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林在大街上奔驰,他的步伐越过了无数的行人,朝着与人群相反的方向跑去,最后拐进了小巷之中,前方正有一人正等待着他。显然,那个人并不高兴,祖母绿般的眼神里面透露出愤怒,眉头吊在额头上,嘴角摆出了似笑非笑的表情,而更令人恐怖的,是在少女裙下不知是不是有意般露出的半边枪身,女孩的手指正叩打在上面,在远离喧嚣的寂静之地里回荡着不安的声音。

“哟,杰西娅。”

亚尔林装作什么都没有发觉的样子举起右手打了打招呼,接着又感觉到这样做实在有些刻意,又把手放下。

杰西娅的眉头一动,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我不知道。”少女说道。

“嗯?”

“我说,我不知道!”

杰西娅往前踏了一步,足底踩到水洼当中,将脏水溅得飞起。她快步地走到亚尔林的身边,在少年意识到情况不妙想要退后一步之前,抓住了他的领带,将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亚尔林拉到了与自己面部的同一水平线。

“我不知道,你居然跟布兰卡的关系那么耐人寻味。哈,我还以为你们只是普通的酒友,而那男人只是接待我们的底层人员,万万没想到,他居然是这座城阴暗面的统治者?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杰西娅几乎是从牙缝之中把这些话说了出来,她万万没想到自己最信任的人竟隐藏了这巨大的秘密,这被背叛的感觉先暂且不提,如果她知道布兰卡的身份,现在的情况就不会那么复杂了。

“你居然在窃听我..?算了,反正我们俩本就不属于相同的组织,彼此之间防备一点才是常识。”

亚尔林先是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在一秒钟后就释怀了。

“如果是布兰卡这种地位的人,我就不用费心尽力去寻找什么哲人之石的具体位置,也不用从细碎的线索推理出全貌,甚至连今天早上的行动都可以避免!我们这是在浪费时间,这座城市已经没救了,管他是不是王,有多大的权力,也没有可以用的时间了。明明只要有线索就好,我甚至都不需要莉莉娅和你的帮助,就可以一个人把....”

“把娅丝敏救出来吗?”

亚尔林接过话茬,脸上露出了平淡的模样,但在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却出现了一丝颤抖。杰西娅低垂下头部,像是放弃争执般松开右手,转过身去,灰色的头发在空中转了个圈,少女像是在掩盖自己的面部表情一样用着冰冷的声音询问道:“那么结果怎么样?”

“你还真是一个心口不一的家伙,明明是我们之中最担心的娅丝敏的人....”

杰西娅微微地转过头,绿色的眼睛盯着他,里面饱含真正且纯粹的杀气,仿佛面前的男人再说一句废话她就会拔刀一样。

亚尔林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恐怕比你想象之中还有精神。瞧你那护子心切的眼神,搞不好你才是她的青梅竹马,放心吧,我很了解她,她会脱出什么样的险境,她的能力和意志,我再了解不过了。按照计划的话,娅丝敏现在差不多能跟她的新朋友会合,不过接下来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明明上一句还振振有词地说‘我再了解不过了呢’。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杰西娅听到朋友的报告这才松了一口气。

“那么接下来你要跟我来吗?大洋洲军在突入这座城市时肯定会发生激烈的反抗,多亏了你的隐瞒,我们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芬里尔’的最终底牌是什么,开战之后事情会倒向哪里也全看上帝的安排了,你是怎么考虑的?”

杰西娅看样子还是对刚刚那件事心怀着芥蒂,但对于战况的妥协她决定秋后算账,反正亚尔林身上有自己的窃听器,绝对逃不了她的手掌心。现在她最为关心的事情是娅丝敏,杰西娅虽然在莉莉娅面前装作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但实则是交易的一环,她不想让莉莉娅在协商之中占据主动,毕竟为了‘黄昏安港’的任务能多一个工具人,那是最好的。现在看来,这只是无谓的计谋而已,谁叫掌握地下运输渠道的人就是朋友的朋友呢。

亚尔林撇了撇嘴,几乎没有犹豫地说道:“计划改变,我要去见一面那位心理医生。你就在原地几乎守望着战场,将平民的损伤降至最低就好。还有,准备好对坦克程度的穿甲弹,万一有军队解决不了的问题,就只能依靠你了。就这样,时间紧迫,我先走一步了。”

“等等,你真的要去见她吗?!你别搞错了,她现在可是敌人。”

“我知道,我只是在跟布兰卡谈话的时候突然发觉到了,为了不留下遗憾,不管多么难以理解的事情都要去尝试一下,不然等一切都无法挽回的时候,在这么努力都没有用了。”

亚尔林刚一说完就准备转身向外跑去,丝毫不理会一脸怒气的杰西娅。

“真是的,完全不听别人说话!”杰西娅在原地跺了跺脚,大声地抱怨道。过了一会儿,平复了快要抓狂的内心,杰西娅在内心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对坦克程度的穿甲弹吗?难道大洋洲的有坦克要进入城市,应该不会吧,这是违反战时条约的。那么还有什么武器硬到需要穿甲弹才能解决,总不会是披着铠甲的机器人吧。”

杰西娅在原地叹了一口气,有些不耐烦地转过身,朝着反方向走出。

时间稍微往前回调一下。

在半个小时之前,莉莉娅正在与芬里尔的佣兵搏斗之时,亚尔林正在防空洞最底层的防空洞,也是威廉姆斯军队的老巢。

这是一个由黑色染上的房间,并不是指周围的环境黑暗,而是构成房间的主调是明确的黑色,周围的墙壁都被纯黑的颜料所覆盖,好像是要掩盖本来在墙上的字体,让人联想到死刑犯在临死之前用自己的血液所写的草书,但想到此地确实有着黑暗且血腥的历史,就更加地让人毛骨悚然。但黑暗并没有完全吞噬周围的一切,星点的光芒从头顶的白炽灯上散发而出,将站立在铁架前的人影显现出来。

亚尔林身穿着私人军队的服装——头戴着黑色的封闭式头盔,身穿着纯黑色的服装,看起来就像是摩托车手的样式一样,就跟其他的士兵一样。这副样子并不是他们在上战场时所穿的制服,而是因为环境的原因,据亚尔林所知,私人军队想要利用城市下水道与大洋洲进行周旋,就像是打巷战,将狭窄的地形利用起来,让大型的武器装备无法攻击到他们。

“真是治标不治本的做法。”

亚尔林对这个计划并不乐观,也知道这只是他们在内部商议的结果,没有经过威廉姆斯的同意而草草决定的方案,无论是成功率,还是可行度都缺乏考虑,更像是被猫逼到角落里面的老鼠的想法。

“不过也跟我没关系。”

亚尔林从货架上拿起药瓶,装进旁边的推车里。

“苯二氮卓,这些都是标准的镇定剂成分,看来他们还是对娅丝敏没有办法。”

审讯已经开始五个小时,并还没有结束,看来娅丝敏撑过了最初的难关。亚尔林有些担心的想到,他摇了摇头,将多余的想法舍去,因为现在并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一旦作战计划开始,自己的后路也会被同时截断,跟自己的救助对象被关在同一个牢笼里面,没什么比这个更加丢人的场景了。

金属滚轮转动的声音响起,亚尔林将药物收拾完毕,离开这间小屋,来到了楼道。空气之中包含着湿气的味道,头顶上的小水管道正漏着水,在肮脏的地面形成了一片水洼,然后在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惨烈的惨叫,听到这一熟悉的声调,隐藏在面具下的表情稍微动摇了一下,但下一秒,亚尔林恢复了冷静继续不紧不慢地推着小车。

“那边的声音从两个小时之前就没有停过,听声音好像是一个女人,嘿嘿,有着这副嗓音想必是非常年轻的女性吧,你知道发生什么了吗?”

旁边突然传来了一个声音,是驻留在这一楼层的士兵,跟他一样穿着无法分出性别的服装,但语气却充满了黏湿油腻的触感,就算不用看他的表情也能猜到他的脑袋里面在想着什么。

多说无益,亚尔林心想着,平稳地回答道:“是在审问大洋洲的士兵吧,我是体制外的士兵,并不知道详情。”

“体制外?哼,原来你是豺狼啊,几个小时前倒是有你的上司来这边巡查,之后就回去了。哦,好像他刚走没多久那美妙的叫声就开始了,那我还真的要好好感谢你啊,如果没有你们我早就在这个地方发霉了。”

士兵刚开始对他的身份表示了厌恶,而后又像兄弟一样拍了拍亚尔林的肩膀,前后完全相反的态度让亚尔林嗅出了一丝危险,他赶紧点了点头,继续推着车朝前走出。

“喂,你有听说吗,上面的人好像被杀了?”

“是那个佣兵吧,人渣早就该死。”

“你说那个女孩,如果她有幸还活着的话...”

“别想了,威廉姆斯可是直接下达命令,叫我们不能动她的,你说boss是不是有那种癖好。”

一些话语顺着流动的空气传进亚尔林的耳里,里面还有一些令人在意的情报。但亚尔林并没有着急地进行分析,他的目光放到了周围,准确地说,是构造成建筑的材料。这座地下城已经有相当长的历史了,金属的材料在水分的腐蚀下已经变得脆弱不堪,而唯一能进行支撑的仅有内部的稳定结构。内部并不复杂,总共有九层,而这里便是最底层,在外侧有老式的电梯相连,但只能达到负二层,如果要进入一楼必须要步行。除了电梯之外,还有安全梯,可以直到最上层,但别忘了这里是深入地面五十米的地下,要走楼道逃跑的话肯定要花不少时间。

这些方法都不靠谱,而唯一可以依靠的只能是那条通道。那并不是老式的建筑,而是在近几年悄悄修建的地下通道,甚至连大部分士兵都不知道这条通道的存在,亚尔林也是在布兰卡的协助调查下才获取了这方面信息。

越往深处走,警备就越是松散,同时惨叫声也越是凄厉。亚尔林悄悄地将手伸到推车的内部,将黏在视线死角的密封袋取了出来,并没有查看其中的内容物,而是顺手一扔,将其丢到隔壁的房间之中,在声音的掩盖下没有士兵发现亚尔林的小动作。

密封袋并不只有一包,亚尔林也并不是随手乱扔,他所选择的目标都是处于审讯室相邻的房间,或是有着易于隐藏的天然构造,就像是只要把饵撒的面积够大,总有鱼类会上钩。

推车小车在这附近转了一圈后,亚尔林终于来到了审讯室的门前,仅仅是驻足在这里,就能闻见血腥味。少年也感觉到了一股氛围,这是不同于其他士兵所散发出的半疯癫感觉,而是一种熟悉的味道,好似时间在这一瞬间倒回,重新回到了十年前那一刻,年幼的少年与少女,手牵着手,在破败的教堂门口注视着炮火所形成的巨大的烟火。

仅仅在此时,亚尔林才能感觉到时间正在无情流逝。

转动门把,亚尔林挺直腰板,无声地将放满药瓶的手推车推进门,而里面的惨象也跟他脑海之中的想法大同小异。几个士兵正包围在一起,形成了由人体组成的人墙,他们都不约而同地低下头,就像是在鉴定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同时低沉着疯狂的言语。

“真好!真可口!你的眼神还是一如往常地锋利,但这也能怎么样?你的面色一点都不能掩盖身体所带来的痛苦,这副意志坚定而又动摇的模样真是令人感到怜爱!哈呵,怎么样,有没有想要告诉我们大洋洲内部的情报,不要慌张,深呼吸,然后像是朋友的一样交谈一样就好!不过忠诚果然还是最重要的东西对吧,呐,你还能坚持下去吧,继续为队友奉献着价值,只有这样才有被摧残下去的价值!不肯说对吧,果然还是不说,那还是真是太棒了,你果然是那种人,那么跟我一起倒计时吧,就跟原来一样,你的指甲,又要崩裂了哦,但这次我会小心而又仔细,尽力不让伤口变得清洁哦。”

“那可真是谢谢你啊。”

隐约传出的虚弱的说话声让亚尔林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他抬起头从审问人员身体的缝隙之中窥见了那位少女。还是一如往常的栗色头发,低垂着头部让人看不到表情,赤裸的上身上唯一的掩盖物是只能遮住胸脯的大面积绷带,在中间部分还能看见深红色的痕迹。娅丝敏白皙的皮肤暴露在外部,完全的部分则布满了割伤的伤痕,仿佛像是恶趣味一样,伤口并不深但一道都在神经密集的地方。

在娅丝敏的手臂上布满了细微的针孔,皮肤不自然地红润,看起来是使用了增加敏感性的药物。能将疼痛扩大,又能保持住意识,这样的手段能轻易让一般士兵跪地求饶吧,但对于娅丝敏来说,她最擅长的就是忍耐疼痛。视线最后落到了女孩的手部,这时亚尔林的眼光彻底暗了下来,殷红的血液顺着纤细的手指流下来,而这末端,左手的指甲已被剥离。

并不是一根两根,而是五根手指,想必连右手都是相同的情况吧。

“啧。”

审讯者看样子有意识地让女孩的身体完好,而这种做法很明显是想要打击她的自尊心,亦或者是想要在事情结束之后有着另外的想法。不管是哪一种,都是让人感到作恶的欲望。

正确的欲望会变成动力,但错误的欲望则会将人引向毁灭。

“啊啊,感谢你带来这些药物,这下我们就有更多的玩法了。”

干涩而又尖细的声音从旁边传来,惊醒了亚尔林,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拳头已经下意识被攥紧。审问者转过身,用着平稳的语气向亚尔林表示感谢,全然没有十几秒前的疯癫。

“我十分地中意这位少女,细腻的皮肤和如同宝石般珍贵的眼睛,你知道吗?浅蓝色双眼几乎不可能天生地生长在人类的身上,这是一种名叫异色症的眼部疾病所造成的,明明是一双美丽的眼睛却要饱受病症的痛苦,甚至在最后还可能会造成虹膜萎缩,一到那时,眼睛就会失去颜色。”

他的语气如同艺术家一般款款而谈,他将手靠在亚尔林的肩膀上,走到了娅丝敏的面前,用着另外一只手捏住女孩的下巴,将她的头部提了起来,与亚尔林对视。娅丝敏的瞳孔如同无垢的天空,没有一丝云朵和杂质,在光线内变化着颜色,然后少女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一颗石子打在了海浪的正中间,向外波动,最初是小浪,但在最后却衍生出滔天巨浪。

而亚尔林却怀抱着强烈的愧疚感,他撇开双眼。娅丝敏的双手被老式的锁链禁锢住,锁扣下垂,在女孩的手腕上勒出几道血痕,这样老式的锁虽然看起来很坚固,但其实内部的结构非常简单。

“怎么样?这是一双多么奇妙的双眼,既没有病症,也有没有缺陷,是一双完整的眼睛,所以啊,我想保存起来,永久地泡在马尔福林液之中,这样它的美丽就会永存。”

“就算会永远失去光彩?”

亚尔林问道,伴随着他的声音,娅丝敏的身体猛然一抖。

“不,这样才能永远保持光彩,就像璀璨的群星。”

亚尔林在面具底下微微一笑,他轻轻地把手中的东西抛向地面,与此同时,尖锐的声音突然响起,让周围的人猛然一愣,

时间刚好。亚尔林心想,看起来那位金发少女还是挺准时的,少年立马挣脱审问者的怀抱,当作一不小心伸出脚,撞上了椅子的一条腿,栗发的少女猛然面露绝望,同时恶狠狠地盯了一下亚尔林,伴随着金属撞击的声响,娅丝敏跟椅子一起摔倒在地。亚尔林果断地拿出枪,指向门口,继续扮演着一位尽职尽责的私人军队士兵。

“噢噢,放轻松放轻松,这里可是底下最深处,不可能有敌军在这里出现。”

“这个警报是有入侵者意思,但大洋洲不可能这么快就出现在他国的城市里,应该是在登陆战时出现的代号为吸血鬼的部队,说到底他们只是一群人数不足百人的军队。”

亚尔林以平静的声音说道,然后用着眼睛的余光看了一眼斜倒在地面上的少女。

“你们是要在这里继续履行职责,还是避开都没关系,反正他们都会死在这个地方。”

亚尔林最后撂下这句话就拿着枪离开了这个房间,甚至在离开的时候还细心地从外部锁上门。亚尔林并没有着急离开,他在门口驻足了一会儿,十秒钟过后,一阵猛烈的惨叫声突然从内部传来,伴随着鲜血喷涌的声音,亚尔林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他开始大步地朝出口奔出。

建筑开始摇晃起来,小石子伴随着一声炸裂声从原地跳了起来。

“敌人破坏了电梯,快从安全通道往上层支援!”

周围的士兵大喊着,涌向狭窄的楼梯口,亚尔林注意到比起迎敌的想法,他们的行动更像是对深埋在地底之下的恐惧。虽说到底楼顶可以借着人群换装,大摇大摆地朝商场走去,但亚尔林并没有着急涌上去,而是等着人群消散,默默地举起双手。

同时背脊被某样硬物抵住,后面传来了少女的声音。

“看来你就是杰西娅所说的间谍了,娅丝敏怎么样?”

“她还活着,但身体状况不妙,具体情况你可以自己去检查,就在尽头的房间里。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是怎么潜入这个地方的?”

亚尔林举起双手,同时眼睛的余光看到金色的发丝在地底的微风吹拂下散发着微弱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