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身于天空被工业废气遮蔽之城的右叶.莱特这辈子只见过一次流星,但那颗划过天空的璀璨闪光并没有实现他的愿望,反而将他的希望燃尽,留下了一具空有名讳的空壳。
灾厄、灾难、恐惧,用任何贬义词去形容它都契合,当周边的人让右叶详细讲述时,这个一头亚麻色短发的男人只能苦笑,毕竟他贫瘠的词汇无法勾勒那场面的万分之一。
让476条生命一瞬消逝的流星,毁灭塞谬士官培养学院76期除他以外毕业生的灾厄,已经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了。
“右叶.莱特,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我不知道,也许是运气好吧!”
右叶挠挠脸颊,尴尬地笑了笑,他知道这个答案审问官肯定不会满意,但不知道的东西就是不知道。
唯一的幸存者垂着脑袋,沉默半晌缓缓开口。
“真的没有其他人活着吗?”
“塞谬士官培养学院76期参加旅行的毕业生,除你以外都死了。”
审讯官面无表情地翻阅着右叶的档案,面前这个长相介于少年和男人间的人,成绩一般,长着一对人畜无害的下垂眼,整体气质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土气,但一看到出身地就说得通了。
“你毕业分配的志向是老家的保卫科?能详细说下你的“意象”吗?”
“是一把能制造黑雾的弹簧刀,可以阻碍流光的生成。”
右叶伸出左手微微用力,在空中瞬间形成了一连串黑色的法阵,一把冒着不详黑气的匕首在光芒交汇处生成,这就是他的兵器。
刀柄的雕工极其华丽,刻着不知名的图案,末端有处凸起,无形的线连接着他的左手,战斗时可以像溜溜球一样向外弹射,很多时候都能产生出其不意的效果。
审问官打量着右叶,流光旋转围绕着匕首,随后被侵染成黑色的颗粒状,四散开来阻碍着房间里流光的流动。
“说说你那一天经历了什么吧!”
右叶不是囚犯,审讯的氛围也相对轻松,审问官还在他的桌子上放了杯咖啡,失去温度但润喉也够了,右叶拿起来抿了一口。
“我看到了一颗红色的流星,以及历史书里的那个......”
“你是说.......凶兽吗?”
审问官替右叶说出了答案,他收敛了笑容,垂着脑袋不知该说什么,连匕首都受到他本人情绪的影响,在消散的边缘徘徊着,像极了电影里不稳定的投影。
那是右叶19年人生中最无法接受的记忆,他站在流星的光耀下,看昔日朋友们挣扎着化为灰烬。
凶兽什么都没做,单单存在着,随后慢慢睁开它如流星般炽热的眼睛,将空气中的流光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巨大的火球,在场学生及老师的意向兵器都瞬间瓦解,缺少了流光后无法重构。
除了右叶,他们都成了手无寸铁的待宰羔羊。
他们不可置信地看着手中的意象兵器破碎解体,变成流光争先恐后地向那颗炽热流星飞去,人群中爆发出尖叫,不远处的男生的右手逐渐碳化,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双眼涣散躺在水泥地,在众目睽睽中化为流光,恍若不曾存在。
紧接着76期学生们开始骚动,他们争先恐后地向后逃命,但在顷刻间四肢开裂,流光在他们的身体中迸发,无法抑制地光芒冲破肉身的束缚,在右叶面前迅速炸裂,俶尔便烟消云散。
右叶旁边的女同学从指尖开始灰烬化,她挣扎着想向右叶伸出手,下一秒却直接跌在地上,对着消失的下半身哀嚎着,当然不只她一个,在场的所有人都察觉到右叶的不同。
只有他的意象还在,只有他还安然无恙。
“能活下来,是因为我吸收流光的特性,在实战中虽然没什么用,但......”
右叶抬起头,他碧蓝的双瞳隐隐涌动着愤怒,既是对凶兽,也是对没能保护任何人的自己的憎恶。
“你不需要有那么大的愧疚感,右叶.莱特,没人能阻止天灾。”
审问官尝试安慰右叶的情绪,意向机关事后去现场调查了修学旅行的基地,那里恢复成了原始森林,一键还原为没有人类的模样,就好似将两百年里的人类活动全部抹去般,退化成纯粹的原始。
“可是他们在向我求救,我......”
右叶肩膀颤抖着,他紧握双拳,指甲嵌进掌心的皮肤里,留下紫色的淤痕,肉体的痛苦让他分外清醒,这间无垢的白色审问室总让他不自觉地失神。
他的塞缪制服孤零零地挂在墙壁上,印着数字76的学院制服现在也只有他一个人能穿,阳光透过狭小的窗洒落在他身上,给他带来片刻的温暖。
“你不是十二英雄,也不是所属宗家出身。”
审问官冰冷的话将他拉回现实,别人眼中的他不过是名士官学院毕业生,拯救这个词对右叶也太奢侈了。
“不过,经过这件事,你也成了十二宗家的红人,可以重新考虑下志向了。”
“靠同级的命吗?真是不知该哭还是笑。”
右叶轻哼一声,解开了衬衫上的第一颗扣子,好让呼吸不那么拘束,他沉默半分,随后对着那扇挡着审问官的黑色玻璃说道。
“我还是回老家,不加入任何宗家。”
他无法决定别人的生死,但至少能决定自己的去留。
“你以后做考虑也不迟,对你的询问就到这儿了。”
一声“滴——”的提示音宣告问询结束,右叶从硬邦邦的椅子上起身,取下了挂在墙上的制服,他回头望了眼这间压抑的审讯室,竟然有丝留恋。
不难想象从这里走出去要面对的猜疑,幸存者这名头带来的舆论冲击要远超乎右叶想象。
“总是要面对的,这是我没帮助任何人的代价。”
他推开了审讯室的门,方才在玻璃后只闻其声的审问官就站在门后,带着做工精良的深红色眼罩,完完全全遮住了双眼。
装扮诡异的男人靠在墙边,深红色的斗篷垂了下来,不出右叶所料的话,那斗篷应该印着一个下弦月形状的图案,代表十二宗家之一的旗木家。
他一袭暗红色的礼服,边缘绣着金线,右侧裤腿上缝有月亮的图样,整套衣服用料考究,丝绸独有的光泽在阳光下呈现独特的美感,男人伸出手。
“右叶.莱特,我叫旗木泉一郎,所属旗木家,就任于第九机关调查科,能请你吃一顿午饭吗?”
右叶握住了泉一郎的手,按了下不争气发出咕咕声音的肚子,跟着泉一郎畅通无阻地走出调查机关的大楼,无数人向他们二人投以好奇的目光,但都因为泉一郎领路而不敢放肆。
“很多人都对你感兴趣,能问询你的机会也是我疏通各方关系争取来的。”
泉一郎走在前面,眼罩并未干扰他的视线,看样子也不是生了眼疾,右叶心里好奇但也没有问出口的勇气,只得乖乖跟在他身后四处张望着。
“我能问问泉一郎先生理由吗?”
“我女儿旗木佩子是和你同一届,她没活下来。”
泉一郎回答得云淡风轻,反而让右叶愣在原地不知该怎么回复,他尴尬地挠挠脸颊,默不作声跟上泉一郎的脚步。
从审问室出来已是下午,右叶从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泉一郎一眼就看穿了他的窘迫,随意选了家外观还不错的店推门而入。
“不要有负担,随便点。”
请客人虽发了话,右叶也不敢太放肆,尽管饿得前胸贴后背,还是故作绅士只点了一个套餐,泉一郎微蹙眉头,又在套餐基础上单点了盘烤鸡。
“无需拘谨,我只是想问点东西。”
“我在审问室已经把知道的都告诉您了。”
“嗯,我知道,我想问问我女儿的事情。”
“好的,您问......”
这家餐厅的装潢独特,天花板上绘着有些年头的宗教壁画,刻意突出了十二英雄大战凶兽的威武形象,泉一郎先生的旗木先祖在东南角持着一把弓,向凶兽的眼睛射出光箭。
“她是怎么死的?”
“应该是和其他人一样变成灰烬消逝了。”
右叶刻意避开了“死”这个词,在他印象里死亡应该是可怖具象的,而不是那样的方式,他本想再说点什么,然而旗木佩子对他来说就是别班的陌生同学,他不太可能记住460多人每个人的名字。
“我女儿成绩很一般,考试的排名比你低,在76期的旗木家是最后一名。”
泉一郎将身后的斗篷挂在椅背上,随手端起高脚杯将里面的红酒一饮而尽,他语气和缓,平静地接受了女儿的结局。
“以她的资质,去读个文学性质的学院可能更好一点。”
服务员把饭菜摆在二人面前,香味勾着右叶的魂,但他等待泉一郎先动刀叉才敢开餐,泉一郎捂着嘴浅笑,象征性地切了下牛排,右叶接收到信号,对着美味狼吞虎咽起来。
“小伙子能吃是好事。”男人摇晃着酒杯注视着吃相不雅的右叶,自顾自地说。
“她挺擅长写文章的,连意象兵器都是毛笔,但是十二宗家的宿命就是为世界献上人生,不论她还是我都一样。”
右叶放下了叉子,泉一郎的这番话实在不适合大快朵颐,少年擦了下嘴角的油渍。
“对不起,泉一郎先生。”
“你不用道歉。”
男人扯下眼罩,那块猩红色的布下是一双哭红的眼,眼底布满血丝,无望地看着右叶,他把自己的悲伤隐藏在平静的面具下。
“佩子她有害怕吗?是不是奋战到最后一刻。”
没有奋战,所有人都在恐惧与威压下化成粉末,不论是出身显赫的十二宗家,还是从小地方来的小镇男女,都被流星摧毁得连尊严不剩。
右叶咬着牙,下颌颤抖犹豫该怎么向失子的父亲说出真相,他抬起头勉强挤出笑容,将手攥成拳头放在胸口上,这是他们的军礼。
“旗木佩子小姐奋战到了最后一刻,绝不侮辱旗木家之名。”
“那就好。”
泉一郎绑上眼罩,右叶就看着那块猩红色的布颜色变得更深,被眼泪打湿。
“右叶.莱特,考虑下加入旗木家吧!”
“我已经和您说了,我要回老家去,感谢您的美意。”
“你已经回不去了。”
泉一郎的声音又恢复成最开始的平静,他往杯子里续了杯红酒,在右叶面前摇晃着。
“凶兽的复活不是巧合,这是机密,但我觉得你有知情权。”
“您的意思是那不是天灾?那为什么在审问的时候您说……”
右叶顿时紧张了起来,他这才开始仔细观察着面前的男人,作为塞缪学院的学生,其实也接触了不少十二宗家的人,但只有极少数的高层才会穿着印有家徽的斗篷和人见面。
“旗木家主要负责安全相关,相信你也从课本上学过。”
“是的,十二宗家的定位明确,各自分工,并且权利平等。”
右叶老老实实地把课本上的内容背诵,泉一郎轻哼一声,把杯中红酒一饮而尽。
“那只是对外的说辞,实际各家联姻,各种势力交错,各家都有自己的烂摊子,名义上平等罢了。”
“哇,十二宗家也不容易呢!”
右叶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尴尬地发表了感想,然后把刚刚上桌的奶油通心粉送进嘴里。
“旗木家负责安全,接你的那个刀疤壮汉辛格家负责科研,现在大家都合作办事。”
“那靠十二宗家应该能很快解决吧?”
泉一郎笑了笑,从西装内衬里排出七张照片,那七张照片里全是穿着塞缪76期制服的学生,里面还有右叶的好友,十二宗家海德方斯家的洛。
“他们都是十二宗家的?”
“他们都是死在天灾里的十二宗家的人,有些人你比我还要熟悉。”
“嗯,那这几家是什么态度呢?洛还是海德方斯本家的七公子,他们应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