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论上，幻灵的行动虽然有一定的规律性，但其出没的时间仍然不会彻底固定，“猎杀都市传说”听起来是充满浪漫与幻想意味的举动，实际上操作起来却很麻烦。在没有制定具体战略的前提下，能否遇到本尊还是一个问题。
不过，更麻烦的并非是这种纯粹概率上的二择一（出现或不出现），而是“遇到了之后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说到底，两名人畜无害的高中生，加上一名看上去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女孩，要怎样才能“狩猎”从可怖的传闻中汲取力量的都市怪谈呢？
那便牵扯到属于“我们”的另一个能……
“侦探君，就算你在这边说了那么多，也无法把录音传到现实世界中去吧。”
“啊……忘记了！”
我猛地一拍脑袋，意识到自己在干一件毫无意义的蠢事。
悻悻地把录音笔放回风衣的口袋里，我一屁股坐到房檐上，失落地靠着背后的水塔。
把目光从看厌了的街道景观移开，我望向远处，巨树一般的高耸建筑，在色彩过剩的夜幕下依旧十分醒目。
这里是煌海区，三个街区以外便是鸢尾花私立女子学院，我和赫连茜正待在一座五层高的平房楼顶，下方的街道则是网络上谣传的“无足死神”最近出没的地点。
乘出租车从城市的另一端来到这里便已花去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在半钟头的盯梢后，街上依旧空荡荡的，由于传闻的缘故，这里只有依稀的行人偶尔经过。
“还剩27分钟就到‘上浮’的时间了……为什么有股香味？”我循着突然弥漫开来的香气回头看去，发现是爱丽丝正在吃关东煮。
“什么时候买的……”
“在世晓哥开始对着录音笔叨叨不休的时候。”爱丽丝戴起兜帽，隐藏起了她瞩目的银发，嘴里则咬着烤竹轮。
“再这样下去，这个晚上就要白费了……”
“耐心是人类最大的美德哦，侦探君。”赫连茜不知何时又戴上了那副深红的美瞳。
“有什么……要来了。”
爱丽丝一边嚼着年糕串，一边低声说道，虽然看上去有些滑稽，但我和赫连茜仍然提起了精神，开始收拢自己的注意力。
爱丽丝是不同于我们二人的存在，她在星光界中所能做到的事要比我或赫连茜多得多，既然她能感知到，就说明“幻灵”的踪迹正向我们靠近。
一抹虚幻的白色自街角飘过。
被白布固定下的形状，实际上是披着巨大白色斗篷的细瘦人影，两只同样缠绕着白布条的手臂自破洞中伸出，而斗篷的下摆处空空荡荡。没有双脚，那个身影却正在确实而缓慢地移动着。
生理上的不适感再度席卷了我的脑海，由“幻灵”散发出的诡秘气场，想必赫连茜和爱丽丝与我也是同样的感觉。
那便是，“无足死神”。
敌人已经出现，我的思考跳转到下一个阶段。
“武装准备，赫连。要采取怎样的战术？”
既然要狩猎都市传说，那么必须要有同等甚至之上的火力才行，如果没有携带“武器”，那么只要将其“创造”出来即可。
「幻想制御」（Fantasization），这是属于我们，「调率者」（Frequency Modulater）的独有能力。
运用“意识的创造力”，便可在星光界中凭空制造物体，虽然因为潜意识对意识的强大束缚，这种能力并不能够随心所欲地使用，但是，在经过练习后，制造一到两项特定物体的成功率便会大大提升。
这便是我们能在这个世界“战斗”的资本之一。
深蓝色的不定型光自我的右掌中亮起，这种被称作“过载光”（Overlight）的发光现象，是幻想制御开始作用的标志。
沉甸甸的重量落在了我的手里，小巧的外形，谷仓状的弹巢，净重840毫克，枪管长76.2毫米，有效射程约50米，装弹数为六发。
全称为9mm警用转轮手枪，说到侦探的浪漫，那么必定是风衣、圆顶帽、文明杖与左轮（Revolver）吧。
“战术、其一，先发制人。”
赫连茜的脸上毫无波澜，说话的语气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之前所展现出的暧昧气质已经全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刻到骨子里的冰冷和淡漠。
强盛的“过载光”绽放，细长的长刀出现在她的腰际。哪怕隔着刀鞘，也能从中感受到一股浓浓的肃杀与狰狞。
“咦咦咦？等、等等，别擅自——”
破风的呼啸声从我的耳旁袭过。
赫连茜的眼睛里似乎流泻出了骇人的红光，在空中摇曳过鲜明的轨迹。
我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楼顶跳下，衣摆随着涌动的夜风上下翻飞。
这才是，赫连茜这个人的真面目。大胆放纵的姿态不过是只针对我做出的伪装而已。
清冽的刀光在黑夜中闪现，深红与纯黑交织的刀刃自上而下神速劈落。
“……没办法，爱丽丝，上方的援护就拜托你了，如果有其他的‘恶意’（Malice）出现也顺手帮忙解决掉。”
“咕咕咕……了解。”爱丽丝喝掉最后一点关东煮的浓汤，对我比了个OK的手势。
“那个女人，说是自信过剩，还是根本没把对手当回事……”我压低帽檐，有些没能适应这突然滑向高速战斗戏码的展开。
赫连茜绝对没把这刚诞生不过半个月的幻灵放在眼里，她腰间的长刀名曰「绯扇」，并不是单纯的玩具。虽然外表上可能看不出来，不过这位可是货真价实的“剑道达人”。
不过，那也不代表我只需要在这静静观看她的表演即可，与幻灵的战斗既不是嬉闹也非游戏，如果在这个星光界中被杀死——
那么在现实中的我们也将死去。
我压低帽檐，学着赫连茜那样纵身一跃。
在现实中，普通人如果这么做，不被摔死也会落个半身不遂。但这里并不是现实，而我们也绝非“一般人”。
星光界中没有严格意义上的物理法则，我们之所以会感受到疲惫、温度、距离与重力，那是“潜意识”与“常识”作祟的缘故。同幻想制御的机理类似，只要主动地打破这一常理上的认知，便可以让身体的机能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这种技巧，被称作意识的「活化状态」（Active Grow）。只要巧妙运用这一点，就能跨越常人的极限。
身体的失重感仅持续了一瞬间，在落地时仍感受到不小的冲击力，让双脚有些发麻，我对这类能力的掌控还算不上熟练。
在我调整心态的时候，赫连茜的刀锋已经捕捉到了幻灵的本体。
从天而降的上段斩一举将无足死神暴露在外的双臂切断，猩红的刀光在地上旋转两圈，赫连茜借着势能，向前缓冲落地，同时纳刀回鞘。
这便是她所说的“先发制人”，从剑技起始到完成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超过两秒，无足死神甚至还没察觉到敌人的存在便失去了双臂。
但是，“猎杀”不会那么轻易地结束。
被切断的手臂化作点点白光，重新汇聚到幻灵的身上，显然，它有概率具备自我再生的能力，或者对刀剑类的物理打击有一定的免疫性。
“接下来就是战术其二——”我瞄准这个机会，扣下扳机，枪口爆发出橘红色的闪光，“弱点侦破。”
9毫米手枪弹精准地击中无足死神被白布包裹着的头部，在这个距离下，哪怕是我也不会失手。
被子弹贯穿留下的破洞又开始缓慢地被填补起来，斩切与枪击似乎都没能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唯一能够确定的是，我们成功引起了它的注意。
“手臂、头部都不是弱点，物理打击对它也没什么效果！”
“……”赫连茜仿佛没有听到我的警告，重新摆好架势。
以大跨步的冲刺一口气拉近距离，赫连茜再度使出一记疾风般的水平斩。
叮当！那是钢铁相撞之声。
弯曲的异质刀刃，夸张的长握柄，那样的武器出现在无足死神的手中，同赫连茜的深红刀身相撞，摩擦出激烈刺耳的火花。
“竟然连‘武器’也有了，情报落时了么……”我并非没有料想到这种情况的发生，但这种几率实在过小，网络上关于“无足死神”的传闻，传播与更新的速度实在太过离谱了。
“只是，为什么要用‘镰刀’这种如此标配的武器，现在的人们未免也太过缺乏想象力了吧。”
原本必中的一击被突然挡住，赫连茜因为用错力，原本冰冷的表情出现了细微的变化。
粘稠而绵密的怮哭声响起，我想那便是这位幻灵所发出的哀嚎与尖啸。
用镰刀弹开赫连茜的剑，漂浮在空气中的幻灵贴着地面滑翔，主动向她发起攻势。
铿锵的金属交鸣声接连不断地响起，赫连茜改用双手持刀，用卸力的方式挡下幻灵的镰刀。无足死神的攻击虽然没有章法，是毫无“招式”概念的乱挥乱砍，但它与赫连茜不同，没有双足的它不需要稳固自己的姿势，也没有必要通过调整姿态和步伐来转换势能与动能，因此，赫连完全无法从它的出招判断下一秒的动作。
更何况，但论起“力量”，哪怕诞生不久，被冠以“死神”概念而存在的幻灵，其力量也远胜于人类。
能够在接近战中坚持到此时，靠的完全是她出色的反应速度和动态视力。
“啧……”
“铿”地一声，赫连茜被一记野蛮的回旋弹开，身体被震退了相当一段距离。
抓住他们分离的时机，我连续扣动扳机，弹巢清脆的转动声不间断地叩响四次，高速的手枪弹分别击中无足死神身上不同的部位。
胸口、腹部以及脖颈处接连出现大小相同的弹孔，还有一颗子弹被它挥动镰刀挡下，同先前的结果一样，子弹完全没造成像样的打击效果。
但是，那也并非是我想追求的结果。
“头部与四肢都没有‘打击判定’，这下子可以确认通常的方法难以消灭它了。”
哪怕未造成伤害，幻灵的注意力也从赫连转移到了我的身上，正当它想挥舞镰刀向我冲来的时候——
“爱丽丝！”我朝着上方喊道。
“Roger。”缺乏紧张感的回应传了过来。
战术其三，机械降神。
我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突破音障的刺耳爆响在下一刻炸裂。
以无足死神的“落脚点”为中心，巨大的冲击力随着一场小型爆炸瞬间波及开来，地面被轰击出一个直径长达数米的巨坑，四散的气流和火焰将我和赫连茜震退，我举起胳膊肘挡住向眼睛飘来的火星和碎石，高温的破片把风衣外套擦出好几道焦黑的裂痕。
楼顶处，银发的少女正抱着一把与她身高差不多同长的漆黑枪械盘腿而坐，长长的枪管上冒着硝烟。
精密国际AW50F狙击步枪，是英国精密国际设计的一款北极作战用重型反器材狙击步枪，能装填具备多种用途的特殊高爆燃烧弹，在一千五百米的有效射程内摧毁定点目标、装甲车或是轻型坦克，与其所具备的威力相比，我手上所拿的武器可能与小孩子拿来打水仗的滋水枪差不多。
理论上，幻想制御不可能凭空制造出这样破坏力巨大的武器，但爱丽丝是例外中的例外。这把枪是她FPS游戏中爱用枪械排行榜的前三名，如果她抽空去看完《星球大战》系列，可能今后就会时常配备一把双头光剑了。
这才是我与赫连茜最后的杀招，之所以没有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也敢前来，正是因为爱丽丝答应了会和我们一起，不然我才没有这样的底气。
爱丽丝抱着狙击枪轻盈盈地落下，无足死神已经在刚才的射击中烟消云散，真正意义上化作了“尘埃”。
“……被逃掉了啊。”我盯着街道地面上被高爆弹打出的焦黑坑洞，有些遗憾地说道。
原本幻灵在被消灭之际会有特殊的现象发生，没能看到那个的我判断无足死神并没有死在爱丽丝的射击之下，而是趁此机会逃走了。
“爱丽丝，你感觉怎么样？”
“没有破坏掉的手感……”爱丽丝悻悻地摇摇头，手上的AW50F随之化作点点粒子消失不见，“明明看上去很弱，处理起来却意外地麻烦，就像螨虫一样呢。”
“所以说我才讨厌幽灵鬼怪什么的，”我不可置否地叹气一声，“看来这个事件没有想象的那么好解决，之后得好好筹划一下才行，你也是这么想的吧，赫连。”
我转头看向不远处的赫连茜，她已将绯扇收回鞘内，长刀也随着一阵闪光之后消失。她一边朝我走过来，一边捂着胸口，做着深呼吸。
完成了“切换”的她向我露出温软的微笑，“失败了呢，侦探君。”
“为什么你一副很开心的样子。”我有些害怕，看到了赫连茜的笑容，我才想起，现实中的我和她正躺在一张床上。
“今天就只能到此为止了，离上浮应该只有不到几分钟的时间，而那个幻灵应该在今晚已经不会出现了吧。”她诉说着事实，总觉得她的话里别有深意。
“……没办法，而且‘覆写’也开始了。”我抬头，望向远处的天空，一道贯穿天地，足以遮断整座城市的“光幕”在不知不觉间已然形成，正缓慢地向这里推移而来。
星光界是由人们对现实的认知为基础构建的，但并不意味着现实对星光界的影响会“实时同步”。覆写为星光界的自我保护、更新和修复机制，每天的零点所开启的那道光幕代表着人们对现实的最新“印象”，星光界中的景象也会随之而改变。
而身为世界潜入者的我们如果被那道光幕笼罩到，则会发生不堪设想的后果，因此零点成为了所有「调率者」上浮的最后期限。
“总而言之，爱丽丝，辛苦你了，我们现在就要回去了。”
“下次再拜托你哦，小爱丽。”
“再见，世晓哥，茜姐姐。”爱丽丝看起来好像有些心不在焉，可能她心里已经在想今天回去要通关的游戏了。
“还有，那个游戏要打出真结局至少要二周目起。”说完这句话后，我的耳边响起了规律的铃音，那是“要醒来”的心理暗示开始起作用的表现。
略带得意地看着爱丽丝错愕的表情，我的视野开始模糊、转暗。
今晚的行动，正式宣告失败。
就不录进去了吧？
