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抛下那栋空荡的房子和枯萎的百合,向自己的寓所走去,步履沉重。

天上悬着一轮淡青的月亮,路灯远远照着。

森林的气息如约扑面。

今夜,一切都结束了。

往事已化为青烟。

可我心里并不轻松。

我边走,边想着一些事。

还有一个谜没有解开,那就是凶手的真面目,目的又是什么?据荔枝的皮所说,凶手翻找过荔枝的口袋,他在找什么?手机?

如果凶手的目的是手机,那他应该已经拿到了才对,又为什么要在事后去翻找荔枝的课桌和书包?除非还有什么东西......

有什么关键性的东西漏掉了。

想着,我走到了自家房前。正想拐进去,却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恶狠狠地喊了句:

“喂,别挡路!”

惊讶之余,我回身去看。

那是个中年男人,身材矮小,一身环卫服,光秃秃的脑袋上还包着了块纱布————是那个本该死了的环卫工!

他踩着一辆三轮车,与我擦身而过。

我张嘴,瞪眼看着他的背影。

很快,他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

我带着困惑站在黑暗中,眉头紧皱。

空荡荡的柏油路在夜灯下无限延伸。

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

我走上台阶,开门,进屋。

里面很黑。

那个警察明明说......

想及此处,我不由掏出了手机,找到那个号码,犹豫了几秒后,以试探的心态拨了过去。

我将手机放在耳边,手去摸墙上的电灯开关。

“嘟————嘟————”

不是空号。

但————

“来电话啦!”

突兀的手机铃在我背后炸响。

我愣住了,接着汗毛倒立。

身后的黑暗里似乎有个人。

我转身去看,但还未看清,就感小腹一凉,有什么东西进了我肚子。

慌乱间,我本能地吼叫一声,双手用力推开面前的人,往屋里冲。

但没跑几步,我就摔在了地上。

手机不知掉在了哪里,脚软绵绵的。

我胡乱伸手,想抓住什么东西站起来。

————沙发、茶几,还有温热的濡湿感。

突然,灯亮了。

白光洒落,刺痛眼球。

眼睛逐渐适应光后,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从胧白中显出来,面容苍老,手里还握着把滴血的尖刀————是那个警察!

他仍穿着那件崭新的警服,但没戴帽子,没了帽子的遮挡,那张布满褶皱的方脸有几分眼熟。

————不,他才不是警察。

我努力撑起身,背靠沙发,直直盯他。

他的眼神非常可怕。

“————是你杀了夏莲!”男人咬牙说。

声音像长了锈般刺耳。

我想起他是谁了。

准确的、无误的。

————他就是那个和夏莲接过吻的男老师。

“你杀了她————杀了我女儿!”男人接着说。

我的大脑刹时空白一片。

有什么东西连到了一起。

毁灭性的。

“你以为我还会在乎那东西吗?我他妈才不在乎!我只在乎她,也只爱她,但你却杀了她!”男人的声音突然失去了控制。

他哭了,泪流满面。

这种爱叫我害怕。

“我没有......”我悄声说。

不是。

我没有。

我没杀夏莲。

可我说不出口,也不能说。

肚子上的伤口疼得厉害。

“————一定是你!只有我和你进过那个厕所,你拖进去的裱子被我杀了,所以她不可能杀夏莲————只有你!”他吼道。

他也许是对的。

我的确杀了夏莲————

在不知不觉中。

“你杀了她,所以我也要杀了你!”

男人朝我逼近。

我想后退,却无处可退。沙发挡住了路。

他用双手举起尖刀,举过头顶,阴影落在我身上。

我吸了一口气,等待。

但————

刀迟迟未落,像是静止了。

男人的身体一时僵住了,脸上狂乱的表情也僵了。

下一秒,他的身形晃了晃,嘴巴慢慢张大,喉咙里发出几声嗬嗬,然后便木雕似的倒了下来,摔在我身旁,身体抽了抽,不动了。

血慢慢从他背后涌出。

温热感。

我看呆了。

“这就是你们所谓的‘黄雀在后’......不是吗?”

————沙哑、温婉的声音响起。

是皮,荔枝的皮!

它又回来了!

只见它站在独孤的灯下,大衣和脸庞惨白,锋利的嘴角微微翘起,只有黑暗的眼眶朝着我,手里持着一把折刀————和杀死“夏莲”的那把一模一样。

冰点。

我早该猜到的。

“是你......”短暂的惊愕后,我忍痛说,“你把我的地址给了他。”

“不错。”皮点点头。

接着,它走上前,踢开地上的尖刀。

无底的眼眸盯着男人的尸体。

“荔枝于我而言像是母亲一样的存在,但这个男人杀了他。”它用森然的语气说。

我捂住小腹的伤口,想站起来,但双腿发软,最后跌坐在身后的沙发上。

“最好别乱动,不然我可能会杀了你。”皮冷冷告诫。

它终于露出真面目了。

我呛出一声干笑,嘲讽性的。

“你早就知道......是谁杀了荔枝。”

“算是吧,只是我还不敢百分百确定,”皮在对面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一如前几日登门拜访我那样,“所以我找到你后,就把你的住址给了他,然后写了封信做试探,结果你也看见了。”

它的坐姿依旧带着令人厌恶的优雅。

我盯着它。

血慢慢染红沙发。

这时,皮动了动,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个手机,很旧了。

我见过它,那是荔枝的手机————不同于我偷拍的那个。

“这就是凶手在找的东西。”

它摁亮屏幕,给我看。

上面是一张照片,不是夏莲的,而是荔枝的————她衣衫不整,而那个男老师正趴在她身上。

我瞪大眼睛。

“那天,在你进图书室之前,荔枝将它藏在了最后一排书架上。我猜,她可能发现有人跟踪,以为是要抢手机,于是将其藏了起来,但没想到对方杀了她。”皮收回手机。“这个人就是夏莲的父亲。”

它出神地看着照片,慢悠悠地说下去:“荔枝一直想斩断家族的诅咒,但有一天,她却惊愕地发现自己的表妹————夏莲与她自己的父亲有着令人不齿的关系。历史像是要重演。荔枝很害怕,也很气愤,于是想方设法劝阻夏莲,但夏莲根本不在意。在试过所有的办法后,她找到了夏莲的父亲,和他发生了关系,并留下了一些东西————照片。她打算以此威胁他。但后来,荔枝发现这些照片的作用不如她想象的大,因为她当时已满十六周岁,而且又是自愿的,就算公布出去,恐怕也无法使夏莲的父亲远离夏莲,但换成夏莲就不一样了。为了阻止诅咒流传下去,荔枝不惜弄臭自己,甚至做好了杀人的准备,但讽刺的是,最后被杀的却是她自己,而这都是因为你。”它用折刀向我一点。“如果你没将她拖进厕所,也许她就不会死。”

我捂着伤口,默不作声。

我能说什么呢?

“你们一个个都是有罪的。”皮接着说,“荔枝有罪,是因为她动了杀人的念头;你有罪,是因为对荔枝见死不救;这个男人有罪,是因为他杀了荔枝,而夏莲有罪,是因为她的不伦导致了这一切的发生。”

“你错了......”一会儿后,我说,“有一个人是无辜的。”

“谁?”

“夏莲。”

“......或许吧。”它轻叹道。“我只是皮,不懂人的情感。可你们呢?又如何?还不是一团糟。”

是啊。

一团糟。

我莫名想笑。

口好渴啊。

......

“我现在要给你一个选择。”皮看着我说。“就当是我对你的怜悯。”

“什么?”

我有些神志不清了。

“你可以求我救你。”它说。

“你会救么?”

“我也许会杀了你。”

皮一下子将手里的刀插在茶几上。

血。

旁边是《罪与罚》。

我的。

那就是地狱

我自己就是地狱。

我摇摇头。

已经死去的不止是夏莲。

“你至少不是个懦夫。”它说。

是什么不重要了。

皮站了起来,将手机丢在男人的尸体上。

在灯下,它的阴影像只乌鸦。

“这一切多滑稽啊。”稍后,它盯着尸体若有所思地说,“你们人,就算有皮也活不好啊。”

我低着头,在它面前。

你们人,就算有皮也活不好。

......人就算有皮也活不好。

......活不好。

————回声。

芸芸众生,谁不是依皮而活?

“那么,我也该走了。”皮说。

它将双手放入衣兜,离开沙发,作为这场闹剧的唯一胜利者慢慢走向开着的门,走向永夜。

“等......等等......”我尽力喊。

它在门边回头。

“对、对不起,”我喘着气说,“你不脏......不脏......”

它听了,蹙眉。

“嗯。”

稍后,她松开眉头说。

我在发抖。

好困。

困呐......

是时候睡觉了。

“晚安。”她说。

灯被关上了,屋里一片黑。

门关闭的声响。

————她走了。

我松开按住伤口的手,靠在柔软的沙发上,等候救赎。

黑暗将我牢牢裹住。

心里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的去处。

————我自己就是地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