐美唯一能做的,只有噙着泪水,没命地逃跑。
“弱小的我,看起来谁都保护不了……但是,当遇到你的时候,就是另一回事了。我至今还记得,当时你被房东逼得走投无路时的表情——虽然和现在没什么区别就是了。”
提起这些经历的时候,宇佐美依旧是一副嬉皮笑脸的表情。仿佛她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就好像蓝,何时都是一副板着脸的样子似的。
“你的意思是,我很弱吗?”
宇佐美的倾吐心肠,虽然在蓝的心里至少引起了触动。但她却根本不能在脸上表现出任何的变化——褪色病钝化了她的神经、感情乃至面肌,但她至少还能在心里知道,宇佐美“有这么一件事情”。
“不是的哦,蓝——因为在你的身上,我找到了我该做的事情,所以,我很感谢你啊。”
“肉麻死了……活脱脱一个蠢蛋。”
宇佐美的再三解释,也至多不过让蓝不满地一撇嘴巴。蓝其实很想说些什么,但是,自己的病症却不能让她表达那些感觉。
千言万语,最后还是只能从喉咙落回腹腔。
“别摆着一副臭脸嘛……等下我给你大一码的睡衣穿,在这里过夜好了——毕竟衣服都湿透了,顺便,作为讲故事的交换,让我揉揉你超大的——”
即使蓝一副不领情的样子,宇佐美还是不依不饶地笑着,朝蓝的胸前伸开了自己的五指。
“滚蛋!”
而宇佐美这么做的回报,是蓝大声骂着,将一块香皂摔打在了她的脸上。
之后,蓝没好气地草草擦了擦身体,扯了条浴巾便头也不回地拉上了浴室的门。
“……怎么刺激她好像都是这样啊——喂,睡衣放在我房间里,钥匙挂在门上哦!……真的是……迟钝得没药可救。”
自言自语着的宇佐美,感觉到洗澡水已经微微凉了一点点,她连忙也擦洗了身体,走出了房门。
回到房间,似乎是太累了,蓝沾到床便倒头大睡了起来,也就是在这时,宇佐美小心地拉开门栓,看着蓝的睡颜,不由得小声笑了起来。
平日里冷冷淡淡的蓝,在倒头大睡的时候却会发出好像小猫一样的呼噜声。脱下帽子之后的长发,随意地散开披在脸上,也是在这时候,宇佐美也才能稍稍感知到,蓝作为“少女”的特质。
不忍心打断这甜美的景象,宇佐美小心地钻进被窝,轻轻拉住她的手。由于病症而降低的体温,刺得她的双手一哆嗦。但宇佐美就像是抓着件宝贝似的,捏住了她的手腕,然后,慢慢地拉上了被子。
“辛苦了……晚安。”
伸出被窝的小小的手,轻轻拉上了灯,两人又一次进入了梦乡。
待到两人醒来之时,中午的太阳,刺眼得近乎烧灼,被阳光刺激的蓝猛地一机灵,却发现,一阵束缚感缠绕上她的腰间。
“蓝……蓝……”
睡梦之中的宇佐美,不知为何,两只胳膊抱在她的腰间,嘴巴里还若有似无地念叨着什么。似乎是蓝拉开被子的动作太大,宇佐美不一会就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蓝的脸,她连忙说道:“呀……早上好啊?我有特意给你准备的衣服哦?还有你最爱的爵士帽,在那边衣柜里哦。”
掀开被子坐起身来,蓝拉开衣柜,小心地穿上了衣服。
纯白色的衣装,恰然地与蓝的皮肤浑然一体,纯白色的西装小外套和铅笔裤,将纤细的身体勾勒得更加紧凑。看到蓝穿上这套衣服,宇佐美眼睛一发光,赞叹道:“我的眼光真不错啊!本来想送你当生日礼物的,不过就这样的话,提前给你也不错!”
赞叹之余,她忽然坏笑道:“……话说回来,昨晚的交换条件我改换主意了……你也和我讲讲你为什么要当侦探的故事啊?”
“现在是工作时间,我没心情和你唠嗑。”
本想以此作为要挟的宇佐美,却被蓝泼了冷水。她只好穿上工作服连声说道:“唉……是是是。我这就去叫她——你的领结掉了哦!”
蓝在提醒下捡起领结的时候,宇佐美已经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间,只留下蓝,拿着崭新的、与她的眼睛一样湛蓝的领结发呆。
“问我……为什么要当侦探吗?”
正在此时,凌晨前来袭击的凉子睁开了眼睛。只是,当宇佐美赶到的时候,会面时那凶神恶煞的表情,变成了迷茫与无助。
“你醒了吗?”
面前的医生,朝着她摇了摇手笑了笑,露出了两颗白白的虎牙。翔子虚弱无比的双眼,差一点因为太过劳累再一次闭上。
“这里是……哪里……?”
她迷茫地回答,却只是被医生轻轻地拍了拍肩膀。然后,一个穿着白衣的人走了进来。
“这位侦探有些事情要问你。”
审问,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但蓝不管问什么,得到的答案都是“我不知道”“我没有印象”之类的话,就像是有人拿了一块橡皮擦,将她脑子里的一切关乎混沌的记忆一点不留地擦掉,回忆起来,只有脑神经被压迫的痛苦。就这样,蓝审问的答案,只有茫然的含糊其辞,和捂着脑袋的痛苦表情。
就算神经迟钝,蓝也不想再问下去了——从内心油然而生的某种莫名其妙的冲动,遏制了她想要知道真相的好奇心与迫切感。淡淡地叹了一声,她搪塞一句“不好意思,打扰你养病了”,便匆匆走出了凉子的房间。
“怎么会……她也和翔子一样没有记忆吗?”
目睹问话全程的宇佐美,看着蓝一脸失望的表情,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止是这样,她忘记的部分甚至会比翔子更多……连左信彦这个人都不记得了……”
“估计是混沌伤到了脑部组织……等下我会给她做X片,一切就都知道了。”
着着急急的宇佐美,扒开腿跑向了另一边的诊室。
房间里,又只留下蓝一个人了。
帽子下,那张已经被黑白侵蚀的脸,像石灰一样让人恐怖万分。从自己蓝宝石一样的右眼里,蓝仿佛能够看到,被混沌侵蚀的时候,露出痛苦表情的两人,还有那个幸灾乐祸的、微笑着的男子。
想到这里,仿佛是一股怒火,打通了她迟钝的神经,她的右手握拳,狠狠在桌面上砸了一下。
“绝不会……饶了你——左信彦!”
她,在那一刻回想起了,作为侦探“真正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