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你这篇短篇写得也太好了吧？”
一个带着眼镜微胖的中年男子，神情激动地挥舞着手中的几张纸，对着坐在座位上的同样带着眼镜，却显得有些消瘦的青年男子说道。
“你是认真的吗？我完全不觉得这篇什么也没讲清楚的东西有什么好的。”
与此相反，青年男子似乎对此有些不以为然。
“天啊，你难道不明白你刚刚创作出来了什么吗？这是神作啊神作。不论是不断跳跃的世界观也好，还是说这个固定于一个点的外视角也好，简直是神来之笔，读完以后我的后背都一阵发凉。”
“你说得太过了啦，我觉得这样的小说完全不行，读者看完肯定是一头雾水。”
“确实，外视角难懂而复杂，假如只看一遍，那必然是完全看不懂的，但那也只是普通的读者而已，只要能认真多看几遍，就能理解这篇小说的精妙之处。”
“可是大部分的读者都只是普通的读者而已，这样的东西，不会被大部分读者理解，那么就不会有市场，既然没有市场，自然也不会出版。”
“可是只要多看几遍……”
“既然第一遍觉得看不懂，就不可能再看下去又或者是反复看，你懂的吧，老师。”
“唉，所以说现在的孩子真的是……”
被称作老师的中年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眉头也紧皱了倒八字。
“也不能怪读者，毕竟时代在改变，从前信息的获取方式太少，信息量又少，那么自然能好好地反复读一本书，现在每天那么多信息，马上时6G代来了，人们会更倾向于使用VR，而不是读纯文字，更不用说这种不明所以的文字。”
“所以才说，科技让人退化。”
“老师……”
“收获快乐的方式越来越简单，越来越不用思考，这是民主的第二段下坡，毫无疑问的！”
一段铃声响起，青年叹了一口气，从座位上起身。
“老师，下班了，我先回去了，小说还在等我。”
“噢噢，你先回去吧，我还要再看看这篇，明天再告诉你哪里值得一改，快去吧，小说该着急了。”
“老师再见。”
中年男子就这么坐在了青年男子刚刚做得地方，继续看着那几张纸，向着背后摆了摆手。
青年快步地走下了已经失去了光泽的木制阶梯，发出了“吱呀吱呀”的声音，然后扭动铁制的大门的把手，来到了大街上。
街上的人很少，许多的商店上都贴上了“旺铺转让”的字样。
青年稍微站了一会，然后摇了摇头，沿着自动扶梯快步走入地下通道，然后恰好赶上了一辆开往市区的地铁。
这节车厢上只有几个人带着造型奇特的头戴式VR装置的人零散地坐着，青年找了一个单独的最靠边的位置坐下，然后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本文库本，封面是一个可爱的白发异色瞳少女。
他看了一会，然后抬起头环视了一圈四周，然后又低下了头去，直到地铁上的报站提醒已经到了终点站，他才将书收进去，快步离开了车厢。
他一路上几乎没有停下，只有在一家玩具店前停留了一会，然后走了进去，门口的风铃随着他的进入而摆动起来，却没有发出声音。
“老板，在吗？”
“在的，在的。”
一位正在给花浇水的老者放下了手中的水壶，慢慢地转身看向青年。
“想要点什么？年轻人。”
“婆婆，请问这里有卖泰迪熊吗？”
“有哦，年轻人，不过最新的那个搞不懂的玩意没有进货，就只有普通的布偶可以吗？”
“谢谢，我就是要那个。”
“噢？还挺识货的嘛，我去给你拿。”
过了一会，老者从柜台背后的门重新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套着透明塑料袋毛绒小熊。
“我给你包起来吧，孩子。”
“谢谢，不过这里还提供手工包装的服务的吗？”
“虽然现在的人都不看重这一套了，但是我年轻的时候，包装好不好看可就决定了孩子的期待程度噢，要像这样，用不同的色纸来包噢……”
“受教了，婆婆。”
“嘿呀，不用客气，懂礼貌的小朋友我可是最喜欢了。”
“说起来，婆婆，为什么你浇花要用不同的水壶呢？”
“每种花，它所需的营养成分配表是不同的，所以要用不同的壶。”
“欸，好像是这样，我想起来前段时间在电视上看到了，还说是新的规定来着。”
“啊啦，又是无聊的规定呢，就算他不规定，我也会这么做的，就算他规定了，也不是每个人都会这么做得，啊哈哈哈，来，好了，孩子，拿去吧。”
“请问要多少钱？”
“欸呀，这个好久不卖了，我也忘了多少钱了，算了，就送给你好了。”
“这则么可以！”
“欸呀，我说送了就送了，哪有这么多话，快点拿去，收礼的人可要等不及了，就和我的花儿一样，我得继续给它们浇水了。”
青年接过了礼物盒，站了一会，然后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等青年来到家门口的时候，隔壁一个中年男子正用睁着一只眼睛对着隔壁房门的一个黑色小洞，不一会门便打开了，青年也掏出了怀中的铜质钥匙，打开了面前的房门。
“小说，我回来了。”
房内传来了“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然后一位有着漂亮淡金色长发穿着水手服的少女踩着淡蓝色的小兔子拖鞋，跑到了青年的面前。
“欢迎回来，哥哥！饭已经做好了，要先吃饭，还是要先洗澡呢，还是说……”
“先吃饭，还有，小说，你不要学书里的话。”
“欸？可是是哥哥告诉我书里的东西要好好学的。”
“我说的是教科书啊，不是书架上的轻小说。”
青年摇了摇头，换上了棕色的小熊拖鞋，和少女一起走到了客厅旁的桌子下坐下。
“哦对了，这是给你的礼物。”
饭吃到一半，青年突然放下了碗筷，从被撑的鼓鼓的大号公文包里拿出了包装精美的礼物盒。
“哇，谢谢哥哥，我可以拆开吗？”
“嗯。”
“是泰迪小姐！这样莫罗斯先生就有伴了呢！谢谢哥哥！”
“你喜欢就好。”
青年的脸今天第一次松弛下来，露出了很是阳光的笑容。
沐浴之后，青年和少女小声交代了几句，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坐到了桌前，摁下了台式机的电源，打开了名为“rubbish bin”的文档，然后手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着。
在摁下了“Enter”键之后，青年举起双手伸了个懒腰。
与此同时，他的口袋里传来了叮咚的一声，他取出手机，用指纹解锁了之后，屏幕上显示着账户收到转账到账的提示。
“这样这个月的生活费也就能赚够了。”
青年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操作着鼠标打开了另一个Word文档，然后就这么盯着屏幕发着呆。
“算了……果然现在的我，已经写不出来了……”
他直接关掉了电脑的电源，然后盯着一旁书架上的一个相框发呆，因为光线的原因看不清照片的内容。
“父亲，小说已经变了，或许人都是会长大的，只有我还在原地踏步，我该则么办？”
他抱起了自己的头，将身体蜷缩成了一团。
“很有意思吗？”
“我也不好说，但是硬要说的话，应该算是很有意思吧。”
“你最近似乎一直很在意这个人类，你不会对他产生了感情了吧。”
“这算是感情吗？”
“那你可不应该问我，我可不管情感这方面，说到底，你妹妹不就是管这个，为什么不问她？”
“观察他，这就是她让我做的，她说我看完了他的一生能明白什么是人类的感情。”
“真是无聊透顶，都没有什么有意思的内容，我还是去哪个世界找点乐子算了。”
“你忘了，我们是不能直接干涉的，这是可能性大人下得死命令。”
“唉，真无聊，要是我的职权再高一点就好了。”
“我们的职权自我们诞生之初便被定好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嗨，你的答案还是一样的无聊，你还是应该多和你的妹妹学习学习。”
“最近她似乎很忙。”
“那你就不会问问她在忙什么？真是服了，别说你妹妹，我都开始对你有些失望了，你还是留在这继续观察这个人类吧。”
“那你要去？”
“当然是去找点乐子，不让可能性那家伙发现就完事了。”
“可是规定……”
“好了好了，你做你的，我做我的。”
在时间与空间的尽头，在那真理的外侧，两个光点闪烁着，其中的一个光点刚刚消失了，它们的对话——或许被称之为交流更加合理，并不是人类可以理解的——或者说是超脱了人类的认知范围。
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光点亮了起来，像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一个最大的光点位于中心。
“各位，请不要惊慌，什么事情也没有。”
光点又一个个熄灭，只留下了最大的光点和一开始的那个光点。
“可能性大人？”
“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我的孩子，爱她走了。”
“妹妹？但是为什么？”
“为了证明她是对的，我的孩子，接下来我要离开一段时间，这里交给你我才放心。”
“可能性大人，你又是？”
“为了证明，她是错的，我的权限会移交给你，我的孩子。”
“可是我……”
“没关系，我的孩子，你本身就是这个世界存在的根本，你的职权理应比其他人都高，只是你没有发现而已，被冠以‘定义’之名的我的孩子啊。”
“可是我肯定不能担任这么重要的职责，我不想变成权力最大的那个，我想我……”
“没关系的，我的孩子，上位者只是相对概念而已，在我们之上，依旧有着神明看着我们。”
最大的光点分散成了无数的小光点，然后消失了，之前的那个光点剧烈地闪烁着。
“我知道你在看，我能感受到你，因为可能性大人把权限给了我，不，因为我是‘定义’，我才能看见你，你到底是谁？”
没有人会回答她的问题。
“还有这个声音，这个声音又是谁？这是你的声音吗？你到底是……”
光点很快暗淡下来，四周又回归了一片虚无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