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一封来自圣福公寓尾生1.0的邮件，高优先级，请注意查收。”

“您好，丁保罗。此次违规使用浮空推进器的罚单明细已经送至您的邮箱，如有异议，请于罚单发送后48小时内提交复核申请至圣福公寓管理处，公寓将在收到申请后的五个工作日内给出复核意见。友情提示，今天是万象历2198年12月24日，今日起至2199年1月5日均为普犀帝国圣诞-新年连假时间，不属于工作日范畴。”

手腕处的接收器轻快地发出提示音，尾生1.0不紧不慢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慢悠悠地念了一长串显然不是什么好事的玩意。

无人机缓缓下降，将刚刚拉起的缓冲网连带着网内的丁保罗本人平稳放在了地上，而后伴随着年事已高的嗡嗡声离去。

圣诞……节吗。

下落带来的眩晕令人恍惚。丁保罗没听仔细尾生1.0前面那一长串处罚通知，却唯独将后续的“圣诞-新年连假”听了个真切。

“啊啊啊啊——阿嚏！”

我真傻，真的。

在被湿透的裤子和赤裸的上身所导致的寒意震慑后，丁保罗似乎终于借此从方才的冲动里脱身，得以清醒地看待整件事情。

我他妈的这是……干了些啥？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为自己的冲动和愚蠢所震惊。

不就是舍友都不在吗？

——今天可是连假第一天，再正常不过了。

为什么要穿上浮空推进器查看情况？

——没必要，完全没必要。就算真的有异常，慢慢查看不比三十秒内走马观花强？

有更快速的探查方法吗？

——有，直接联络不就好了？虽然和momoko她们这些女孩子不太熟络，轩辕轩也常常忽略联络请求，但是丁保罗在02节点里可不是只有轩辕轩一个朋友。和他一样毕业于帝国综合农业大学的世诚、鲁道夫·S都是及时响应联络的可靠朋友，直接发起通话请求才是正常人的思路。

想到自己因为大梦初醒的冲动而收到的那张罚单，丁保罗此刻不禁悲从中来，甚至想给自己几个大嘴巴子。

但他没这个空闲。

眼下还是应该先去换条裤子。

怀着“想打死自己又想笑出声然后又因为收到罚单而想流泪最后还有点担心想知道舍友去哪了节点里发生了什么事”这样的复杂心情，丁保罗一面对世诚发起通话请求，一面垂头丧气地爬上中央梯，走回属于自己的单元舱。

“申请已发出，当当当~！等待回应中！”

AI兴高采烈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喜悦中带着几分俏皮，像极了他的女友缪斯——啊哈，这本来就是缪斯的声音。说起来，这还是他求了鲁道夫好久才把缪斯的声源给替换上去的，毕竟自己的植入式接收器是早已过时的老款式了。

丁保罗露出些许无奈的笑容，揉了揉自己因为沉睡许久而隐隐作痛的脑袋（也有可能是摔的），谅解了自己的这次失误。他看向那面落地窗墙，发现尾生1.0已经打开了遮罩，透过窗能看见外面乏味的风景：隔壁节点公寓的外墙。

但毕竟是圣诞节，多多少少有些不同。

丁保罗深吸一口气，感觉自己似乎能够闻到冰冷又带着些尘埃气息的雪的味道。

福生天下雪了。

他拖着脚步走过世诚的单元舱（除了床上三四条从老家带来的花被子之外别无色彩与装饰），回想起在福生天经历过的几场雪，脸上露出了怀念的笑容。

上一次下雪是两年前，那场雪里他结识了世诚，与他一起救下了被突如其来的大雪困住的南方人鲁道夫，并帮对方在圣福公寓找了个单元舱住下。甚至那个安菲契克还煎了一碗据说是龙人秘方的药水，逼着鲁道夫喝了下去——最震撼的是，这药水竟然真的在半天内治好了鲁道夫的昏迷与寒症。

之后他们得知鲁道夫其实是普犀帝国第二AI研究所的新研究员，在福生天拥有属于自己的免费宿舍。这点令当时在场除了轩辕轩之外的所有人都羡慕不已：能在福生天省下一笔住宿费是多么幸福的事！圣福公寓每个月的租金足以让普犀帝国的中型城市居民过上一个月衣食无忧的自在生活，据来自普犀边境城市的世诚所说，这里的单月租金甚至能在他们小城过上半年花天酒地的神仙日子。

“S君这算是特权阶级了吧？”世诚如此说道，眼里闪动着羡慕与卑微交织而成的光芒。

“勉勉强强吧，也就是能够在紧急灾害来袭的时候得到优先保护的那种程度。”鲁道夫·S大方地承认了这一点，一面假装不经意一般地看了好几眼坐在边上端着碗的咕咕。这个细节丁保罗记得很清楚，因为在那不久后，他就认识到了所谓紧急灾害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特权阶级研究员鲁道夫最终还是在贫民区的圣福公寓02节点里住了下来，一住就到了现在。

也许是出于某种上层人士特有的癖好——例如轩辕轩那样的，拥有自己别墅还非得住节点式公寓秀个优越感；也许是出于研究目的——丁保罗不止一次看见鲁道夫和公寓管理处的人讨论尾生1.0的运行状态；也许这个有点古怪的南方人只是被那碗龙人秘方药汤所俘虏，想和奔放的改造龙人睡上几晚——咕咕·安菲契克每晚都能带不同性别的伴侣回来过夜，听世诚说鲁道夫似乎也存着这个心思。不管怎么说，鲁道夫和世诚都是好人，和他们当朋友很是愉快。

“无人回应申请，是否挂断？”

AI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沮丧，丁保罗微微皱眉，又下意识地随着这声音勾勒出缪斯嘟着嘴有些委屈的表情，不由得咧嘴笑了起来：“继续申请。同时申请与鲁道夫通话。”

“好嘞！通话申请中，申请路线：世诚、鲁道夫。当当当~！等待回应中！”

在持续的申请提示音中，丁保罗想起来六年前最初的那场雪。

在那历史性的相撞后，被龙人坚不可摧的角撞伤的他蹒跚走出治安厅，迎接他的就是一场纯净柔和的小雪，还有……

还有一个带着几分担心的神情，冲向咕咕·安菲契克，对着她嘘寒问暖的年轻女孩。

那个女孩就是后来成为丁保罗女友的缪斯。

这么想来，虽然丁保罗对咕咕·安菲契克的印象谈不上多好，也没有主动了解过其人（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咕咕到底是什么性别——不知道，也不敢问），但似乎对方也称不上是什么坏人，还为他创造了不少缘分。比如与鲁道夫的交集，比如与缪斯的相遇。

缪斯也住在圣福公寓，只不过她所居住的节点是07，和丁保罗他们的02节点称不上太近，但也算不上太远。起初丁保罗只是被对方灿烂大胆的笑容所吸引，交换了联系方式；后来不知怎么的，在咕咕和旁人有意无意的推动下，他们就开始在假日结伴出门，在免费公园约会。再后来，丁保罗得知缪斯从来都不是咕咕的伴侣，只是她的朋友之后，一时冲动就告了白，然后……然后就到现在了。

丁保罗脸上挂着傻笑，快步走向自己的单元舱。

外头的雪似乎越来越大了。

“还是无人回应申请，是否挂断？”

申请提示音中断，AI的声音带着几分无可奈何。

关于恋爱的回忆给了他几分勇气。丁保罗并不想去仔细思考为什么世诚与鲁道夫都没有同意申请，反正这都是常有的事，没什么好惊讶的。他喜孜孜地换了条全新的裤子（半年前买的，现在似乎有点紧了），一面开始申请与缪斯通话。

这次也依然无人应答。

丁保罗套上几年前缪斯给他织的圣诞毛衣，一动不动地看向窗外。

大雪纷纷扬扬，对面公寓的墙面都显得有些模糊。似乎还刮起了风——倾斜的雪片之中隐约酝酿着不详的影子。

他猛地奔跑起来。跑过了湿漉漉的裤子，跑过了沉默的浮空推进器，跑过了公共储物格，跑过那些安静得可怕的单元舱，径直来到了圣福公寓02节点的大门前。

丁保罗举起手，接收器发出了报错音。

门并没有打开，应该也打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