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天气并没有变热,天空上的乌云一点点密集起来,引来阵阵凉风,反常的天气,让衣衫单薄、缩在被窝里的樱直打哆嗦。就在这时,她房间里的门锁发出了“咔嚓”的声音。

已经拆了绷带的宇佐美,用刚恢复的双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然后朝着她招呼了一声道:“大枣枸杞鸡汤拉面,很补身子的。”

看着香气四溢的拉面端到自己面前,樱麻木的手捻了一下筷子,口中好像念经一样叨叨道:“……莉莉丝……很爱吃拉面的。”

“你又开始了……”已经听过樱说过无数次这样的话,宇佐美伤脑筋地拍拍额头,叹了一口气。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樱不好意思地笑道:“我知道啊……但是莉莉丝是救了我生命的……最重要的人……我真的没法就这样忘掉她然后……”

“莉莉丝也不愿意看到你这样成天挂念她吧?”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宇佐美只能这么说着,挑着面条卷了两下。

在对话的气氛一点点变得百无聊赖时,又一声开门声轰然响起。蓝推开门走了进来,似乎是刚从繁重的工作暂时休息的她稍稍喘了口气,对着众人举着手中的U盘道:“都在这了。也多亏了樱小姐疏通,已经把拷贝作为证物提交了。”

此时的她,举着U盘,仿佛是举着一块珍贵的宝贝。毕竟,那是她们翻盘的重要筹码。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装的摄像头,因为他是左家的重要成员,很多信息都披露了出来,包括左家的制造工厂地址、IP地址……”当她一字一句的解释着的时候,喉咙里的粗气已经让她难以把每一个字说清楚。只是,除了大功告成的舒心,她的话语里还有一点点的愧疚感。

“每一次和他见面的时候,我们都在战斗……他的动作没有破绽,我没法……我……”“甚至不敢接下他的拳头,更别提……在他的身上装上这个了。”

说到这,她不由得瞟了一眼樱。在三人之中,她的伤势是最重的,看着她还没愈合的伤疤,蓝总感觉到浑身的不自在。当风吹过自己恢复如初的身体时,她却总感觉到隐隐作痛。

“那个拳头很疼的吧……那么大一栋百货大楼都被他一拳打塌了,他肯定往体内注入了很多混沌,”接过话头,宇佐美忽然拧紧眉头道:“让我更在意的是,樱小姐体内的混沌好像能吸收能量,才为你抵挡住那么多下拳头。”

宇佐美开始浮想联翩的时候,樱并不在意她说了些什么,转头对蓝道:“没事的……不怪新命小姐……每一次战斗的时候,你都在很刻意地闪躲,因为你是侦探啊……侦探要保护自己的生命。”

“你……”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蓝憋到喉咙边的话语,又被自己咽了回去。看着那副为难的样子,樱淡然地笑了笑道:“而我……是警察,是为了保护你们……就算没有这个东西,我也要为保护无辜的人献出生命,这个工作,是我义不容辞的……更何况……你们是我最重要的同伴。如果没有你们……我甚至都不会和莉莉丝恋爱……说不定我现在还在被复仇的枷锁禁锢着……所以,谢谢你们。”

在樱低头道谢之时,蓝和宇佐美看了看彼此,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在气氛沉默得燥热时,蓝忽然站了起来,把U盘收到了口袋里,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房间。樱以为,自己的话把蓝弄得不高兴了,连忙坐起身来要追上她。但宇佐美却一只手拦住她,让她慢慢地坐了下来。

看着一头雾水的樱揉着脑袋,缓缓地坐回了床上,宇佐美不好意思地笑道:“别看她这样,她其实是担心死你了,估计现在也是要继续查资料吧。不光是你,她对每一个委托人都拼了命去保护、每一个案子都尽全力去解决……她就是这样的人啊。”

说着,她忽然转过头去,看着蓝刚刚离去的门框道:“没有你的话,我们根本不可能有进展,说不定现在已经被左家倾轧得半死不活了。所以,我们才应该谢谢你们啊。”

互道感谢的两人,看着彼此,会心地笑了一笑,就在此时,樱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一次坐起了身子。

“再不吃就凉了!”

“对啊对啊!……重新热就不好吃了!”

在两人慌乱地在病号房乱喊时,坐在电脑之前的蓝听不见她们的喧嚣,因为她的脑海之中,此刻想着一个无比重要的人。

“阿加莎小姐……我终于……”看着电脑上罗列的累累罪证,蓝深呼吸道:“我……能够为无辜的人讨回公道了。而且……这是与我同行的人与我一起……”

就在蓝自言自语着的时候,宇佐美推开门,走了进来。看着蓝紧捏拳头,咬紧牙关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说些什么,扶着门框站在那里。蓝瞥见她的身影,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呵斥她,而是缓缓转过身道:“我……我只是有点感慨。”

离开电脑屏幕,她站起来,眼中掠过一件件往事。

“一开始我们甚至都不能对左家有反抗之力,但是现在……有了樱小姐收集到的东西,我们可以整理出证据杀出重围了……这都是她和莉莉丝赌上性命才……”

“我知道的。”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宇佐美笑道:“我也是看着你一路走过来的啊。”

说着,她慢慢地走了过来,猛地扑到蓝的怀里,贴着她的侧脸轻声细语:“一开始,你甚至都不会有一点表情的变化,但是现在……你会和别人感同身受了……你的表情,再也不会冰冷了。还有,话也多了……”

话语间,蓝忽然感觉到,贴着她心口的那张脸一点点变得温热起来。原先轻谑的语气,也变得粘腻而沉重。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多亏了你,我才对自己……稍稍放下了。”

就在蓝猝不及防之时,宇佐美忽然踮起脚尖,“吸”地往她的脸颊亲了一口,随后又飞快地站了回去。当蓝意识到自己被做了什么时,宇佐美已经把自己轻轻推离开她的怀抱,站到了门槛边。

“就当是勉励吧,我去做点补身子的病号餐给你们,让你们的伤好快点……加油哦。”

并没有留意宇佐美说了什么,蓝傻愣愣地站在了原地,用手摸着被吻的地方,本就没法平静的脑海,此刻更是一团乱麻。再也没法冷静思考的她,只好坐回了电脑椅上,看着屏幕上的木马程序一点点破解着她想要的东西。

就在忽然间,一张照片从截获的文件之中跳了出来。本想把无关的东西关掉的蓝,却不小心按下了放大键,但也就是这个不小心,让她在目睹照片的真容后,脑海之中的乱麻被惊讶的快刀斩尽。

被命名得已经找不出谁是谁的文件夹中跳出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的管家,正抱着面带愁容的银发男孩,周边,衣着华贵的家庭成员摆出笑脸。很明显,这是一张家族合照。

但蓝却发现了家族合照之中不寻常的地方——因为家庭成员的脸,正好和她来到左家时所见的仆人们一模一样!

当蓝窥见秘密时,左信彦正站在一个巨大的玻璃罐前,看着工作人员来来往往。玻璃罐之中,除去了一切衣服的巴斯德,浑身插着密密麻麻的玻璃管,管内黑漆漆的混沌一剂剂地泵入他满是皱纹的身体,让本就枯如朽木的身体青筋暴起。那大片的烧伤,就像是刻在木刻上的鲜红地图,鲜明无比。

“很痛苦吧?巴斯德?谁让你为了保护我受了这样的重伤呢?”

似乎还在对那时的爆炸留有纪念,左信彦的脑子里闪过那个画面。

贯穿天际的火焰随着爆炸朝着自己冲来的时候,一脸云淡风轻的自己刚想挥手挡下,被打倒在地的巴斯德忽然冲了过来,伸开臂膀护住了自己。在烈焰的烧灼和爆炸的冲击之下,华丽的管家服化为灰烬,巨大的冲击,瞬间剥去了他身上的血肉。

虽然并不能理解,那到底是本能还是职责使然,左信彦还是为他的行为笑了一下,对着罐子里的巴斯德戏谑地拍了拍手。

“不过一切都是为了你好啊,就这样浪费掉你可是很让人头疼的。所以,至少要为了我坚持下来嘛……没榨完油的橘子皮丢掉是很可惜的啊。”

不知为何,左信彦自言自语着,思绪回到了从前。

回到了,他衣着破烂,被踢倒在地,头撞到富丽堂皇的地板的时候。

“你这外人也敢来分我们家的财产!”

“不要脸的东西,打死他!”

已经记不得名字的亲人们,唾骂、踢打着身下的男孩。因为,这个认不清自己身份的人,想要朝着自己的父亲讨要遗产。而他,只不过是自己的父亲和一个根本毫无关系的妓女的私生子罢了。

这是理所当然的。

就和以前自己被兄弟姐妹们欺负一样。他觉得,这是因为自己是下等人,是理所当然的。

他没有抱怨、没有怨言,只是灰溜溜地逃了出去,让冷风撕开自己因为营养不良裂开的面颊。

墙的那一边,一个年轻俊秀的管家看到了他,但管家没有像别人一样对他冷言冷语,而是连忙朝着他招了招手。

“没事吧……”拍了拍左信彦脏兮兮的衣服,管家赶紧把他拉到了看守室,将一个鼓鼓囊囊的钱袋,塞到了他的腰间:“这边的围墙是我看守的……您快走吧,不然指不定他们会对你做什么……这边我有一点盘缠,可以找给您一份工作……以后……多加小心。”

左信彦并没有道谢。他飞一般地跑了。

看着他长大的管家,在最后的时刻救了他,在他看来理所应当。这不过是管家的职责罢了。这并不是值得感恩的事情。

就这样,一直把理所当然挂在心头的左信彦,来到了理所当然的地方——一个名为BWNA的公司的,阴暗潮湿的地下房。在那里,他接了一份众人不齿的工作。

当又沉又重又脏的化品桶压到自己的身上时,左信彦没有喊出一声疼痛,因为,这是在荒废的码头,只有自己一人,和一个监工在看着他。他用着自己瘦弱的身体,推着桶一点点前进。但,比他的身高还高大的桶还是让他看不清脚下的路,让他摔了一跤,桶随之翻倾开来,里面那不堪入目的东西,随着倾倒暴露在他的眼中。

一旁,挂着“花藤一马”名牌的工头,看到他不小心倒出货物,哪里站得住,拔腿冲了过来,把他的身体从倾倒的黑色的淤泥之中拉了起来。

“脏死了……你怎么干活的!……”

并没有兴趣听花藤在叨叨什么,左信彦只感觉,那黑漆漆的淤泥一样的东西,在爬上自己的脚底板的时候,有一个美妙的声音,在呼唤着自己。

在花藤想拉着左信彦站起来的时候,忽如其来的景象,让他的眼睛差点退缩到了他的脑叶。

“你!你!……”

黑色的淤泥,在不知不觉之间化为了触手一样的东西,爬到了左信彦的脸上,但左信彦非但没有害怕,反而,露出了诡异而愉悦的笑容。

“这么美妙的东西,怎么会是脏东西呢?”

他狞笑着,轻轻拍了拍花藤的肩膀,那一条条骇人的触手,将花藤的身体一点点捆绑起来,然后,从眼球之处,没入。

“不要啊!不要啊!啊!!!——”

在花藤惨叫着的时候,左信彦看着自己忽然变得舒服起来的身体,狰狞的笑容变得越发扭曲和尖锐,仿佛一切的饥饿、痛苦与劳累,都消失了。

“这种感觉,真是太让人感到欣慰了……”

他低语着,拖着花藤被麻倒的身体,走出了废弃的码头。

不知道多久之后,西装革履的左信彦,走回了左家金碧辉煌的宅邸,脸上面黄肌瘦的神色荡然无存,鼻梁上多了一副眼镜。他今天要参加一个对于自己公司很重要的会议。

“好久不见啊。”当他坐在会议席对面的时候,左家的所有人几乎都瞪圆了眼睛。他们不敢相信,那个曾经被他们恨不得活活打死的败类,此刻却光鲜亮丽地站在自己的对面。

“被左家赶出去的弃子还比亲自培养的子女们做得好,这事情传出去可是笑掉大牙的啊。”

当左信彦歪着嘴朝着自己曾经的家人们说出一句不合时宜的笑话的时候,所有人不由得沉默下来,看着彼此,一言不发。见会场又一次沉默,他又一次皮笑肉不笑地说道:“别这样看着我嘛,左家都快要被买下来了,之后我们就又是一家人啦。”

在他这么说着的时候,在记忆之中打他打得最狠的养母走了过来,爬满皱纹的手,颤抖着捏紧桌角,紫红的双唇挤出一句不解的疑问。

“为什么……你一个一穷二白的臭小子,能够混到这步?”

“问得好。”

接过养母的话柄,左信彦的脸上现出微笑。不过,并不是出于感恩,而是一种可怕的得意感。

与此同时,一众与会者忽然间感觉到自己的脚下,有着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而当他们低下头去看的时候,无不是惊叫着,容颜失色。

“这是什么东西……”

“怪物!怪物啊!”

当黑色的触手从他们的阴影之中一点点爬上来,粘腻而冰凉的触感从他们的脚底板爬遍全身的时候,左信彦却看着他们大惊失色的丑态,不慌不忙地道:“托这东西,我每天可是日进斗金啊,不要着急……一下子,我就帮你们解脱了。”

“你……我们可是你的亲人啊!……”在所有人被黑漆漆的混沌包裹得不见踪影的时候,不知是谁,用闷呼呼的声音朝着左信彦做出着最后无力的抵抗。左信彦听了那一声,只是冷冷地笑道:“那可真是受你们照顾了,现在,轮到我这个做亲人的孝敬你们咯。”

累累混沌之中,却有一个人走了进来,仿若无人一般踏过那些混沌,对着左信彦行礼。

“……少爷。”这个他看中的人,此刻终于站在了金交椅上,巴斯德既有一种淡淡的自豪,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使命而绷紧了呼吸。

长年累月,日代侍奉的使命,早已经让他的人格就像他的容颜一样随风而逝,但那下腰鞠躬的动作却依旧干练而有力。看着这位拼着命保护着自己的老管家,左信彦拍拍扶手,翘起二郎腿道:“你可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人啊,巴斯德。你可要带着其他人终身服侍我左家的一切,永远不能背叛我哦。”

“我以我的性命担保。”

当巴斯德再一次单膝跪地之时,那盘绕在左家众人身上的混沌随之而消解,转回阴影之中。刚刚还咄咄逼人的众人,瞬间变得服服帖帖,学着巴斯德的姿势一起,在左信彦的面前屈膝下跪。

“欢迎回来,我的家人们……不,仆人们。”

用着一条条触手连接着家人们的脑神经,左信彦削去了他们对自己、对过往的一切记忆,然后填充进了自己想要的虚假的想法与价值。左信彦就这样,将自己曾经的家人,变成了一个个朝着自己叩头的奴仆。左家的众人的眼中,左信彦早已经不是那个被看不起的弃子,而是至高无上的唯一。

“听您差遣,社长。”

支配了一切的左信彦,终于站上了最高的交椅。然后,他就这样,一步步地推着左家,向前而进。

“不就是加班费吗?把应得工资折一部分到里面不就行了?”

“劳工权益吗?跟立法的人疏通一下就行了。”

“死了啊……拿去做混沌的食粮。”

“拿点小钱弄个早到奖金,那群傻乎乎的会争着给我打工。”

这样的话,逐渐越来越多地挂在他的嘴边,越来越高的市值、越来越频繁的内外地往返,让他的眼前慢慢地迷醉。

混沌,真是美妙的东西。

他就这样,唱着混沌的赞歌,一路高歌猛进。然后,在这座小小城市之中,他开始了自己的实验。一个一个的人,在自己的面前被混沌吞噬,但他毫不在意。

比自己下等的人,被混沌吞噬也是理所当然的。

所以,在阿加莎横死当场之时,他并没有感到一丝内疚,而是露出了怜悯而轻蔑的微笑。

怜悯和轻蔑,都只不过是因为对手的不自量力而弱小罢了。

“所以……巴斯德嘛……”冷冷地笑着,他转头过去,看向了关着自己的仆人的发泡的大玻璃罐,冷冰冰地露出了标志性的微笑:“即使用坏了,也没什么可惜的。这具人类躯体也快到这个混沌承受的极限了……不如,做点最后的实验吧。”

就在他自言自语之时,一个工作人员忽然跑了进来,拉下自己脸上的防毒面罩,扶着门框对左信彦喊道:“社长……防火墙刚刚有被入侵的痕迹!但是入侵者已经追踪不到了!”

“哦?这样啊。”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左信彦转头看向另一边,似乎并没有把紧急的报告当一回事。

“公司的机密事务好像都有被浏览的痕迹了!请您下指示!”似乎认为社长并没有注意到工作的重要性,工作人员提高了声调,对左信彦大声再喊道。

“那又怎么样?”皱着眉头挥了挥手,左信彦慵懒地应道:“就按照平常的程序来就好,继续工作。”

“……是。”

听着工作人员灰溜溜地离开,左信彦在四下无人注意之时,脸上忽然间浮现出了如同那时得意一般的诡异笑容——怜悯,而又嘲谑。

他已经开始想象,入侵者是怎么惨死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