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乱天使

呼唤着噩梦

黑暗的原野

命运的骤雨

从地平线上

震颤着洒下

国王之子躺在镂刻有天使雕像的帷床上。他闭上双眼，于是那一对执剑的有翼天使中的一位俯下身来，如晚风般柔和的嗓音飘入他的耳中：

“夜安。在你入眠的期间，我将守护着你。”

孩子安稳地沉入梦乡。他梦见自己的影子具备了思维和生命，在阳光照耀的庭园中陪伴他练习。影子无论身高年纪都与他相同，只是从头到脚黑乎乎的，触感犹如丝绸，凉爽柔滑。他们从午后玩到天黑，星星渐次熄灭，苍月也降落到地平线下与赤月相会。孩子发觉自己的朋友正变得稀薄，忙抓住它的手：

“不要消失！”

“我也不想啊！”影子漆黑的双手紧紧回握，“将火把点起来吧，一会儿再见！”

男孩在自己的床上醒来。黑暗如海洋环绕身侧，他只能依稀辨认床头那一对天使手中剑刃的轮廓。绒被的触感粘稠又滞涩，就像……墓土。寝宫的炉火灭了，高高的窗台外，雨正落下。孩子从墙角的银瓶里取了些水喝，冰凉的清水冻得他一个激灵。

……往年夏天有这么冷吗？

天使雕塑静默无言。孩子走到房间另一侧，摸索着按动烛台的机关，几下噼啪和咔擦的声音后，一缕火光照亮了他发抖的双手。

——影子形成的巨兽张开利齿，朝他的头部扑来。孩子吓得尖叫一声，慌忙盖灭了蜡烛。他想回到被子里，却感觉到布袜湿润而沉重。不自觉跺了跺脚，这才发现地板上已积了一层水。

阵阵沉闷的撞击声由远及近，王子打开房间侧门，一下便卷入了摸黑瞎跑的人群之中；他过去从不知道城堡里竟隐藏着如此多的仆众。在脚尖和衣摆被前所未有地踩了十几下后，有只枯瘦的手揪着他的睡衣领子，将他从人群中拖了出来。孩子闻到一股浓郁的熏香味，认出了自己的救星：她是已故的宫廷魔术师的母亲，一个被时光消磨掉法力的老巫婆。老妇人嘴里含糊地快速念着咒语，忽而抬头远远啐出一口；身上无数骨质和金属的护身符丁丁作响。眼见驱除邪灵的咒歌收效甚微，老巫婆高呼使群星燃烧的恶魔之名——孩子觉得这是唯一得到响应的咒文——三个毛绒绒的光团从她的掌心冒出，勉强照亮了他们身前的阶梯。

人们都跑到宫殿凉台上。暴雨倾泻在无数精雕细刻的拼嵌磁砖表面，发出军队飞驰般的轰隆声。闪电不时映亮汹涌的洪峰浪尖。众人顾不得身份地位而纷纷拥抱在一起，即便如此还是有人被黑水吞没。

雨渐渐停止；黎明却没有到来。忽然之间，汪洋中涌出许多一人高的怪鸟，用强健的双足大摇大摆地向着幸存者们走了过来。

“火！”孩子从老巫婆怀里探出头，大声喊道。此时凉台形成的孤岛旁漂浮着许多杂物，有一些曾被闪电击中，正熊熊燃烧。……火焰吓退了怪鸟。也许它们并未饿到极点……怪鸟们嘎嘎大笑着，有几只叼着刚捕获的食物，扑腾着膜翼跳进黑暗。它们身后留下遍布孢子的毒雾。

天空裂开了。

细细的光带落到疲惫的人群身上。云层切裂之处，一位用光芒遮面的天使向着人世伸出璀璨的双臂。有人因为想要奔向那双手而葬身洪水。有人一时松懈，吸入毒雾而悲惨死去。又有人奋力推开自己和天使之间的拦路人，被对方抓住衣角而共赴深渊。……然而光之梯渐渐向云间收起，脱离了光芒的天使化为鲜红液滴淌入洪水之中，融化的躯壳在水面之下隐隐闪光。

“怎么……了？”

孩子低声问道，老妇人紧抱着他，泪流满面。凉台上一时充斥了愤怒或悲伤的喊叫声。日神背对着祂所创造的尘世远遁，不安的赤月之影在逐渐闭拢的云层后逡巡。老巫婆带着王子逃进了钟楼，张皇失措的人群徒劳地躲避着冰雹和毒雾，不时有绝望者从凉台上一跃而下。

王都渐冻结冰。永世的暴风雪降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