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之间,樱真红睁开了双眼,眼见的却不是混沌,而是平静的病房。虽然修修补补,但还是能够有温暖的氛围。当她张开双眼想要看看四周怎么回事的时候,一张大脸却贴了上来。

“哇——”

吓得后跳了一下,樱真红这才发现,穿着新白大褂的宇佐美正拿着病历“刷刷”记了些东西。恍惚之间,她抓住宇佐美问道:“我这是怎么了?”

“你……情况很复杂就是了。”宇佐美再不复往日嘻嘻哈哈的脸色,反倒看着病历纠结了起来。樱不管不顾,继续问道:“犯人怎么样了?混沌呢?”

缓缓放下病历,宇佐美拉开樱的手,重新把微笑挂回脸上,回答道:“混沌被我们消灭了,真正的犯人也准备要被收押了,一切安心。”

“那……左家呢?”

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宇佐美忽然迟疑了一下,一言不发。樱真红刚想问个明白,蓝忽然走进病房摇头道:“证据不足,没有办法起诉他,对不起。”

看着蓝略显灰蒙的眼瞳,樱真红低头叹着气,也就是在这时,她看见了自己的手臂的颜色,变得不知为何很奇怪——整只右臂,仿佛是刷上了白色的油漆,变得苍白如同石膏。她惊讶地抬起手,抓住宇佐美的肩膀道:“我这是……”

事到如今,无可隐瞒,宇佐美看着病历说道:“你的一只手臂被混沌褪色了,如果不是蓝来得及时,恐怕你就会变成……”

“可恶!”不知为何,樱真红勃然大怒,用着手臂狠狠拍着桌边的柜台气恼道:“都到这一步了……我居然……”

就在她还想说些什么时,她却发觉面前的两人,眼神有点奇怪——她们一个个地都在盯着那被自己捶打的柜台,她转眼看去,却发现了不可思议的事情:柜台刚刚捶打过的地方,变得红热而凹陷,一滴滴铁水,伴着浓烈的气味而滴落下来。只犹豫了几秒钟,蓝挥起手臂,朝着柜台一指,红热的地方瞬间冷却下来,怪味也烟消云散。

看着自己宛如怪物一样的表现,樱真红的思绪崩溃了。

她已经和自己痛恨的怪物没有区别了。

“喂……告诉我……这不是真的!”看着自己的已经变白的手臂,樱真红拍着床,看着自己的手,脸上的表情不知道是伤心还是懊恼:“我居然……”

“樱小姐,你先冷静!”忙着拖住她乱动的身体,宇佐美解释道:“你的症状极其奇怪,我在你的手臂血液样本里检测到之前混沌的部分基因特征,但是其他部分却正常,而且褪色部分也不会传染……就好像……”

“好像我是吗?”

打断两人的对话,蓝忽然问道:“你在被混沌吸走颜色的时候,有反抗吗?”

被蓝问起,樱回忆起自己被混沌袭击之时的反应。无数的黑暗包围着自己,想要从自己的身上吸走一切——包括衣物、肉体、灵魂,着在其上的颜色无一不脱开自己,朝着深处的黑暗而去。而自己只能奋力地抓住那离去的颜色,和怪物做着拔河比赛,直到自己昏死过去。

但为什么要抵抗呢?樱说不清楚,她觉得那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动力,结合着复杂的感情。

“……那当然了……我不想……变得和他一样。”

源自内心的抵抗,被变成了这句话,从樱的嘴边说了出来。

蓝一下子便想起了,自己幼年的经历——同样,她也是被混沌所袭击,心境,也近乎与她一模一样。她的思绪,摸向了更大胆的假设。

“你能够从混沌的体内抓住些什么吗?”

蓝看似无厘头的提问,实际上是发自自己的真情实感。而樱真红也像是被摸到了心底,把只有她们两人能听懂的话说了出来:“鲜红的东西……但是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应该是我被吸走的颜色吧?所以我……所以我……”

“和我一样。”蓝点了点头,朝着笔记本上记了一些什么东西:“当年,我也是像这样被吸走了颜色,尽力反抗才留住了自己最后这一抹颜色——或许是你比较幸运,只是脱去了一只手臂的颜色而已。”

颇为感叹地长叹一声,樱看着自己的手,迷茫道:“那……我现在……”

还没等樱说完,宇佐美便抢答道:“你最好还是先好好控制你的力量吧……似乎它集中在你的手,这几天我会帮你做复健训练的。”

草草交代两句,两人便一起走出了病房。在回廊处,蓝忽然间停下脚步,不知是唏嘘还是感叹地长吁了一口气。

“蓝?”抱着病历停下,宇佐美疑惑地看着她,不知所言。

“啧。”拍拍自己的脑袋,蓝看着面前的人疑惑的表情,解释道:“我只是想起了那段糟心透顶的时光。”

话到此处,天空忽然一声惊雷,倾盆大雨,朝着天空泻下,宇佐美一下子就和蓝一样,想到了她说的“糟心透顶”的时光。

当初,两人相遇的时候,蓝淋了一身的雨水,因为自己混乱的精神全都结成了冰附在身上,狼狈不堪的自己因为低温神经麻痹得连雨伞都拿不稳,就这样瘫倒在积满雨水的地面上。当她快要昏倒过去的时候,举着白伞、穿着白大褂的少女,轻轻托起了自己的手。

蓝不知为何很感叹,与她在一起的日子不知为何,相对于往日的漫长,变得短促但充实,复健训练只是几天的功夫,在她当时的体验感来看却像几分钟,回味起来,又仿佛过了一个月。

在月末,自己站在宇佐美家的后院,随手一挥,高得就好像大楼一样的冰柱在瞬间拔地而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已经能够自由运用了嘛。”

宇佐美走过来,仿佛看见了即将康复出院的病人,脸上一副欣慰的表情。但接下来宇佐美的话,却把她问住了。

“蓝,将来你想用这份力量做些什么呢?”

“我……”

这个问题,她至今都没有找到答案,只是感觉,自己迷迷糊糊。就好像自己现在一样呆滞。

“你怎么了?”

看到面前的人一脸呆滞,宇佐美跳起来,朝着她挥了挥手。半晌,蓝才回过神来,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

但话到嘴边,欲言又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装出看表的样子,随便回了一句道:“我去交案件报告了——回见。”

蓝解释着,消失在了宇佐美的眼界,宇佐美给了离去的背影一个微笑,转身走回了病房。樱看着她与蓝的道别,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种亲近的感觉。

“新命小姐已经走了吗?”

做着寒暄一样的问话,樱脸上微笑着,仿佛刚才的气恼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似的。突然的微笑,让宇佐美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尬笑着答道:“她……要把报告交过去。”

看着宇佐美尴尬的样子,樱不禁感叹道:“感觉你们的关系……很微妙的样子。”

“微妙……什么啊?”并不理解樱的话,宇佐美看着她饱有深意的笑容,挠着脑袋,就差把问号挂在头上了。

“你们的关系……”思考了半晌,樱真红忽然拍拳道:“就像我和真白一样。”

“真白?”听着陌生人的名字,宇佐美越发不能理解樱的话了。

“那是我的双胞胎妹妹。”提到自己妹妹的名字,樱感叹道:“我们的父母很久以前就上了前线,我们从小就是彼此唯一的家人,在孤儿院里生活。虽然她不爱说话,但是却很粘我。”

特殊的措辞,激起了宇佐美的敏感神经。她知道,那个词意味着什么。但樱真红似乎毫不忌讳,继续说道:“我的父母不幸被贫铀弹炸伤,因为救治无效牺牲了。”

贫铀弹。

那是宇佐美很久之前在战场上的所见。当时,一颗贫铀弹就在远处炸响,自己只能看到硝烟,紧接着,便是一大批的伤员被押运过来,因为爆炸,他们面容扭曲、痛苦呻吟,而宇佐美已经记不清那些面孔了——因为他们无一例外地,都死在了辐射造成的后遗症之中,在战后被秘密地掩埋了。

“对不起……那时候我们真的尽力了。”她忽然,朝着樱鞠了一躬,仿佛是自己亲手送了她的父母下地狱。

“那不是你的责任。”理解宇佐美的所说,樱想着妹妹的脸庞,叹息道:“我们两姐妹相依为命,一边做学徒工,一边在福利院互相扶持着过生活,直到,某一天,一群蒙面人袭击了福利院,很多小孩被蒙面人变成的怪物掳走,其中就包括真白。”

讲到这里,她的胸中燃起一股无名火,咬牙切齿地说道:“自那以后,她就杳无音信,直到如今。不过,掳走她的其中一个人面罩下的面目,我记得很清楚——朗姆.巴斯德。”

“是那个死老头子……”

听到这名字,宇佐美顿时茅塞顿开,握紧了拳头——前几天还在和自己拳脚相向的左信彦的管家,便是面前的人念念不忘的仇敌。

“我这么多年,一直想追查左家,但是却一直没有办法找到罪证。”环抱膝盖,樱苦笑着哀叹道:“所以我才来找意向一样的你们合作……不过现在,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呢。”

“都是一样的啊。”宇佐美不由得笑着感叹道:“只是要是她能有你一半坦率就好了。”

感叹之中,宇佐美的无心之言,却让樱真红疑惑了一下,反问道:“她……新命小姐怎么了吗?”

“没……没有!”摆手否认刚刚的话,宇佐美笑着搪塞道:“比起这个,你早点睡吧,明天要准备复健训练了!”

当宇佐美抱着病历,踉跄跄离开病房时,樱真红终于放松了气。当她想要就这样睡下去时,她忽然看到,窗前有个戴着帽子的黑影。而当她转过头去的时候,黑影却消失不见了。

“我的错觉吗?……算了,睡吧。”

当樱真红倒头睡去之时,十点整的钟声,在色川市上空敲响,恰到此时,左氏的大楼之内,左信彦正看着一件完美的艺术品,自我陶醉着。

“这艺术品,真是……精彩绝伦。”

面前的所谓“艺术品”,是一位被紧锁在左信彦面前的罐中的少女。她的体态,仿佛神话之中的肥美天使,恰好地成熟而丰满,散落的白色长发,飘在在周遭绿色而冒着气泡的营养液之中,就像天使的翅膀。而她就仿佛在羊水之中睡着的婴儿一样安详。赤裸的身体之上,从头部、心口、腿根,全身上下都插满了一个个拔火罐似的玻璃吸盘,用着一根根导线连着,罐上的电机,缓慢而悠长,就像留声机一样旋转,把罐中的液体泵入,再泵出。

看着这艺术作品,他不禁说道:“先前的混沌都和她的身体很适配,但是我想要找到最适合她的混沌。”

随后,他转头过去,看向巴斯德。巴斯德一言不发,低着头,闭眼鞠躬道:“多有心了,我希望她能成为您的最好的得力干将,她能够好好地……”

“何必如此呢?”连忙走过去请起巴斯德,左信彦用着富有深意的笑容朝他问道:“这不是你最宝贝的孙女吗?”

巴斯德一刻不迟疑,抬头回答道:“……我没有理由。不管当家的是老爷还是您,我都一直会为了左家而战,生是左家的人,死是左家的鬼。”

“说的好。”拍拍罐身,左信彦微笑道:“那,我们要把她培育成合适的种子哦?”

“荣幸之至。”巴斯德再三鞠躬道谢,即使楼外风雨大作,也没能让他动摇半分。

渐渐,风雨平息,朝日复出,明媚的阳光之下,樱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即使身穿着病号服,她依旧像是身穿警服一样富有朝气。她取了卷绷带,将手掌裹了个遍,外露在外头,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是手部受了伤而已。

在她对着镜子整理衣冠时,宇佐美忽然拉开门栓走了进来,把她拉出了房间。她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便被推到了庭院里。庭院中央,不知在何时竖起了几个靶子

“这是要干什么?”樱看着面前的东西疑惑之时,宇佐美拍拍她的肩膀道:“鉴于你的症状和蓝的一样,我觉得你一定和蓝一样有什么厉害的超能力吧!只要能够用出超能力,就可以好好控制,说不定就能够和混沌战斗了!”

“超能力?”被宇佐美说着,樱看向自己那只褪色的手,脑中掠过蓝战斗的画面。自己的确想要像蓝一样战斗,这样,就可以用自己的手报仇。

好奇心与欲望,驱动着自己,回想着昨天的那种感觉,她的表情一点点扭曲,两只手紧紧握拳,但是,却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这尴尬的景象,宇佐美连忙拿过来一杯水道:“说不定你要试着做点什么,就好像热水壶不能空烧一样?试着像昨天一样烧开这杯水?”

“我又不真的是热水壶……”吐槽了一句,樱接过那杯水,想象着那杯水在自己的手里沸腾,但握了半晌,自己的手里还是冷冰冰的。

“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这杯纹丝不动的水,她大失所望地叹了口气。而就在此时,蓝的声音,却从她的头顶上响了起来。

“试着想想你最想做的事情。”

两人转头一看,蓝不知为何坐在了宇佐美诊所的屋顶。她“唰啦”翻下来,走到樱的身边,轻轻抓了一下那只被绷带紧裹的手。

“想着你最想做的事情可以有助于让你的力量收放自如。试试看。”

口授了一下经验,蓝缓缓地退开,樱闭上眼睛,回忆起了自己的潜意识。自己最想要做的目标一直没有变化,迷茫地追寻愿望的她,如今终于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这么想着,她的心头燃起了一股火焰,她想要用这心火,审判自己一直在追逐的仇人。

在她冥想之刻,一股滚烫,忽然从她的手臂传来,但她却感知不到疼痛,她定睛一看,自己的手臂,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整条手臂也变成了类似熔岩一样的状态。她惊吓着,却很快提起神来——那就是她自己的,属于混沌的力量。

“做得好!”宛如看了一场烟火表演,宇佐美拍掌大喊道:“试试看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看着自己着火的手臂,樱真红挥舞它,朝着前方张开手掌,一颗拳头大小的火球朝着面前的靶心发射出去,在接触到靶心的瞬刻之间,像是炸弹一样炸裂开来。

看着被烧成灰烬的木靶,宇佐美惊叫道:“真是太厉害了!”,随后,她两眼放光,转头朝着蓝说道:“蓝!你们干脆来比比看谁更厉害吧!就……比试比试!”

“我没兴趣。”撇了撇嘴,蓝走过去,拍拍樱的肩膀道:“樱小姐……这份力量最好能够如臂使指地控制,不能让它影响你的生活。”

“我……我知道了。”

就在樱想要伸手道谢之时,她却发现,蓝忽然不见了,仿佛,蓝像是在一瞬间一溜烟跑了似的。无奈地摊了摊手,樱看着依旧在燃烧着的手臂,对着宇佐美说道:“我们继续训练吧。”

在转角处,蓝倚靠在墙壁之间,默默看着两人的训练。宇佐美脸上的欢笑,不知道是发自真心还是依旧的习惯,但是她就是看着这个微笑,有点扎眼。

宇佐美此刻脸上的表情,和自己在做复健训练时的表情是一模一样的。这让她很不舒服,但是她却不知道怎么表达,只能将之归咎为一个奇怪的诱因。

她希望宇佐美对待自己,和对待别人的方式不一样。

换句话说,她承认宇佐美,是自己的搭档了,所以,拍档之间也应该区别于一般。那么,是怎么样才能称之为特殊呢?

蓝想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